傍晚六點半,城市剛亮起燈,空氣里還飄著白天的燥熱尾氣。
葉舒雅坐在辦公椅,塑料椅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胡亂扒拉了下黏在額頭的碎發(fā),順手點開郵箱,密密麻麻的未讀郵件。
“煩死了……”她嘟囔著,手指在觸控板上劃拉,眼睛快速掃過標題。
大多是宣傳稿、會議通知、讀者反饋,還有幾封措辭激烈的投訴信——記者的日常。
就在她準備關掉頁面去樓下買份炒粉時,一封標題平平無奇的郵件跳進視線:《關于我市器官移植事業(yè)取得突破性進展的簡報》。
發(fā)件人是市衛(wèi)生宣傳辦公室,像這種官方文章,舒雅平時只是掃一眼之后就刪了。
可是今天卻鬼使神差,也許是餓得前胸貼后背,腦子有點遲鈍的點開了。
通篇都是套話,什么“領導高度重視”,“醫(yī)療團隊攻堅克難”,“技術達到國內領先水平”……舒雅耐著性子往下拖,直到看見幾張表格。
是市內幾家有器官移植資質醫(yī)院去年的移植手術數據和成功率統(tǒng)計。
她的目光在幾家醫(yī)院的名字和數據上快速移動,嘴里叼著的筆蓋無意識地啃著。
市一院,腎移植36例,成功率92%;市二院,28例,89%;省醫(yī)大附屬醫(yī)院,45例,91%……都挺高,符合頂尖醫(yī)院的水平。
最后一行,“德康醫(yī)院”,舒雅眉頭習慣性地擰了起來。
這家私立醫(yī)院,前幾年才拿到移植資質,背景挺硬,廣告打得鋪天蓋地,主打“高端服務”、“國際專家”。
表格里顯示:德康醫(yī)院,腎移植 52例,成功率……98.1%。
舒雅嘴里的筆蓋“啪嗒”掉在鍵盤上,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湊近屏幕,幾乎把臉貼上去。
52例?比省醫(yī)大附院還多?成功率98.1%?開什么玩笑!
她不是醫(yī)學專家,但跑醫(yī)療口新聞也好幾年了,基本的常識還有。
器官移植,尤其是腎移植,雖然技術成熟,但供體短缺、配型復雜、術后排異反應……這些都是繞不過去的坎。
成功率能達到90%以上已經是頂尖水平,95%以上都鳳毛麟角,這德康直接干到98.1%?還做了52例?
“扯淡吧?”舒雅忍不住罵出聲,引來旁邊格子間同事小王的側目。
“舒雅姐,咋了?又被讀者罵了?”小王探過頭。
“你看這個,”舒雅把屏幕轉向小王,手指用力戳著德康醫(yī)院那行數據,“德康,去年做了52例腎移植,成功率98.1%,吹牛不上稅???”
小王湊近看了看,也“嚯”了一聲:“這么高?假的吧?他們哪來那么多腎源?去年不是一直鬧腎荒嗎?好多病人排隊等得都快不行了?!?/p>
“就是??!”舒雅像是找到了知音,聲音拔高了些,“而且你看他們這數據,其他醫(yī)院或多或少都有失敗案例記錄,他們這兒,52例就失敗了一例?98.1%,四舍五入等于百分百成功?當這是流水線裝零件呢?”
一股難以言喻的別扭感,像根細小的刺,扎進了舒雅心里。
記者的本能讓她嗅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異常頑固的……不對勁的氣息。
德康醫(yī)院那金光閃閃的宣傳口號“生命之光,希望之港”,此刻在她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
晚上九點,葉舒雅提著一份涼透了的炒粉回到家。
一開門,就看見雙胞胎姐姐葉舒韻穿著家居服,盤腿坐在客廳地毯上,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一張放大的、血淋淋的人體組織切片照片皺眉,旁邊還攤著幾份厚厚的尸檢報告。
屋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這是舒韻身上常有的味道。
“又帶‘工作’回家了?葉大法醫(yī),你能不能有點下班的概念?”舒雅換了鞋,把炒粉扔在餐桌上。
舒韻頭也沒抬,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著,鏡片反射著屏幕藍光:“有個案子,死因有點疑點,想再看看切片”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平靜,沒什么起伏,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疏離感。
舒雅撇撇嘴,走過去倒了杯水,順便瞟了一眼舒韻的屏幕,立刻被那過于“寫實”的畫面激得胃里一陣翻騰。
“我說姐,你這心理素質真是……鋼鐵鑄的,對著這玩意兒還能吃下飯?”
“習慣了”舒韻終于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掃過她手里的炒粉,“你吃的這個,油脂和鹽分嚴重超標,對心血管……”
“打住打?。 笔嫜炮s緊打斷她,“職業(yè)病又犯了是吧?我餓死了,先管肚子再管健康”她坐到餐桌邊,打開一次性筷子。
舒韻合上電腦,揉了揉眉心,也起身倒了杯水:“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又有大新聞要追?”
“也不算大新聞,”舒雅扒拉著炒粉,含糊不清地說,“就是看到個數據,挺邪乎的”她把德康醫(yī)院那離譜的移植成功率跟舒韻說了。
舒韻端著水杯,靠在餐桌邊,安靜地聽著,等舒雅說完,她沉默了幾秒,才開口:“98.1%……確實高得反常。
理論上,在現有條件下,幾乎不可能?!?/p>
“是吧!你也覺得有問題!”舒雅像是得到了權威認證,聲音又揚了起來,“我就說嘛!這數據漂亮得跟PS過似的!他們哪來的本事?哪來的那么多‘合格’的腎?我查了下,去年全市登記的腎源才多少?他們一家就做了52例?還幾乎全成功?騙鬼呢!”
舒韻喝了口水,語氣依舊平靜:“數據異常只能說明可能存在問題,但具體是什么問題,需要證據,可能是統(tǒng)計口徑不同,可能是他們運氣特別好,當然……”她頓了頓,鏡片后的目光沉靜如水,“也可能存在操作上的貓膩,……比如,篩選了極其理想的受體,或者……在供體來源上動了手腳?!?/p>
“供體來源?”舒雅停下筷子。
“嗯?!笔骓嶞c點頭,“自愿捐獻的器官是稀缺資源,分配有嚴格流程和優(yōu)先級,如果一家醫(yī)院能在短時間內獲得遠超平均水平的、高質量的器官,并且受體篩選又極其苛刻的話,理論上的成功率會顯著提升,但這種操作本身,是否符合倫理和法規(guī),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舒雅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們可能只挑那些身體條件特別好、排異風險特別低的病人做手術?然后把數據做得好看?”
“這是一種可能”舒韻放下水杯,“還有一種更惡劣的可能,就是供體來源本身……有問題”
舒雅心里那根刺猛地扎深了一點:“你是說……非法渠道?”
舒韻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看著她:“舒雅,我知道你職業(yè)病犯了,但德康背景不簡單,水很深,這種數據異常,上面未必不知道,但沒人捅破,自然有原因,你剛轉正沒多久,別沖動。”
“我知道!”舒雅有點煩躁,“我又沒說要去干嘛,就是覺得這事……不對勁,渾身難受!一個醫(yī)院,把救命的事搞成這種‘奇跡’數據,太假了!我明天去他們官網和公開資料再扒扒看,總行吧?”
舒韻嘆了口氣,知道勸不住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南轅北轍的妹妹:“隨你。記住,別亂來,安全第一,上次你偷偷混進那個地下**的事,我還沒跟媽說呢?!?/p>
“哎呀,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舒雅立刻心虛地轉移話題,“快吃你的……呃,你看你的切片去吧!我吃完洗澡了!”
看著妹妹風風火火沖進房間的背影,舒韻搖搖頭,重新坐回地毯上,打開了電腦。
屏幕上,那血淋淋的切片組織再次出現,但此刻,她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閃過妹妹提到的那個數字:98.1%。一個在死亡線上創(chuàng)造“生命奇跡”的數字,作為法醫(yī),她見過太多被“奇跡”光環(huán)掩蓋的真相。
德康醫(yī)院……這個名字,隱隱透著一股讓她職業(yè)神經也為之警惕的氣息。
接下來的幾天,葉舒雅像只嗅到腥味的貓,把德康醫(yī)院能查到的公開信息翻了個底朝天。
官網做得金碧輝煌,全是各種領導視察、專家坐診、成功患者的錦旗和感謝信,充斥著“國際尖端”、“人性關懷”、“創(chuàng)造生命奇跡”之類的溢美之詞,關于器官移植中心,宣傳重點放在“引進國際一流團隊”、“采用最先進抗排異方案”、“術后康復五星級服務”上,對供體來源和篩選標準語焉不詳。
她嘗試聯系德康宣傳科,想做個正面采訪,電話那頭是個聲音甜美但滴水不漏的姑娘:“葉記者您好,感謝您對我們醫(yī)院的關注!目前我們移植中心的專家日程非常滿,暫時無法安排采訪呢,關于移植數據,都是經過上級衛(wèi)生部門嚴格審核的,絕對真實可靠,您可以參考我們官網發(fā)布的權威信息哦?!?/p>
“權威信息”就是那些漂亮話和那個扎眼的98.1%,舒雅碰了個軟釘子。
她又去翻醫(yī)療專業(yè)數據庫和學術期刊,想找找德康移植團隊發(fā)表的論文或者技術報告,結果寥寥無幾,僅有的幾篇也是關于術后護理或者藥物應用的邊緣研究,核心的手術技術和供受體匹配策略,一個字都沒提。
“藏得夠深的”舒雅咬著指甲,盯著電腦屏幕,越是遮掩,她心里那股探究欲就越燒越旺。
她開始利用記者身份,旁敲側擊地聯系其他醫(yī)院的移植科醫(yī)生,大部分人都很謹慎,一聽是打聽德康,要么打哈哈說“不太了解”,要么直接說“人家做得好是人家本事”。
只有一個跟她關系還不錯、在市一院工作的張醫(yī)生,在一次私下吃飯時,喝了點酒,話匣子才稍微松了點。
“德康啊……”張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壓低了聲音,“老葉,這話我就跟你說說,出了這門我可不認。
他們那數據……嘖,圈子里誰不嘀咕?但人家手續(xù)齊全,報告漂亮,上面也有人說話,你能怎么辦?”
“張哥,你就說,他們那成功率,真可能嗎?”舒雅給他倒了杯啤酒。
“可能?”張醫(yī)生嗤笑一聲,“按正常流程走,不可能!我們拼死拼活,一年做三十多例,成功率撐死93%、94%,那都燒高香了!他們憑什么98?就憑他們樓修得漂亮,病房帶沙發(fā)?”
“那問題出在哪?”舒雅追問。
張醫(yī)生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兩個地方,要么受體篩得跟選宇航員似的,只做那種配型完美、年紀輕、身體倍兒棒、錢還多得燒不完的,風險自然低,要么……”他頓了頓,眼神有點閃爍,“要么就是供體……太‘好’了,好得不像常規(guī)捐獻來的。”
“‘好’是什么意思?年輕?健康?”
“不止”張醫(yī)生搖搖頭,用手指沾了點啤酒,在油膩的桌面上畫了個圈,“是‘及時’,‘新鮮’,懂嗎?缺血時間短得不可思議,配型成功率也高得離譜,你想想,正規(guī)渠道,捐獻者腦死亡確認、家屬同意、器官獲取、分配、運輸……一套流程下來,時間卡得多死?器官質量再好也有損耗,可德康那邊……嘖,聽說他們的器官,跟掐著秒表送進手術室似的,活性高得嚇人,你說,哪來那么多‘剛剛好’?”
舒雅的心咚咚直跳:“那這些‘剛剛好’的腎……哪來的?”
張醫(yī)生立刻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我哪知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老葉,我就這么一說,你也這么一聽,別瞎打聽,德康的水,深著呢!背后的人,咱惹不起,吃飯吃飯!”
看著張醫(yī)生明顯回避的眼神和刻意岔開的話題,舒雅沒再追問,但心里的疑云已經濃得化不開。
“剛剛好”的器官……“惹不起”的背景……德康醫(yī)院那光鮮亮麗的大樓,在她眼里仿佛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堡壘,里面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周末,舒雅決定親自去德康醫(yī)院“看看”。
她沒預約掛號,就穿著普通的T恤牛仔褲,像個普通訪客一樣混了進去。
醫(yī)院大廳確實氣派,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氛的味道,掩蓋了醫(y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導診臺的護士妝容精致,笑容標準得像尺子量過,穿著考究的病人和家屬低聲交談,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高端寧靜。
舒雅直奔位于醫(yī)院西側的器官移植中心,那是一個相對獨立的區(qū)域,需要刷卡進入,她隔著巨大的落地玻璃墻往里看,里面環(huán)境更是優(yōu)雅得像高級會所,候診區(qū)是真皮沙發(fā)和綠植,墻上掛著抽象藝術畫,完全不像醫(yī)院,幾個穿著病號服的病人看起來氣色都不錯,安靜地坐著看書或看手機,旁邊還有穿著得體制服的護工輕聲詢問需求。
一個穿著白大褂、氣質儒雅的中年男醫(yī)生在幾位像是家屬模樣的人的簇擁下走過,臉上帶著溫和自信的笑容,正在解答著什么,旁邊一個年輕醫(yī)生恭敬地叫著“王主任”。
“演得真好啊……”舒雅心里冷笑,這哪里是醫(yī)院,分明是個精心布置的舞臺,那些病人,看起來都非富即貴。
她裝作找洗手間,在附近轉悠。
在通往移植中心內部通道的拐角,一個不起眼的員工電梯門開了,推出來一輛運送醫(yī)療廢棄物的黃色大塑料桶車,推車的是個穿著藍色工裝、戴著口罩帽子的勤雜工,桶車經過舒雅身邊時,蓋子沒有完全蓋嚴實,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福爾馬林但又更刺鼻的味道猛地涌了出來。
那味道非常短暫,勤雜工很快把蓋子按緊了,但舒雅對這種味道極其敏感——她經常跑醫(yī)院太平間,也去過姐姐工作的法醫(yī)中心,這絕不是普通的醫(yī)療垃圾的味道!這更像是……處理大量生物組織后殘留的強烈防腐劑和血腥氣被消毒水強行掩蓋后的味道!而且濃度高得反常!
她強忍著胃里的不適,目光追隨著那輛桶車,它沒有走向醫(yī)院后門通常的垃圾集中點,而是拐進了另一條標著“后勤通道,閑人免進”的走廊。
舒雅下意識地想跟過去看看,剛邁出一步,肩膀就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小姐,請問您有什么事嗎?這里是工作區(qū)域,病人和家屬請止步?!币粋€穿著保安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帶著審視。
舒雅心里一緊,立刻換上有點茫然的表情:“?。坎缓靡馑?,我找洗手間,好像迷路了?!?/p>
保安指了指大廳方向:“洗手間在那邊,請跟我來?!彼恼Z氣不容置疑的身體微微側著,擋住了舒雅看向后勤通道的視線。
“哦,好的,謝謝?!笔嫜胖缓酶0餐刈摺K芨杏X到,保安的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背上,直到她走進人來人往的大廳才消失。
站在明亮奢華的大廳里,舒雅卻覺得后頸有點發(fā)涼,剛才那股刺鼻的味道,那個行蹤詭異的垃圾車,還有那個突然出現、眼神警惕的保安……這一切都讓她更加確信,在這座“生命之光、希望之港”的華麗外殼下,一定隱藏著某種冰冷、污濁、不愿示人的東西,那98.1%的奇跡背后,可能沾滿了不為人知的骯臟,她必須挖下去。
幾天后,舒雅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是虛擬號段,聲音也經過明顯處理,沙啞失真,像砂紙在摩擦。
“葉舒雅記者?”對方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舒雅心里一咯噔,警惕起來:“我是,您哪位?”
“別管我是誰,聽說你對德康醫(yī)院的腎很感興趣?”對方開門見山,直指核心。
舒雅瞬間繃緊了神經,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你想說什么?”
“呵,”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毫無溫度的笑,“別查了,小姑娘,有些光,看著溫暖,靠得太近,會把你燒成灰的,德康的水,比你想象的深一萬倍,你那點小動作,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赤裸裸的威脅!舒雅手心冒汗,但記者的倔強勁兒也上來了:“你是在威脅我嗎?德康醫(yī)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見不得人?”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他們是合法的,手續(xù)齊全,數據漂亮,是‘生命之光’,你呢?你有什么?好奇心?正義感?值幾個錢?別把自己搭進去,想想你的家人,比如……你那個法醫(yī)姐姐?”
提到姐姐葉舒韻,舒雅腦子“嗡”的一聲,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到頭頂:“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提醒你一句?!睂Ψ降穆曇衾涞孟癖?,“記住,好奇心太重,有時候會害死貓,也會……連累身邊的人,好自為之?!?/p>
“喂!喂!你到底是誰?!”舒雅對著話筒急喊。
回答她的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舒雅握著發(fā)燙的手機,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后背驚出一層冷汗,對方不僅知道她在查德康,還知道她的身份,甚至知道她有個法醫(yī)姐姐!這是赤裸裸的警告,甚至可以說是恐嚇!
她沖到窗邊,唰地拉上窗簾,仿佛黑暗中有人在窺視,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對方的話在她腦子里反復回響:“連累身邊的人……想想你那個法醫(yī)姐姐……”
她不怕自己危險,但她不能連累舒韻!
舒雅煩躁地在房間里踱步,放棄?當沒看見那個離譜的數據?當沒接過這個電話?德康醫(yī)院那光鮮外表下的腐臭氣息,那個98.1%背后可能的血腥和罪惡,還有這通來自黑暗的威脅電話……像無數只手在撕扯著她。
她猛地停下腳步,看著桌上姐姐的照片——那是她們大學畢業(yè)時的合影,兩人笑得沒心沒肺,姐姐冷靜理智,妹妹沖動熱血,但骨子里,她們流著一樣的血,都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對真相的堅持。
“不行……”舒雅咬著下唇,眼神從最初的驚恐慢慢沉淀為一種破釜沉舟的銳利,“越是這樣,越說明問題!你們怕了?怕被挖出來?”恐懼還在,但一股更強烈的憤怒和職業(yè)使命感壓倒了它,這通電話,非但沒有嚇退她,反而像一針強效催化劑,徹底點燃了她心中那團名為“真相”的火焰。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她坐回電腦前,打開一個加密文檔,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標題:《“生命之光”下的陰影——德康醫(yī)院超高器官移植成功率疑云調查》。
她知道,自己已經一腳踏進了雷區(qū)。但記者的天職,就是要把雷挖出來,哪怕粉身碎骨。為了那些可能無聲消失的生命,為了那個98.1%奇跡背后的真相,也為了自己和姐姐的安全——只有把黑暗徹底暴露在陽光下,才能獲得真正的安全。
調查,必須繼續(xù)!而且要更深入,更隱秘,她預感,自己正在接近一個龐大而危險的旋渦中心,德康醫(yī)院,這座看似輝煌的“生命之港”,它的根基下,恐怕埋葬著累累白骨。她要把它們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