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城市像一塊吸飽了墨汁的海綿,沉甸甸地往下墜。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里,
慘白的燈光是這片濃稠黑暗里唯一一塊固執(zhí)的亮斑,
冷冷地照著貨架上排列整齊的泡面和飲料瓶。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關(guān)東煮湯底、過期面包和廉價消毒水的復(fù)雜氣味,
聞久了讓人胸口發(fā)悶。林晚縮在收銀臺后面那張吱呀作響的旋轉(zhuǎn)椅上,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鉛。
她強迫自己盯著監(jiān)控屏幕上那幾個模糊晃動的分屏畫面,
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臺面邊緣一道細小的裂縫。指甲邊緣的倒刺被她摳得生疼,
這點刺痛感勉強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清醒。值夜班,
尤其是這種靠近城市邊緣、魚龍混雜地段的便利店夜班,最怕的就是這種死寂。
寂靜像一層濕冷的苔蘚,悄無聲息地爬滿神經(jīng)末梢,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她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指針慢吞吞地挪動,仿佛被黏稠的糖漿粘住了。
就在這時,店門被粗魯?shù)刈查_,一股裹挾著廉價煙草和汗臭味的冷風猛地灌了進來,
激得林晚渾身一哆嗦,瞬間清醒了大半。進來了三個人。
為首的那個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領(lǐng)口歪斜,露出底下沾著油漬的T恤。
他頭發(fā)剃得極短,幾乎貼著頭皮,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著青茬。一張臉談不上多兇惡,
但那雙眼睛渾濁不堪,像是蒙了一層永遠擦不干凈的油膜,
此刻正滴溜溜地在空蕩蕩的店里掃視,最后牢牢釘在收銀臺后的林晚身上。
他身后的兩個跟班也差不多年紀,一個瘦高,眼神飄忽不定,另一個矮壯,
臉上帶著點混不吝的橫氣。短頭發(fā)徑直走到收銀臺前,手掌“啪”一聲拍在冰涼的臺面上,
震得旁邊一盒口香糖都跳了一下?!拔?,美女,”他咧開嘴,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牙齒,
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粗嘎,“哥幾個手頭有點緊,借點錢花花?
”他渾濁的目光黏膩地掃過林晚略顯蒼白的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令人作嘔的狎昵。
林晚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直直墜入胃里,四肢百骸瞬間被寒意浸透。
她放在柜臺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試圖用這點疼痛壓下喉嚨里翻涌的恐懼。店里只有她一個人,報警按鈕在柜臺底下,
但離她還有一臂的距離。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對方的目光,聲音盡量平穩(wěn),
卻控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細微的顫抖:“不好意思…我只是個打工的,錢都在收銀機里,
我打不開,要等店長……”“少他媽廢話!”短頭發(fā)旁邊那個矮壯的跟班不耐煩地打斷她,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晚臉上,“讓你拿就拿!磨嘰什么!”他猛地抬腳,
狠狠踹在收銀臺側(cè)面的金屬圍欄上,發(fā)出“哐當”一聲巨響,整個柜臺都震了震。
這聲巨響如同一個信號。那個一直眼神飄忽的瘦高個突然抓起旁邊貨架上的一瓶啤酒,
掄圓了胳膊,帶著一股狠勁,狠狠砸向收銀臺旁邊的落地玻璃窗!
時間在那一剎那被無限拉長、扭曲。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視野里只剩下那只抓著綠色酒瓶的手,青筋暴起,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
朝著巨大的玻璃窗猛砸過去。“嘩啦——?。?!”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如同平地驚雷,
猛地炸開!巨大的聲浪狠狠撞在林晚的耳膜上,震得她腦袋嗡嗡作響,
眼前瞬間被無數(shù)飛濺的、閃爍著冰冷寒光的玻璃碎片填滿!
它們像一場突如其來的、致命的冰雹雨,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下,撞在收銀臺上,
彈跳著滾落在地,發(fā)出細碎而刺耳的聲響。碎裂的玻璃渣甚至有幾片濺到了她的手臂上,
劃開幾道細細的血痕,帶來尖銳的刺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跳出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喉嚨,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
只能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個砸碎玻璃的瘦高個臉上露出一種扭曲的、近乎猙獰的興奮,
他跨過一地狼藉,踩著碎玻璃就朝她撲了過來,嘴里還罵罵咧咧:“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林晚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死死堵住,只能發(fā)出短促而絕望的抽氣聲。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徒勞地想要擋住對方伸來的臟手。
就在那只手即將碰到她肩膀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黑影,
挾裹著一股凜冽的、如同破開風暴般的勁風,從被砸開的巨大玻璃豁口處,
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悍然闖入!那身影快得幾乎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林晚甚至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聽見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撞擊聲——“砰!
”像是沉重的沙袋狠狠砸在地上。那個正撲向林晚的瘦高個,
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猛地倒飛出去!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完整的慘叫,
后背重重撞在幾米外的貨架上,震得上面堆疊的方便面嘩啦啦掉下來好幾袋,
然后像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抱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變故發(fā)生得太快,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便利店里死寂了一瞬。只剩下滿地碎玻璃在慘白燈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
以及那個瘦高個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哼。那個短頭發(fā)的混混和他矮壯的同伴,
臉上的獰笑和囂張瞬間凝固,像是被凍僵的面具。他們猛地扭頭,
驚駭?shù)乜聪蚰莻€闖入的不速之客。來人站定了。就在收銀臺前幾步的地方,背對著林晚,
正好擋在她和那兩個混混之間。他身形很高,肩膀?qū)掗煟┲患舨美涞暮谏L大衣,
衣擺還帶著外面深夜的寒氣。燈光從他頭頂灑落,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和緊繃的肩線輪廓,
像一把驟然出鞘、寒氣逼人的利刃。林晚的視線一片模糊,被剛才的驚嚇和飛濺的淚水糊住。
她只能看到男人寬闊的背影,像一堵沉默而堅實的墻,
將她與剛才那場猝不及防的恐怖徹底隔開。他微微側(cè)著頭,似乎在活動右手的手腕,
指關(guān)節(jié)處傳來幾聲輕微的“咔噠”聲,在死寂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安?!你他媽誰啊?
找死是不是?!”短頭發(fā)混混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色厲內(nèi)荏地吼了一聲,
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手摸向自己的后腰。那個矮壯的混混反應(yīng)更快,
看到同伙被瞬間放倒,一股兇性被激發(fā)出來,嘴里罵著臟話,
順手抄起旁邊貨架上一瓶沉重的醬油玻璃瓶,掄起來就朝著男人的后腦狠狠砸去!
“小心——!”林晚的尖叫終于沖破了喉嚨,帶著撕裂般的驚恐。男人仿佛背后長了眼睛。
在醬油瓶帶著風聲砸落的瞬間,他頭也不回,只是猛地側(cè)身,動作快如鬼魅!
沉重的醬油瓶幾乎是擦著他的大衣下擺砸空,“哐啷”一聲砸在收銀臺邊緣,
深褐色的醬汁混合著玻璃碎片四濺開來!同時,男人的右手閃電般向后探出,
精準無比地一把扣住了矮壯混混持瓶的手腕!那動作快得讓林晚眼花繚亂。
只見他手腕猛地一擰,矮壯混混臉上的兇狠瞬間變成了扭曲的痛苦,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
手腕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被反向擰了過去,沉重的醬油瓶“咣當”脫手落地。
男人沒有絲毫停頓,借著擰腕的力道,順勢一個干凈利落的過肩摔!
矮壯混混那不算輕的身體像只破麻袋一樣被整個掄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個短暫的弧線,
然后重重地砸在滿是碎玻璃的地面上!“嗷——!”凄厲的慘叫響徹便利店,
矮壯混混蜷縮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身上沾滿了醬汁和玻璃碴。短頭發(fā)混混徹底嚇傻了,
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看著地上兩個痛苦呻吟的同伙,
又看看那個站在一地狼藉中、如同煞神般的男人,雙腿開始不受控制地打顫。他張了張嘴,
似乎想說什么狠話,但最終只是驚恐地后退,然后猛地轉(zhuǎn)身,連滾帶爬地沖出了破碎的店門,
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連地上的同伙都顧不上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襲擊,
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被這個男人以近乎碾壓的姿態(tài)徹底終結(jié)。
便利店里陷入了另一種死寂。只有地上兩個混混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以及林晚自己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咚咚”聲,像擂鼓一樣震得她耳膜發(fā)麻。
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慘白的、冰冷的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時間,
在這一刻轟然倒流。林晚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所有的聲音——混混的呻吟、玻璃碎片的輕響、自己如鼓的心跳——都瞬間遠去,
被一種巨大的、令人眩暈的寂靜吞噬。她瞳孔驟然放大,死死地盯著那張臉,
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上頭頂,沖得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輪廓更深了,
褪去了少年時最后一絲圓潤的線條,下頜的線條變得冷硬如刀削。眉眼依舊是記憶里的樣子,
只是那曾經(jīng)讓她無數(shù)次偷偷描摹的、總是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笑意的眼角,
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沉靜和一絲尚未散盡的冷戾。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他比記憶中更高了,肩膀更寬,
包裹在黑色大衣里的身軀蘊含著一種成年男性的、極具壓迫感的力量。十年。整整十年。
那個曾經(jīng)占據(jù)了她整個懵懂青春期的名字,帶著海嘯般的力量,猛地撞碎了記憶的閘門,
洶涌而出——顧嶼。是顧嶼。高中三年,他坐在她前面。每天課間,他總會懶洋洋地轉(zhuǎn)過身,
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敲敲她的課桌邊緣,
聲音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點點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喂,林晚,橡皮借一下?
” 他的目光有時會不經(jīng)意地掠過她低頭時露出的后頸,
有時會落在她壓在課本下的草稿紙上,那里或許畫著某個數(shù)學(xué)題的演算,
也或許……只是幾筆無意識的涂鴉。每一次回頭,都像在她平靜的心湖里投下一顆石子,
漾開一圈圈難以平復(fù)的漣漪。
她總是默默地、飛快地把那塊被自己用得邊角都有些磨損的白色橡皮推過去,
不敢抬頭看他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怕泄露了心底那點隱秘的、滾燙的悸動。畢業(yè)典禮那天,
陽光刺眼得讓人流淚。她攥著那封在臺燈下反復(fù)修改了無數(shù)次、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情書,
手心全是汗,幾乎要把單薄的信紙浸透。心跳快得像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她鼓足了畢生最大的勇氣,穿過喧鬧的人群,在教學(xué)樓后那棵開得如火如荼的櫻花樹下等他。
樹葉篩下的光斑在她身上跳躍,帶著一種不真實的美好。她一遍遍在心里演練著要說的話,
緊張得指尖都在發(fā)抖。然后,她看到了他。他正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來,?;ㄌK晴也在其中。
蘇晴穿著漂亮的碎花裙,笑靨如花,像只驕傲的蝴蝶。就在林晚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的時候,
她看到蘇晴突然踮起腳尖,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和一點點的炫耀,
飛快地在顧嶼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周圍爆發(fā)出起哄的笑聲和口哨聲。陽光那么亮,
晃得林晚眼前一片模糊。她只看到顧嶼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也露出了一個笑容,
那笑容在林晚看來,充滿了默認和縱容。世界的聲音在那一刻瞬間消失,
只剩下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她死死攥著那封情書,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所有的勇氣,所有的期待,在那個瞬間被那個刺眼的親吻碾得粉碎。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像逃離什么洪水猛獸,
將那封承載了她所有心事的信紙胡亂塞進書包最深的角落,落荒而逃。
飛揚的櫻花花瓣落在她的頭發(fā)上、肩膀上,卻冰冷得像初冬的雪。原來,
他不是沒看到她的等待。他只是走向了更明媚的光。十年光陰,足夠讓一個名字蒙塵,
足夠讓一段無疾而終的暗戀被深埋心底,成為一個偶爾想起也只會泛起淡淡澀意的青春注腳。
她以為她早已放下,早已釋然。
可當這個人猝不及防地、以這樣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再次闖入她的視野,
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時,林晚才驚覺,那份被她強行塵封的情感從未真正死去。
它只是蟄伏在記憶最深的角落,此刻被這驚心動魄的重逢狠狠喚醒,
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和排山倒海的酸澀,瞬間將她淹沒。她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像,僵在原地,
臉色蒼白得嚇人,嘴唇微微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雙因為驚嚇和劇烈情緒波動而泛紅的眼睛里,清晰地映著顧嶼的身影,
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種被時光沖刷得格外脆弱的痛楚。十年后的顧嶼,
比記憶中更高大,也更陌生,周身縈繞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峻氣場,唯有那雙眼睛深處,
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少年時的影子,此刻正沉沉地看著她。顧嶼的目光落在林晚臉上。
那目光很深,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審視,像要穿透十年光陰的迷霧,
看清眼前這個蒼白驚惶的女人是否還是記憶里的模樣。他臉上沒有任何重逢的喜悅或驚訝,
只有一片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打斗只是拂去肩頭的一粒微塵。
他微微垂眼,視線掃過她手臂上被玻璃碎片劃出的幾道細長血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移開。他抬起右手,動作不疾不徐,從口袋里抽出一條深灰色的手帕。那手帕質(zhì)地很好,
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啞光。他低下頭,
專注地、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剛才擰斷矮壯混混手腕的指關(guān)節(jié)。指骨處有些發(fā)紅,
沾著一點不知是灰塵還是對方皮膚上的污跡。他擦得很仔細,每一個指節(jié)都不放過,
仿佛在完成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手帕拂過皮膚的細微聲響,在死寂的便利店里被無限放大。
林晚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看著他擦拭的動作,
看著他低垂的、濃密的眼睫投下的小片陰影。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干凈皂角和一點淡淡煙草氣息的味道,
隨著他的動作若有似無地飄散過來,瞬間擊穿了十年的壁壘,
將她帶回到那些課間他回頭借橡皮的瞬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脹,
幾乎無法呼吸。終于,顧嶼擦拭干凈了手指。他將那條染上一點污跡的手帕隨意地團了團,
丟進旁邊破碎的玻璃窗下那個敞開的垃圾桶里。動作干脆利落,
帶著一種上位者處理掉無用之物的漠然。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臉上。
那眼神銳利得像鷹隼,帶著洞穿一切的審視,沒有絲毫閃避。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穩(wěn),
沒有一絲波瀾,甚至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林晚死水般的心湖,
激起滔天巨浪?!傲滞??!彼麥蚀_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十年過去,這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
依舊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林晚的指尖猛地一顫,
幾乎要摳進收銀臺冰涼的木質(zhì)臺面里。她下意識地挺直了僵硬的脊背,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被動地迎接著他的目光。“跟我結(jié)婚。”顧嶼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她蒼白的臉和手臂上的血痕,然后越過她,
落在滿地狼藉的便利店、破碎的玻璃窗和地上那兩個還在痛苦呻吟的混混身上。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憐憫,只有一種冰冷的、對眼前混亂的評估?!凹依锉莆胰e人。
”他補充道,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解釋一個客觀存在的麻煩,“你只需要簽字,
出席一場葬禮?!?他說“葬禮”兩個字時,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暗沉,
快得讓人抓不住。他微微傾身,靠近了一些。
那股混合著皂角、煙草和淡淡血腥氣的獨特氣息瞬間將林晚籠罩。
他靠近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目光沉沉地鎖住她驚惶的雙眼,
低沉的聲音像帶著蠱惑的魔咒,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她搖搖欲墜的心防上:“我能解決你所有的麻煩。包括這個,
”他微微偏頭,用下頜示意了一下地上哀嚎的混混和破碎的店門,“還有你父親欠下的那筆,
永遠也還不清的債。”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父親!那筆巨債!
那是懸在她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
是她日夜奔波、像陀螺一樣打幾份工也看不到盡頭的絕望根源!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調(diào)查她?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鉆進腦海,讓她脊背竄起一股寒意。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看穿的赤裸感席卷了她。十年杳無音信,再次相見,
他像從天而降的神祇(或者惡魔?)救了她,然后拋出一個冰冷得如同交易的婚姻提議?
用她無法拒絕的砝碼——替她解決所有的麻煩,包括那筆壓垮她整個家庭的債務(wù)?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
恐懼、屈辱、一絲隱秘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動,
還有對那筆巨債終將解決的巨大誘惑……無數(shù)種情緒在她身體里激烈地沖撞、撕扯。
她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幽暗,嘴唇顫抖著,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便利店破碎的玻璃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陸離地閃爍,
映在顧嶼深邃的眼眸里,變幻不定。他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等待著她最終的崩塌或者臣服??諝饽痰萌缤瑢嵸|(zhì)。
“我……”林晚的喉嚨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diào)。
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試圖壓下那股翻涌上來的、混合著恐懼和屈辱的酸澀。
手臂上被玻璃劃破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她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
也提醒著她背后那個如同無底洞般的債務(wù)深淵。顧嶼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那目光沉靜得像一潭深水,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無所遁形。
“為什么……”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破碎的尾音,“為什么是我?
” 這個問題像一根刺,哽在喉嚨里。她需要一個理由,哪怕是一個冰冷的、功利的理由,
也好過這突如其來的、毫無道理的“垂青”。顧嶼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
似乎在她眼中尋找著什么。他薄唇微啟,
吐出的字句卻依舊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需要一個名字寫在配偶欄里的人。而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洗得發(fā)白的便利店制服和蒼白驚惶的臉,“恰好需要錢。干凈,
省事?!?“干凈,省事”。四個字,像四把淬了冰的錐子,狠狠扎進林晚的心臟。干凈?
是指她背景簡單,沒有糾纏不清的過往?省事?是指她走投無路,別無選擇,
所以會乖乖聽話?巨大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她,讓她渾身冰冷,指尖都在發(fā)顫。
原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個恰好符合條件、可以用來應(yīng)付家族逼婚的廉價工具。僅此而已。
那些深埋在心底、屬于十七歲林晚的、隱秘而滾燙的期待,在這個冰冷的評判面前,
顯得如此可笑而廉價。可那筆債……父親絕望的眼神,母親夜里的嘆息,像沉重的枷鎖,
瞬間壓垮了她剛剛升騰起的憤怒和自尊。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
空氣里彌漫著關(guān)東煮湯汁、醬油和碎玻璃的混合氣味,令人窒息。
顧嶼似乎沒有耐心等待她的內(nèi)心掙扎結(jié)束。他微微抬手,
修長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夾著一張質(zhì)感極佳的名片。純黑的底色,
只在中央印著一行簡潔的銀色字體:顧嶼。下面是一串電話號碼。“考慮清楚。
”他將名片輕輕放在被醬油濺污的收銀臺上,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放置一件藝術(shù)品,
“明天中午十二點前,打給我。”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手臂的傷痕上,停留了半秒,
那眼神依舊沒有任何溫度,“或者,繼續(xù)留在這里。”留下這句充滿冷酷選擇意味的話,
他不再看她,轉(zhuǎn)身,邁開長腿,毫不猶豫地跨過地上呻吟的混混和滿地的玻璃碎片,
從那扇被他暴力闖入的、破碎的玻璃窗豁口處,徑直走了出去。
黑色大衣的下擺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便利店里只剩下死寂,
以及兩個混混壓抑的痛苦呻吟。冰冷的夜風從巨大的破洞灌入,吹得林晚打了個寒噤。
她怔怔地看著收銀臺上那張純黑的名片,在慘白的燈光下,“顧嶼”兩個字閃著冰冷的銀光,
像魔鬼的契約。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帶著沉重的粘滯感。
林晚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張純黑的名片上,“顧嶼”兩個字像烙印,燙在她的視網(wǎng)膜上。
手臂上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提醒著方才的驚魂,也提醒著那個男人留下的冰冷選擇。
“操…操他媽的……”地上那個被擰斷手腕的矮壯混混掙扎著,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咒罵,
試圖爬起來,卻又疼得齜牙咧嘴地倒下去。這聲音像針一樣刺醒了林晚。她猛地打了個激靈,
巨大的恐懼后知后覺地攫住了她——這兩個人還在!顧嶼走了,把這爛攤子留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