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的雪下了整整三日。林殊裹緊身上的舊袍，看著火盆里跳動的火星，
忽然聽見帳外傳來熟悉的馬蹄聲——那是“照夜白”踏雪的聲音，
全大梁只有一匹馬能踏出這樣的節(jié)奏。他掀開帳簾時，蕭景琰正站在雪地里，
玄色披風上落滿了雪，手里還提著個食盒。“我從宮里偷跑出來的。
”這位剛封的七珠親王說話時帶著喘，眼尾卻亮得驚人，“母妃燉了羊肉湯，給你帶了些。
”食盒里的湯還冒著熱氣，林殊舀了一勺，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卻壓不住胸腔里的癢意。
他偏過頭咳嗽時，蕭景琰的手已經(jīng)撫上他的后背，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
“說了讓你別來，路滑?！绷质獾穆曇魩е群蟮纳硢 ！澳阍诿穾X養(yǎng)病，我怎能不來。
”蕭景琰替他擦去唇角的藥漬，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太子他們在朝堂上又提舊案，
我……”“我知道?！绷质獯驍嗨?，指尖捏著湯勺微微發(fā)白，“景琰，再等等。
”蕭景琰看著他蒼白的側(cè)臉，忽然握住他的手。這雙手曾握過長槍，
如今卻連湯勺都快握不住，指節(jié)上還留著被烈火灼傷的疤痕?！拔业取！彼穆曇艉艹粒?/p>
“多久都等?！碧炕疣枧咀黜?，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帳壁上，
像極了少年時在演武場并肩的模樣。那時林殊總愛搶蕭景琰的點心，
把羊肉湯里的姜片都挑給他，而這位不茍言笑的七皇子，只會紅著臉把碗推過去：“都給你。
”上元節(jié)的宮宴，蕭景琰以“探望舊部”為由，又去了梅嶺。他帶來一盞走馬燈，
畫的是赤焰軍出征的景象——畫師顯然考據(jù)過，連林殊當年的銀甲都畫得分毫不差。
“誰畫的？”林殊轉(zhuǎn)動著走馬燈，指尖在畫中少年的臉上輕輕摩挲?！笆钱斈瓿嘌孳姷睦媳?，
現(xiàn)在在工部當差?！笔捑扮f給他塊桂花糕，“他說，這是少帥當年最愛的紋樣。
”林殊咬了口桂花糕，甜味在舌尖漫開時，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
這些年他藏在“梅長蘇”的身份后，以為早已忘了林殊的模樣，卻在看到這走馬燈時，
被打回原形?！熬扮?，”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如果林殊還活著，他會怪你嗎？
”蕭景琰的動作頓了頓，玄色的衣袖掃過桌面，帶起些許糕粉。“不會。
”他看著林殊的眼睛，目光亮得像雪地里的星，“他知道我在等他。
”那夜的梅嶺下了場凍雨。蕭景琰把披風裹在林殊身上，兩人擠在小小的帳子里看走馬燈。
燈影流轉(zhuǎn)間，蕭景琰忽然說：“等冤案昭雪，我們?nèi)ガ樼鹕阶“伞Ｄ抢镉袦厝?/p>
對你的身子好?！薄昂冒 ！绷质饪吭谒缟希犞饷娴挠曷?，“還要種滿梅樹，
像這里一樣?！薄霸兖B(yǎng)只狗，像‘驚雷’那樣的。”“還要學釀酒，
你上次說的青梅酒……”兩人絮絮叨叨地說著，直到走馬燈的燭火燃盡。
林殊迷迷糊糊睡著時，感覺蕭景琰在他額上輕輕一吻，像雪落在眉心，輕得讓人心顫。
開春后，朝堂的局勢愈發(fā)緊張。太子與譽王的爭斗白熱化，
蕭景琰卻在此時提出重審赤焰舊案，引得梁帝震怒。他被禁足在府中時，
林殊遣飛流送來了封信，字跡清雋，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忍耐，靜待時機。
”蕭景琰把信紙貼在胸口，仿佛能透過薄薄的紙，觸到那人微涼的指尖。
他知道林殊在謀劃什么，也知道這條路有多難走，可只要想到梅嶺帳中的約定，
就覺得渾身都有了力氣。解禁后的第一日，蕭景琰直奔梅嶺。林殊正在廊下曬藥草，
青灰色的布衣被風吹得鼓起，像只即將展翅的蝶?！澳銇砹恕！薄班拧！笔捑扮叩剿磉?，
替他扶住快要傾倒的藥簍，“我?guī)Я诵碌乃幰?，是藥王谷的雪蓮?！绷质饨舆^藥簍，
指尖觸到他凍得發(fā)紅的指節(jié)——從京城到梅嶺，這雪蓮定是快馬加鞭送來的。“何必這么急。
”“你的身子不能等。”蕭景琰的聲音很沉，“就像冤案不能等，就像……我不能等。
”林殊的耳尖忽然紅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整理藥草，卻被蕭景琰從身后輕輕抱住?！皠e動。
”蕭景琰的下巴擱在他發(fā)頂，聲音帶著壓抑多年的沙啞，“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廊下的藥草香混著泥土的氣息，像極了少年時金陵城外的郊野。林殊能聽見蕭景琰的心跳，
沉穩(wěn)而有力，像在給他傳遞力量。他忽然明白，有些情感，不必說破，早已刻入骨髓。
秋獵時節(jié)，梁帝在圍場遇刺，蕭景琰護駕有功，終于獲得參與朝政的機會。他回府時，
發(fā)現(xiàn)林殊竟在書房等他，青灰色的身影坐在案前，正在修改奏折?！澳阍趺磥砹?？
”蕭景琰反手關(guān)上門，聲音里帶著驚喜?！皝硭头荻Y?！绷质膺f給他份卷宗，
“這是譽王私通滑族的證據(jù)，時機到了?！笔捑扮淳碜跁r，林殊正在給他磨墨。
月光透過窗欞，在兩人身上投下交疊的影子?！暗仁鲁芍?，”蕭景琰忽然開口，
“我們?nèi)サ侵烊概_吧，像小時候那樣。”“好?！绷质獾穆曇艉茌p，卻帶著笑意，
“還要帶兩壇青梅酒?！蹦且沟脑律芎?，蕭景琰看著林殊專注的側(cè)臉，忽然覺得，
這些年的隱忍與等待，都有了意義。他要的從來不是權(quán)傾朝野，只是想讓眼前這個人，
能重新挺直腰桿，站在陽光下，做回那個鮮衣怒馬的林殊。赤焰舊案重審的那天，
金陵城飄起了細雨。蕭景琰站在朝堂上，手里舉著林殊連夜整理的證據(jù)，
聲音響徹大殿：“臣弟懇請陛下，為赤焰軍昭雪！”當梁帝終于松口的那一刻，
蕭景琰幾乎要落下淚來。他沖出皇宮，直奔梅嶺，卻在帳外看見飛流抱著劍站著，
眼圈紅紅的?！疤K先生呢？”飛流指了指帳內(nèi)，又指了指遠方，含糊地說：“先生……走了。
”蕭景琰沖進帳內(nèi)，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案上放著枚狼牙吊墜——是林殊少年時的信物，
背面刻著個小小的“琰”字。旁邊還有張字條，是熟悉的筆跡：“景琰，我去梅嶺等你。
”他瘋了似的策馬趕往梅嶺，沿途的百姓都在歡呼，慶祝冤案昭雪，
可他心里的恐慌卻越來越重。直到看見那抹青灰色的身影坐在崖邊，望著遠處的云海，
才終于松了口氣?！澳阍趺床坏任?？”蕭景琰的聲音帶著顫抖。林殊轉(zhuǎn)過頭，
臉上帶著病后的蒼白，卻笑得比陽光還亮：“我想在這里，等你給我一個名分。
”蕭景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將他攬進懷里。“從今日起，你是林殊，是赤焰軍少帥，
是我蕭景琰……要用一生守護的人?！边h處的梅嶺在陽光下泛著金光，
像少年時他們并肩看過的戰(zhàn)場。林殊靠在蕭景琰肩上，聽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忽然覺得，
所有的苦難都已過去，未來的日子，會像這梅嶺的春天，溫暖而綿長。數(shù)月后，
新帝蕭景琰下旨，恢復林氏宗祠，追封林燮為忠勇王。而那位輔佐新帝登基的“梅長蘇”，
卻從此消失在朝堂，只在金陵城外的瑯琊別苑，留下兩盞常亮的走馬燈。百姓們說，
常看見新帝微服出巡，去別苑小住。有時能看見兩人在廊下對弈，青灰色的身影落子如風，
玄色龍袍的身影卻總在走神，目光黏在對方臉上，像看不夠似的。這日，
林殊正在院中修剪梅枝，忽然被人從身后抱住。蕭景琰的下巴擱在他發(fā)頂，
帶著龍涎香的氣息：“梅花開了，我們?nèi)ブ笄嗝肪??！薄昂冒??！绷质庑χD(zhuǎn)身，
指尖劃過他新長的胡茬，“不過這次，你不許再偷喝?！笔捑扮托ζ饋恚瑢⑺У酶o。
院外的梅花開得正好，像雪落在枝頭，映著兩人交握的手——那雙手曾握過劍，握過筆，
握過權(quán)謀，如今終于能放下一切，只握住彼此的溫度。遠處的宮城傳來鐘聲，
是新帝為赤焰軍平反的紀念日。林殊靠在蕭景琰懷里，看著漫天飛舞的梅花，忽然覺得，
這世間最好的結(jié)局，不過是有人等你，有人陪你，從梅嶺的雪，到瑯琊的春，歲歲年年，
永不分離。梅嶺的新雪落滿檐角時，蕭景琰踏著晨光走進瑯琊別苑。林殊正坐在窗邊煮茶，
青灰色的棉袍襯得他臉色愈發(fā)清瘦，
指尖捏著茶盞的動作卻穩(wěn)了許多——這是他停用冰續(xù)草的第三個月，雖仍畏寒，
卻已能像常人般久坐?！敖袢粘米h了淮河漕運，”蕭景琰解下沾雪的披風，
隨手搭在椅背上，“你上次提的法子，戶部已擬了章程?！绷质鈱睾玫牟柰七^去，
水汽漫過他的眉眼：“陛下該稱‘朕’了?！薄霸谀氵@里，我永遠是景琰。
”蕭景琰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暖意一點點滲進對方微涼的指尖，“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