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fēng)，灌入顧念單薄的衣衫，像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要將她骨髓里的溫度都一并抽走。
她跟在陳默身后，幾乎是踩著他的影子在奔跑。
周遭的世界，已經(jīng)變得光怪陸離。
明明是繁華的江城市中心，但路燈的光暈卻被拉扯得如同鬼影，霓虹燈的色彩像是融化的蠟油，在視野邊緣詭異地流淌。
最可怕的，是那些影子。
墻角、樹下、廣告牌后……所有被陰影籠罩的地方，都像是活了過來。那些影子在蠕動、在拉長，仿佛有無數(shù)雙貪婪的眼睛，正從另一個維度，死死地釘在她身上！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意，是獵食者鎖定獵物時的極致專注！
秦昭的話，陳默的警告，在這一刻化為了最殘酷的現(xiàn)實。
她就是那個被扔進鯊魚池的、血淋淋的誘餌！
“別回頭，別停下，更不要去看它們的‘臉’?！?/p>
陳默的聲音，沒有回頭，卻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種極致的冷靜，與顧念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形成了鮮明對比，反而讓她愈發(fā)恐懼。
突然，前方巷口，一道黑影猛地從墻壁上“剝離”下來，扭曲成一個沒有五官的人形，悄無聲息地朝著兩人撲來！
速度快得超越了人類的反應(yīng)極限！
顧念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
她甚至來不及尖叫，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走在前面的陳默，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他腳步不停，只是手腕一翻，一枚古樸的銅錢從他指間彈出。
“叮——”
銅錢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微光，不偏不倚地?fù)糁辛四堑篮谟暗摹靶乜凇薄?/p>
沒有碰撞的實感，那黑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扭曲、波動，發(fā)出一聲刺耳的、不似人聲的尖嘯，瞬間潰散，重新融入了墻面的陰影之中。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到極致。
陳默仿佛只是隨手彈掉了一片落葉，連步伐的節(jié)奏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顧念看得渾身冰涼。
這到底是什么樣的世界？這又是什么樣的敵人？！
她終于深刻地理解了，她所面對的，根本不是用常理可以衡量的危險。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此刻唯一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穿過兩條光線扭曲的街道，陳默的腳步，終于在一個毫不起眼的門面前停下。
那是一間看上去早已歇業(yè)的舊式當(dāng)鋪。
牌匾上，“四方當(dāng)鋪”四個字跡已然斑駁，門板是那種厚重的、上了年頭的紅漆木門。
與周圍喧鬧的現(xiàn)代都市相比，這里仿佛被時間遺忘了一般，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死寂。
陳默拿出鑰匙，打開了那把古老的銅鎖。
“吱呀——”
隨著木門被推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古舊書卷的紙張味，是上等檀香的清冷味，還混雜著一絲絲……像是金屬與塵埃在漫長歲月中發(fā)酵后的味道。
“進來?！?/p>
陳默側(cè)身讓她進入，然后在她踏入的瞬間，立刻反手關(guān)上了大門。
“咔噠?！?/p>
門鎖落下的那一刻，仿佛一個開關(guān)被按下。
門外那股如芒在背的窺伺感、那令人窒息的惡意，以及整個城市的喧囂，瞬間被隔絕得干干凈凈！
世界，陡然安靜了下來。
顧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背靠著冰涼的門板，身體才因為恐懼過后的脫力而開始不住地顫抖。
她抬起頭，這才開始打量這家神秘的當(dāng)鋪。
與門外的破敗不同，當(dāng)鋪內(nèi)部一塵不染，井井有條。
高大的柜臺由整塊的黑沉木打造，被打磨得油光锃亮。柜臺后，是一整面墻的博古架，上面擺放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當(dāng)品”。
一支永不起霧的銀邊眼鏡、一個永不走動的黃金懷表、一管早已干涸的玉石毛筆、一把沒有琴弦的紅木古琴……
每一件物品，都透著一股歲月沉淀下的詭異氣息，仿佛都封存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里不像當(dāng)鋪，更像是一座……收藏著無數(shù)秘密的博物館。
“這里是‘陰陽契約’的庇護之地。”陳默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柜臺后，他一邊慢條斯理地脫下黑色風(fēng)衣，一邊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只要在這扇門內(nèi)，任何‘彼岸’的力量都無法觸及。反之，一旦你擅自踏出這扇門，契約失效，后果自負(fù)?！?/p>
他的話，坐實了顧念的猜想。
這里既是庇護所，也是一座囚籠。
“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劷灰椎募殑t?！?/p>
陳默從柜臺下，取出了一卷用黑色絲綢包裹的卷軸，緩緩在臺面上鋪開。
那不是紙，而是一種介于皮革與羊皮紙之間的、泛著淡淡青光的古老材質(zhì)。
卷軸之上，早已用一種顧念看不懂的、如同符咒般的金色文字，寫滿了一半的內(nèi)容。
“這是‘四方當(dāng)鋪’的雇傭契約?！标?默的指尖，點在卷軸的空白處，“庇護不是免費的。在我凈化掉手腕上這道‘印記’之前，你需要作為我的雇員，留在這里工作。”
顧念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這才是正題。
“我要做什么？”
“很簡單。”陳默的目光，掃過貨架上那些詭異的當(dāng)品，“凈化它們。這些當(dāng)品，都因為承載了主人過強的執(zhí)念而被‘污染’了。你的‘青蓮之力’，是最好的凈化劑。”
說著，他將一支筆遞了過來。那筆桿，竟是由一段蒼白的人骨制成。
“簽下它?！?/p>
顧念看著那支骨筆，又看了看卷軸上那些天書般的條款，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抗拒。
“如果我不簽?zāi)?？?/p>
陳默聞言，抬起眼眸，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現(xiàn)出一絲清晰的、堪稱殘忍的冷漠。
“門就在你身后?！?/p>
他沒有威脅，也沒有勸說。
只是一句話，就將最血淋淋的現(xiàn)實，重新擺在了顧念的面前。
簽，就在這座詭異的牢籠里，用未知的力量去做未知的工作。
不簽，就回到門外那個布滿了“收割者”的、必死的獵場。
她根本，沒得選。
巨大的屈辱與不甘，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心臟。
最終，顧念死死地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伸手接過了那支冰冷的骨筆。
“我需要……用什么簽？”
“你的血?！?/p>
果然。
顧念閉上眼，毫不猶豫地將指尖湊到唇邊，用力咬破！
一滴殷紅的血珠，沁了出來。
她睜開眼，眼神中充滿了倔強與不屈，用那滴血，在卷軸的空白處，一筆一劃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顧念。
當(dāng)最后一筆落下的瞬間，整張卷軸上的金色文字，驟然大放光明！
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一般，從卷軸上飛起，化作一道金色的鎖鏈印記，瞬間沒入了顧念的眉心！
一股冰冷的、帶著絕對束縛感的力量，傳遍全身。
仿佛她的靈魂，都被打上了一個無形的烙印。
顧念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
“契約成立。”陳默將卷軸收起，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現(xiàn)在，開始你的第一份工作?！?/p>
他轉(zhuǎn)身，從柜臺最里層，取出了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
打開。
里面靜靜躺著的，赫然是那張，開啟了這一切噩夢的——
《血字當(dāng)票》！
“報酬，需要預(yù)付?！标惸恼Z氣，不容置喙。
顧念看著那張當(dāng)票，上面觸目驚心的血色字跡，仿佛又將她拖回了那個充滿尸臭味的地下禁室。
她強忍著胃里翻涌的不適，深吸一口氣。
“我該怎么做？”
“像你在工廠里那樣，用你的力量去接觸它?！标惸难凵?，變得前所未有的專注，“但這一次，不要被動地去看。去感受那些文字里的‘怨恨’，找到它的源頭，然后……用你的力量，將它抹除?！?/p>
抹除？
顧念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指尖輕輕地觸碰到了那張當(dāng)票。
轟——?。?！
熟悉的幻象，再一次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她的理智！
女孩絕望的尖叫，從高樓墜落的失重感，以及那浸入骨髓的、對世界的無盡怨恨！
“不要對抗！引導(dǎo)它！”
陳默冰冷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在她的腦海中炸響。
顧念強忍著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按照他的指引，嘗試著去控制自己體內(nèi)那股陌生的力量。
她想象著，一朵青色的蓮花，在自己的掌心緩緩綻放。
奇妙的事情發(fā)生了！
她掌心之下，竟真的浮現(xiàn)出一道淡淡的、幾乎透明的青蓮光影。光影籠罩住那張當(dāng)票，一股溫暖而圣潔的氣息，開始緩緩滲透進去。
當(dāng)票上，那些由鮮血寫成的字跡，像是被陽光照射的冰雪，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消融、褪色！
有效！
顧念心中一喜，但下一秒，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猛地從她心臟處傳來！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臟，要將她的生命力，連同那股“青蓮之力”，一起榨干！
“呃啊——！”
她痛苦地低吼出聲，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然而，更讓她驚駭?shù)氖虑椋l(fā)生在對面！
只見站在柜臺另一邊的陳默，也幾乎在同一時間，發(fā)出了一聲壓抑的悶哼。
他猛地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臂，那張向來冷漠從容的臉上，第一次因為劇痛而變得扭曲！
他手腕上那幾道淡淡的青色紋路，此刻竟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浮現(xiàn)出詭異的赤紅色，并且在不斷加深！
兩個人的痛苦，仿佛通過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被同步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顧念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啞地問道。
當(dāng)票上最后一個血字，終于徹底消失。
它變回了一張普普通通的、泛黃的舊紙。
顧念也隨之脫力，整個人癱軟在了柜臺之上。
陳默的左臂也恢復(fù)了平靜，但他額角滑落的汗珠，和他那依舊蒼白的臉色，證明了剛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他喘息了片刻，抬起頭，用一種顧念從未見過的、無比復(fù)雜的眼神看著她。
那眼神里，有震驚，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他緩緩開口，聲音因為壓抑著痛苦而顯得有些沙啞。
“這就是……你要支付的‘代價’?！?/p>
“也是我，需要收取的‘利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