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這個詞,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顧念的靈魂之上。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當(dāng)鋪內(nèi)古舊的檀香,混雜著方才陰仆消散時留下的焦臭,形成一種詭異而刺鼻的氣味,鉆入她的鼻腔,反復(fù)提醒著她剛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不是幻覺。
她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試圖駁斥陳默那句誅心之言。
不可能!
“黃金視界”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是她破案無數(shù)的最大依仗,是她區(qū)別于所有人的、最核心的驕傲!它怎么可能會是一個被“植入”的“詛咒”?
“你撒謊!”顧念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你用這些危言聳聽的故事,就是想徹底摧毀我的意志,讓我變成你的傀儡!”
她試圖用憤怒來掩蓋內(nèi)心深處正在瘋狂滋長的恐懼。那個關(guān)于母親的說法,像一根毒刺,扎得她心如刀絞。
然而,陳默的反應(yīng),卻比她想象中要平淡得多。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種眼神,顧念再熟悉不過——法醫(yī)在解剖臺上,看著一具結(jié)構(gòu)復(fù)雜、但原理清晰的尸體時,就是這種眼神。冷靜、漠然,不帶任何個人情感,仿佛他口中那個驚天動地的秘密,只是在陳述一個“1+1=2”的客觀事實。
“摧毀你的意志?顧警官,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歸墟’了?!标惸龡l斯理地拿起柜臺上那張已經(jīng)生效的、血字契約,輕輕一彈。
“契約已成,我只是在履行我的義務(wù)——告知你‘真相’。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p>
他將那張血色當(dāng)票折好,收了起來。然后,他才抬起眼,目光如刀,直刺顧念的內(nèi)心。
“現(xiàn)在,回答我一個問題。在你過去的人生中,每一次使用‘黃金視界’之后,你是否都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就像身體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永久地抽走了一絲?”
顧念的瞳孔,猛然收縮!
空虛感!
是的!一直都有!
每一次強行讀取執(zhí)念后,她都會陷入長達(dá)數(shù)小時甚至一整天的虛弱和精神恍惚中。她一直以為那是精神力透支的正常反應(yīng),是強大能力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但“空虛”這個詞,無疑更加精準(zhǔn)!
就像一個裝滿了水的瓶子,每次倒出一些水后,瓶子里的東西,就真的……變少了。
“而最近,這種空虛感是不是越來越強烈?每一次讀取,都讓你覺得……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透明’?”陳默的聲音,像魔鬼的低語,精準(zhǔn)地剖析著她最深層的恐懼。
顧念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沒錯!尤其是讀取趙立新尸體那一次,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要在陽光下消散了。
她引以為傲的能力,真的在……削減她的“存在”!
看著顧念搖搖欲墜的樣子,陳默知道,她的心理防線已經(jīng)開始崩塌了。
“現(xiàn)在,我們可以繼續(xù)履行契約了?!彼匦抡莆樟苏勗挼闹鲃訖?quán),“你想知道關(guān)于‘收割者’的一切,對嗎?我可以告訴你。但要理解他,你必須先理解他背后的勢力?!?/p>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面前的空氣中輕輕一劃。
兩股截然不同的能量,在他指尖憑空浮現(xiàn)。
一團,是妖異的、仿佛燃燒著地獄之火的血紅色光芒。光芒中,一朵凄美而絕望的彼岸花虛影,緩緩綻放。它散發(fā)出的氣息,貪婪、暴戾、充滿了掠奪與占有的欲望。
另一團,則是清冷的、宛如高山雪蓮般的青色光暈。光暈里,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蓮,靜靜懸浮。它的氣息,悲憫、守護、帶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圣潔與決絕。
“這就是你身上那兩種矛盾氣息的源頭?!标惸穆曇?,像一位冷酷的導(dǎo)師,在講授一堂關(guān)乎生死的課程。
“紅色的,是‘彼岸花派’。一群瘋子,一群力量的狂信徒。他們信奉‘歸墟’的黑暗面,追求以絕對的力量打破一切規(guī)則。在他們眼中,你的‘鑰匙之心’,是足以讓他們一步登天的至高神力,是必須不擇手段‘掠奪’到手的終極目標(biāo)?!?/p>
他的手指,指向了那朵血色彼岸花。
“殺死趙立新的‘收割者’,本名秦昭,就是‘彼岸花派’的執(zhí)行者之一。而趙立新手腕上那個牙印,也不是普通的咬痕,而是他們用來標(biāo)記‘資產(chǎn)’的‘陰仆印記’。凡是被刻上印記的人,靈魂就已經(jīng)被抵押給了‘彼岸’,契約到期,他們就會來‘收割’。”
顧念的呼吸,幾乎停滯。
這一切,完美地解釋了趙立新那詭異的死狀,以及她用“黃金視界”看到的、那張被血色絲線捆綁的靈魂!
“那……青蓮呢?”她艱難地開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朵清冷的青蓮吸引。不知為何,這股氣息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親近與哀傷。
“青色的,是‘青蓮派’?!标惸恼Z氣出現(xiàn)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那是一種混雜著嘲諷與惋惜的復(fù)雜情緒。
“一群守墓人,一群理念的殉道者。他們是‘歸墟’最古老的守護者,認(rèn)為‘鑰匙之心’是維系世界平衡的圣物,神圣不可侵犯。他們的使命,就是‘守護’鑰匙,不讓它被任何人染指和利用。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止‘彼岸花派’的行動。”
陳默指尖一彈,那朵青蓮虛影飄到了顧念面前,繞著她緩緩旋轉(zhuǎn),散發(fā)出淡淡的、安撫人心的微光。
“所以,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顧警官。你不是獵人,你是獵物。你行走在世間,就像一個懷揣著傳國玉璽的孩童,行走在滿是盜匪的叢林里?!税痘ㄅ伞霘⒘四悖瑩屪哂癍t;‘青蓮派’想保護你,但他們會把你關(guān)進一個看似華美、實則永不見天日的黃金囚籠里?!?/p>
“至于那個秦昭……”陳默的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他是個有趣的變數(shù)。我之所以拒絕與他交易,是因為在他那張充滿了彼岸花氣息的血契上,我聞到了一絲……被他極力隱藏的、屬于‘青蓮’的味道。”
一個“彼岸花派”的殺手,身上卻沾染了死對頭“青蓮派”的氣息?
這個信息,像一顆炸雷,在顧念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這意味著,秦昭的背后,可能隱藏著更深的秘密!他或許不是單純的執(zhí)行者,甚至可能……是一個叛徒?或者雙面間諜?
整個事件的復(fù)雜度,瞬間又上升了一個量級!
“這就是你用‘百發(fā)百中的槍法’,換來的全部情報。”陳默揮了揮手,兩朵能量花朵煙消云散,“現(xiàn)在,契約履行完畢?!?/p>
顧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的大腦,像一臺過載的計算機,正在艱難地處理著這足以打敗她二十多年人生的龐大信息。
父親的失蹤、母親的遺物、與生俱來的能力、神秘的當(dāng)鋪、瘋狂的“彼岸花”、固執(zhí)的“青蓮”、身份成謎的殺手……
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索,在這一刻,都被一條名為“鑰匙之心”的宿命之線,殘忍地串聯(lián)在了一起。
她終于明白,自己要查的,根本不是一樁普通的謀殺案。
她要查的,是她自己!是她存在的意義,是她被賦予的、這該死的“詛咒”!
良久,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那雙曾經(jīng)燃燒著金色火焰的桃花眼里,只剩下一種冰徹骨髓的冷靜。
“最后一個問題?!彼⒅惸澳莻€秦昭,在哪里?”
既然他是這一切的突破口,那就找到他,撬開他的嘴!不管他是“彼-岸花”還是“青蓮”,她都要從他身上,挖出關(guān)于她父母的真相!
陳默似乎料到了她會這么問。
他轉(zhuǎn)身,從一個古舊的抽屜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拋給了顧念。
那是一枚小巧的、用某種黑色木頭雕刻而成的錦鯉掛墜,造型古樸,魚眼的部分沒有點睛,留著兩個空洞。
“秦昭在交易失敗后,被‘青蓮’的氣息反噬,受了傷。他現(xiàn)在一定躲在某個陰氣匯聚之地,壓制傷勢。這枚‘尋陰鯉’,可以幫你找到他?!?/p>
“算是……你初次開張,附贈的贈品。”陳默的語氣,聽不出是善意還是戲弄。
顧念一把接住掛墜,入手冰涼。
她沒有說“謝謝”,只是深深地看了陳默一眼,仿佛要將這個男人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然后,她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走向大門。
她那曾經(jīng)挺拔如松的背影,此刻卻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蕭索與沉重。
就在她的手即將碰到門環(huán)的瞬間——
“叮鈴鈴鈴——!”
她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發(fā)出了尖銳急促的鈴聲,打破了當(dāng)鋪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顧念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摸出手機。
來電顯示:王凱。
她下意識地按下接聽鍵,但手指,卻因為失去了“百發(fā)百中”的絕對穩(wěn)定,而微微顫抖。
“喂……”
“顧隊!你快回來!趙立新家,我們有重大發(fā)現(xiàn)!”王凱的聲音,帶著一種無法抑制的震驚和見鬼般的驚恐。
“我們在他的畫室里,找到了一幅還沒畫完的油畫!”
“畫上……畫上是一個穿著民國時期青色旗袍的女人,她站在一株盛開的青蓮旁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臉!顧隊,那張臉……”
王凱在那頭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說道:
“那張臉,除了沒有戴眼鏡,沒有你那顆痣……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