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洞內(nèi),陰冷潮濕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和草藥苦澀的余味。獸脂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將洞壁上嶙峋的怪石投射成無數(shù)扭曲晃動的鬼影。
程既明被安置在之前那張冰冷的石臺上,身下鋪著李叔匆匆找來的干草。
他左肩那個被影苗利爪貫穿的傷口觸目驚心,皮肉翻卷,邊緣泛著不祥的烏黑色,鮮血雖然被李叔用布條死死按住減緩了涌出,但依舊浸透了厚厚的草墊,在石臺邊緣匯成一小灘暗紅。
他的臉色在昏黃的光線下白得像蒙了一層死灰,嘴唇毫無血色,干裂起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艱難的嘶聲,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
胸口的鎖魂印圖騰黯淡無光,如同熄滅的余燼,那些蛛網(wǎng)般的黑色蝕痕如同貪婪的藤蔓,已經(jīng)爬滿了他的脖頸,正向蒼白的臉頰侵蝕,散發(fā)著腐朽的甜腥氣。
“李叔!蘇雨!程既明他怎么樣?!”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手指冰涼,想要觸碰他卻又怕加重他的痛苦,只能死死攥著自己的衣角,指甲深陷掌心。
蘇雨臉色蒼白,額頭布滿細(xì)密的冷汗,正小心翼翼地用短杖末端那顆幽藍寶石散發(fā)的微光,在程既明傷口上方緩緩移動。
寶石的光芒仿佛擁有某種凈化的力量,與傷口邊緣的烏黑腐氣接觸時,發(fā)出細(xì)微的“滋滋”聲,騰起絲絲縷縷的黑煙。但腐氣極其頑固,藍光只能勉強遏制其擴散,無法根除。
“傷口被影苗的‘噬魂腐氣’深度污染,陰蝕順著血脈侵入心脈了!” 蘇雨的聲音帶著沉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我的‘引星輝’只能暫時壓制,延緩侵蝕...鎖魂印已經(jīng)完全失效了!他體內(nèi)的守夜印力量在昨夜強行爆發(fā)后本就油盡燈枯,現(xiàn)在更是...全靠一口氣吊著了?!?她看向李叔,眼神里帶著詢問。
李叔蹲在石臺邊,布滿老繭的手指搭在程既明的頸動脈上,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jié)。
他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痛惜、掙扎,還有一絲深埋的決絕。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干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尋常草藥、法事...救不了他了。陰蝕入髓,鎖魂印崩,神仙難救。”
我的心猛地沉入冰窟,手腳瞬間冰涼,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喉嚨,幾乎無法呼吸。
“不...不會的...李叔你一定有辦法!你是代行者!你懂古老的法子!”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的哀求,“求求你!救救他!他不能死!” 程既明昏迷中無意識地蹙緊眉頭,似乎感應(yīng)到我的絕望。
李叔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又看向氣息奄奄的程既明,最終,目光落在了我鎖骨下那枚因為情緒劇烈波動而灼痛發(fā)亮的焚魂蠱胎記上。他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和沉重。
“辦法...有一個?!?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揭開禁忌的肅穆,“但極其兇險,代價...巨大。”
“什么辦法?!” 我和蘇雨同時追問。
“血祭為引” 李叔一字一頓,每個音節(jié)都像冰冷的石塊砸在地上,“以溫家直系血脈的‘心頭精血’為引,焚魂蠱之力為火,強行引動他體內(nèi)殘存的守夜印本源,以‘陰陽鎖’血契為橋梁,為他重塑心脈,驅(qū)除陰蝕!”
心頭精血?!我的心頭猛地一抽。
“心頭精血?” 蘇雨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更加難看,“那是命元根本!稍有差池,不僅程大哥救不回來,鏡鏡你也會...”
“我知道!” 我打斷她,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告訴我該怎么做!” 目光死死鎖住李叔。只要能救他,別說心頭血,命拿去都行!程既明昏迷中緊蹙的眉頭似乎又深了一分,手指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
李叔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此法源于最古老的盟約記載,本是溫程兩家先祖在絕境中互救的禁術(shù)。需血契雙方心意相通,意志堅定。引血者需承受焚魂蠱反噬之痛,受血者需有極強的求生意志,在重塑心脈時熬過抽筋換髓般的劇痛!稍有差池,兩人皆會魂飛魄散!”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程既明,“而且...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意志沉淪,生機微弱...成功的幾率...不足三成!”
不足三成!冰冷的數(shù)字如同冰錐刺入心臟。但看著程既明越來越微弱的氣息,看著他脖頸上蔓延的黑線,這三成,就是唯一的希望!
“我做!” 我毫不猶豫,聲音堅定得沒有一絲波瀾,“告訴我步驟!”
李叔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言。他迅速起身,走到山洞角落那個散發(fā)著濃烈草藥味的簡陋木架旁,翻找出一個巴掌大小、通體漆黑、不知是何材質(zhì)的古老羅盤。羅盤表面刻滿了與祭壇鎖鏈同源的幽藍符文。
他回到石臺邊,將羅盤置于程既明心口上方。羅盤上的符文感應(yīng)到陰蝕氣息,開始散發(fā)出微弱的幽光。
“蘇丫頭,守好洞口!儀式一旦開始,絕不能被打斷!” 李叔沉聲命令。
蘇雨用力點頭,握緊短杖,退到洞口那片波動的光幕前,全神戒備,幽藍光芒在她周身流轉(zhuǎn)。
李叔轉(zhuǎn)向我,眼神銳利如刀:“丫頭,盤膝坐下,五心朝天,凝神靜氣!將你的意志,通過血契鏈接,全力灌注給他!喚醒他!讓他聽到你的聲音!記住,他的求生意志,是儀式成敗的關(guān)鍵!比你的血更重要!”
我立刻照做,在石臺邊盤膝坐下,閉上雙眼,努力摒棄雜念??煽粗阱氤摺⑸刮5某碳让?,巨大的悲傷和恐懼如同潮水般沖擊著心神。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全部心神沉入那無形的血契鏈接之中。
鏈接微弱得如同蛛絲,另一端傳來的只有冰冷、死寂和不斷下沉的黑暗。那是程既明即將消散的意識深淵。
“程既明...” 我在心底呼喚,用盡所有的情感和力量,“程既明!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說要守著我的!你說過不會食言的!你聽到?jīng)]有?!”
“你說過...要陪我去看...山外面的世界...你說過...要告訴我...那些相機里拍下的...故事...” 我的“聲音”在鏈接中帶著哽咽,卻無比執(zhí)著,“你還沒教會我...怎么用那把匕首...你還沒...親口告訴我...那半句箴言后面是什么...魂歸...方止?還是...方始?!”
“程既明!你看著我!” 我的意志如同火焰,瘋狂地沖擊著那片黑暗,“我不許你死!你聽到?jīng)]有!我不許你丟下我一個人!你答應(yīng)過的!你答應(yīng)過的!”
鏈接彼端,意識深淵。
程既明的意識在無邊的冰冷與黑暗中沉浮。蝕骨的陰寒和心脈撕裂的劇痛如同永恒的酷刑,消磨著他最后的清明。放棄吧...太累了...沉眠才是解脫...一個充滿誘惑的低語在他靈魂深處回響。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黑暗吞噬的瞬間——
“程既明!你答應(yīng)過我的!”
“...陪我去看山外面的世界...”
“...告訴我相機里的故事...”
“...不許你丟下我一個人...!”
一個帶著哭腔、卻無比熟悉、無比執(zhí)拗的聲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層的陽光,猛地刺入這片死寂的黑暗!
溫鏡!
是她!她在呼喚他!她在哭...她需要他!
那聲音里蘊含的巨大的悲傷、恐懼和...不容置疑的挽留,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即將麻木的靈魂上!
守護!
這個刻入骨髓的信念,如同被澆上熱油的殘火,轟然爆燃!驅(qū)散了冰冷的麻木和放棄的低語!
一股微弱卻無比頑強的意志,如同黑暗中掙扎而出的幼苗,開始對抗那無邊的沉淪!他不能死!他答應(yīng)過她的!他還沒完成守護的承諾!他還沒...親口告訴她...
“呃...” 石臺上,程既明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掙扎意味的呻吟!他那被黑線侵蝕的脖頸,肌肉極其微弱地繃緊了一瞬!
“他聽到了!他在回應(yīng)!” 李叔眼中爆發(fā)出精光,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就是現(xiàn)在!丫頭,引血!”
我猛地睜開眼,看到程既明那微弱的反應(yīng),巨大的希望瞬間點燃!沒有絲毫猶豫,我抓起石臺上那把冰冷的骨刀。刀身似乎感應(yīng)到我的決意,金紅紋路驟然亮起,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以吾血為引,焚魂為火,契約為橋,重塑心脈!” 李叔口中念念有詞,古老的咒言帶著奇異的韻律,他枯瘦的手指蘸取了一種散發(fā)著奇異清香的粘稠藥膏,快速在程既明心口鎖魂印的位置和我的焚魂蠱胎記周圍,描繪著繁復(fù)的符文。
咒語聲落,我眼神一凜,雙手緊握骨刀刀柄,將閃爍著金紅光芒的刀尖,對準(zhǔn)自己左胸鎖骨下方——焚魂蠱胎記所在的位置!那里,是心脈精血匯聚之處!
“程既明...撐??!”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牙關(guān)緊咬,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下!
“噗——!”
沒有預(yù)想中利刃破體的劇痛!在刀尖觸及皮膚的剎那,焚魂蠱胎記爆發(fā)出刺目的金紅光芒!一股龐大而灼熱的能量瞬間包裹了刀尖!我只感覺心口一熱,仿佛有什么最本源的東西被引動、被抽??!
一滴!
僅僅一滴!
并非鮮紅,而是帶著熔金般璀璨光澤、內(nèi)部仿佛有火焰流動的血液——心頭精血!——被骨刀的金紅光芒包裹著,如同有生命的火種,從胎記的位置被緩緩牽引出來!
“呃啊——!??!” 就在精血離體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生生撕裂、又被地獄之火焚燒的劇痛,猛地席卷全身!
那是焚魂蠱本源被強行引動的反噬!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百倍!我眼前瞬間一片漆黑,金星亂冒,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攪碎!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冷汗如瀑般涌出!
“穩(wěn)??!” 李叔的暴喝如同驚雷炸響在耳邊!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瞬間按在我顫抖的肩頭,一股沉穩(wěn)的力量強行穩(wěn)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同時,他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引導(dǎo)著那滴懸浮在骨刀尖端、散發(fā)著驚人能量波動的金紅精血,以玄奧的軌跡,凌空點向程既明心口那黯淡的守夜印核心!
嗡——!
精血觸及守夜印的瞬間,如同火星落入滾油!
程既明胸口那幾乎熄滅的守夜印猛地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銀芒!那銀芒中混雜著金紅的火線,瞬間沿著他胸口的黑色蝕痕蔓延開去!
“呃啊啊啊——?。?!” 程既明猛地弓起身體,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慘嚎!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形容的極致痛苦!
仿佛有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穿刺他的心臟,有滾燙的熔巖在沖刷他的經(jīng)脈!鎖魂印的符文在他皮膚下瘋狂閃爍,試圖壓制這股狂暴的力量沖擊!他四肢的肌肉繃緊如鐵,指甲深深摳進石臺,留下道道血痕!
李叔臉色凝重到極致,口中咒語不停,雙手如同穿花蝴蝶,飛快地在程既明心口周圍的穴位點按,引導(dǎo)著那滴精血蘊含的焚魂之力和銀芒,艱難地對抗著瘋狂反撲的陰蝕黑氣!
嗤嗤嗤!
程既明傷口處和皮膚下的黑色蝕痕,在金紅銀芒的灼燒下,如同活物般劇烈扭曲、退縮,冒出大量腥臭刺鼻的黑煙!但黑氣極其頑固,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退縮都伴隨著更瘋狂的反撲!
“溫鏡!撐住!用你的意志!通過血契!引導(dǎo)他!幫他熬過去!” 李叔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額頭上青筋暴起,顯然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我強忍著靈魂撕裂般的反噬劇痛,意識再次沉入那血契鏈接!
鏈接彼端,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化作了恐怖的能量風(fēng)暴漩渦!狂暴的焚魂之火與冰冷的守夜銀芒交織,正與滔天的陰蝕黑氣進行著最激烈的廝殺!每一次碰撞都如同靈魂被碾碎重組!
程既明的意識在這風(fēng)暴中心,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扁舟,被無盡的痛苦撕扯!那痛苦遠(yuǎn)超肉身,直達靈魂本源!
“程既明!” 我的意志化作最堅韌的繩索,穿透風(fēng)暴,死死纏繞住他那在痛苦中沉浮、幾乎要再次潰散的意識核心,“看著我!看著我!你答應(yīng)過我的!你說過要守著我!你不能放棄!這點痛算什么?!給我撐住!”
我的意志帶著焚魂蠱的灼熱,帶著不容置疑的挽留和命令,一遍遍沖擊著他的意識!
風(fēng)暴中心,那個瀕臨潰散的光點猛地一顫!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磐石般堅硬意志的回應(yīng),如同黑暗中亮起的星辰,艱難地傳遞回來:
“...溫...鏡...”
“...痛...”
“...守...住...”
雖然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極致的痛苦,但那回應(yīng)本身,就是對抗沉淪最強大的力量!他在回應(yīng)我!他在努力!
“對!就是這樣!撐住!熬過去!我們一起!” 我的意志與他緊緊相連,分擔(dān)著那無邊無際的痛苦,也傳遞著不屈的信念。
石臺上,程既明身體的痙攣達到了頂點,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全身的肌肉都在瘋狂抽搐,汗水混合著血水浸透了身下的干草。
但他那只完好的右眼,在劇痛中竟然猛地睜開了一條縫隙!瞳孔深處,不再是渙散的黑暗,而是燃燒著兩簇微弱卻無比頑強的火焰——一簇是守護的銀芒,一簇是焚魂的金紅!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因劇痛而扭曲卻依舊死死堅持的臉!
他染血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但那眼神,充滿了無言的痛楚,也充滿了絕不屈服的決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溫柔。
“成了!” 李叔猛地一聲低吼,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和疲憊!他最后一道符印狠狠拍在程既明心口!
嗡!
程既明胸口爆發(fā)的金紅銀芒瞬間收斂,如同百川歸海,盡數(shù)沒入他心脈之中!那滴璀璨的心頭精血也消失不見,仿佛融入了他的本源。
他身上那些猙獰的黑色蝕痕,如同被烈陽炙烤的冰雪,迅速褪去、消散!左肩傷口處翻涌的烏黑腐氣也被徹底凈化,雖然傷口依舊猙獰,但流出的血液已重新變得鮮紅!他胸口的鎖魂印圖騰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口皮膚下隱隱透出的一層溫潤的、金紅與銀白交織的微光,如同新生的印記。
他繃緊如鐵的身體驟然放松,如同虛脫般重重砸回石臺,那只睜開的右眼緩緩閉上,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但呼吸雖然微弱,卻已變得平穩(wěn)悠長,不再是之前那種隨時會斷絕的急促嘶聲。臉上那層死灰般的顏色也褪去不少,雖然依舊蒼白,卻有了些許生機。
噗通!
我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那股支撐著我的意志力量瞬間消散。反噬的劇痛和精血離體的虛弱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軟倒,意識迅速沉入黑暗。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我仿佛看到李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耳邊似乎還殘留著程既明那微弱卻平穩(wěn)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如同沉船般從黑暗的深海緩緩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體的極度虛弱,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連動一動手指都艱難無比。心口的位置依舊殘留著撕裂般的隱痛,那是強行引動心頭精血和承受反噬的后遺癥。
耳邊傳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帶來一絲暖意。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神婆洞熟悉的嶙峋洞頂,獸脂燈的火苗穩(wěn)定地燃燒著,比之前明亮了許多。我躺在鋪著厚厚干草的地上,身上蓋著一件帶著塵土和血腥味、但還算厚實的外套——是蘇雨的。
“醒了?” 蘇雨帶著驚喜的聲音傳來。她坐在我身邊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火堆旁,正用一個小陶罐熬煮著什么,散發(fā)出濃郁的草藥香氣。她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精神好了很多,看到我醒來,眼中滿是關(guān)切。
“程...程既明...” 我喉嚨干澀發(fā)痛,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第一個念頭就是他。
“放心,他沒事了!” 蘇雨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湊近我,壓低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李叔說血祭儀式成功了!陰蝕被徹底拔除,心脈也重塑了!雖然失血過多,身體極度虛弱,但命保住了!現(xiàn)在還在昏迷,但呼吸很穩(wěn)!” 她指了指石臺的方向。
我掙扎著側(cè)過頭,看向石臺。
程既明靜靜地躺在那里,身上蓋著另一件厚衣服,臉色依舊蒼白,但不再是那種死灰色,唇上也有了一絲淡淡的血色。他左肩的傷口被干凈的布條重新包扎過,雖然還能看到滲出的血跡,但不再有那種污穢的烏黑。他閉著眼睛,眉頭舒展開來,仿佛陷入了平靜的沉睡。胸口隨著平穩(wěn)的呼吸微微起伏。
懸著的心,終于重重落下。巨大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眼眶瞬間濕潤。他還活著...真好。
“你感覺怎么樣?” 蘇雨扶著我,小心翼翼地將我上半身墊高一些,遞過來一個裝著溫?zé)岵菟幹闹裢?,“快喝點,李叔特意熬的,補氣血安神的?!?/p>
溫?zé)岬?、帶著濃烈苦澀味道的藥汁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暖意和力量。我小口喝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沉睡的程既明。他安靜睡著的側(cè)臉,褪去了平日的冷峻和警惕,顯得格外柔和,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昨夜他擋在我身前被利爪貫穿的畫面,他在意識深淵中回應(yīng)我的微弱意志...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心口的位置除了隱痛,又涌起一種陌生的、酸酸脹脹的感覺。
就在這時,李叔的身影從洞外走了進來。他手里提著兩只處理好的野兔,身上帶著山林間的寒氣,顯然剛出去了一趟。他看到我醒來,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寬慰,但眼神依舊凝重。
“醒了就好。感覺如何?” 他放下獵物,走到火堆邊坐下,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
“還好...就是沒力氣?!?我低聲回答,目光依舊沒離開程既明,“李叔...謝謝你?!?/p>
李叔擺擺手,目光也投向石臺,眼神復(fù)雜:“是他命不該絕,也是你的決心救了他。血祭...兇險萬分,你們倆都熬過來了,是造化?!?/p>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揭開塵封往事的沉重:“趁他還沒醒,有些事,該告訴你了。關(guān)于你母親,關(guān)于程家,也關(guān)于...你父親當(dāng)年真正的計劃?!?/p>
我心頭一凜,坐直了身體,連藥汁都忘了喝。蘇雨也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李叔。
火光在李叔刻滿風(fēng)霜的臉上跳躍,他的聲音如同古老的河床,流淌出被鮮血浸透的真相:
“十年前,你父親溫榮,還有程既明的父親程岳,他們并非如外界傳言那般反目或意外身死。他們是生死兄弟,更是發(fā)現(xiàn)了影苗篡改祖訓(xùn)、扭曲盟約真相的同盟者!”
“你母親林月瑤,也并非失蹤。她是上一代血脈純凈的‘鎮(zhèn)魂鑰’繼承者。她比你父親更早察覺到影苗的滲透,為了尋找原始盟約的線索,深入后山調(diào)查石門封印,結(jié)果被影苗伏擊擒獲。影苗發(fā)現(xiàn)她的純凈魂力是穩(wěn)固封印的絕佳祭品,遂將其囚禁于蠱冢祭壇?!?/p>
“你父親得知真相后,幾乎瘋魔。他和程岳,還有我,暗中結(jié)盟。程岳利用程家守夜人的身份,冒險潛入家族禁地,找到了記載原始盟約真相和終極解法的殘篇。他們制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由你父親作為‘鑰匙’,引動焚魂蠱之力,程岳以守夜印配合,強行開啟石門,救出你母親,并嘗試在石門內(nèi),執(zhí)行那終極解法,徹底焚滅墮魂!哪怕代價是他們兩人的性命!”
李叔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痛惜:“可惜...功敗垂成。行動前夜,影苗不知如何察覺了端倪。他們發(fā)動了突襲。程岳為了掩護你父親帶著關(guān)鍵信息離開,獨自斷后...最終...力戰(zhàn)而亡,尸骨無存...”
山洞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火堆噼啪作響。我捂住了嘴,淚水無聲滑落。父親當(dāng)年的“醉酒上路”,是背負(fù)著救妻和弒神的雙重使命!程既明的父親,是為了掩護戰(zhàn)友而死!
“你父親...他最終還是沖進了石門...” 李叔的聲音沙啞,“但他孤身一人,力量不足...不僅沒能救出你母親,反而被墮魂的力量重創(chuàng)...他的魂魄被污染,無法完成獻祭,導(dǎo)致封印劇烈松動...他最后拼盡殘魂之力逃出,在村口槐樹下...留下遺言和線索后...選擇了自我了斷...用他的死,暫時平息了封印的動蕩,也...將最后的希望,留給了你。”
李叔的目光落在我鎖骨下的胎記上,充滿了沉重的期許:“焚魂蠱,是善念火種,是破局的希望。原始解法需要犧牲,但程岳和你父親用生命證明了,這條路走不通,只會讓影苗得利。丫頭...”
他看向我,眼神銳利如刀:“你和程小子,是新的希望。血祭秘儀的成功,證明你們的血契鏈接遠(yuǎn)超尋常!這或許是打破輪回的關(guān)鍵!找到那條不需要犧牲所愛之人的‘新路’!終結(jié)這一切!救出你母親!完成他們未竟之事!”
李叔的話如同重錘,砸開了所有迷霧,也在我心中點燃了更熾烈的火焰。我看向沉睡的程既明,又摸了摸心口那殘留著隱痛和新生力量的位置。守護與破局,救母與弒神,沉重的責(zé)任與渺茫的希望交織在一起。
前路依然兇險,但這一次,我們并肩。為了逝去的親人,為了被困的母親,也為了...不再有下一個犧牲者。
山洞外,夜色如墨,山林寂靜。但在這小小的神婆洞里,新的征程,已然在沉重的真相和微弱的希望中,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