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姑姑陳小蘭顯然不認識眼前這幾位男人。她把手往腰上一叉,吊著三角眼,
尖酸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李叔臉上了?!瓣P你們屁事!他那條破腿,礙事得很!我兒子孝順,
幫他處理了,換了個輕便的拐杖!”她還挺橫,梗著脖子嚷嚷:“你們是誰???
跑我們家來多管閑事!滾出去!”李叔身后,一個臉膛黝黑,眼角有道明顯疤痕的叔叔,
眼睛瞬間就紅了。我認得他,王勇叔叔。當年那場大火,就是我爸沖進三樓,
把他從坍塌的橫梁下背出來的。那道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王叔叔猛地往前踏了一步,
攥緊的拳頭咯咯作響,那架勢,像是要沖上來把陳浩撕碎。李叔頭也沒回,只是抬了一下手。
王叔叔就硬生生停住了腳步,但那雙眼睛,死死盯著陳浩身上,恨不得將他撕碎。
陳浩被這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毛,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我所有的委屈、憤怒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指著陳浩,
帶著哭腔:“李叔,他……他趁我爸睡覺,把我爸的腿拆了,當廢品賣了三千塊錢!
”我哽咽著,跑進屋里,把那塊被熔掉的金屬錠抱了出來,放在茶幾上。“我去找了,
廢品站老板說,陳浩催著他當場就給熔了……我爸的功勛,叔叔們的名字……全都沒了,
就剩下這個鐵疙瘩……”我泣不成聲。李叔聽完,什么都沒說。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像是被抽干了,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后,他緩緩邁步,
走到沙發(fā)邊,彎腰撿起了地上那根斷成兩截的破木棍。他拿在手里,輕輕掂了掂,
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接著,他抬起眼,目光像兩把鋒利的刀,直直地插進陳浩的眼睛里。
陳浩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下意識地想躲。李叔看著他,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卻讓人不寒而栗?!澳阒恢?,那條義肢里的遠距離通訊芯片,是軍用特供的,
用來在特殊環(huán)境下定位和求救的?”“你又知不知道,那塊用來承重的核心合金部件,
是航天級別的材料,國內根本沒有民用渠道?”陳浩的囂張氣焰瞬間被澆滅了。他結結巴巴,
眼神躲閃:“不……不就是一條假腿嗎?有……有那么玄乎?”“假腿?
”李叔忽然笑了一聲。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聽得人頭皮發(fā)麻。
他把手里的斷木棍“啪”地一聲扔在陳浩腳下。“那上面,刻著十八個名字。
”“那是我們十八個兄弟,用命換回來的功勛!是國家頒發(fā)給英雄的勛章!
其中有三個現(xiàn)在還躺在烈士陵園!”李叔的聲音陡然提高,
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你把它賣了三千塊?誰給你的膽子?啊——”最后這句反問,
像驚雷一樣在客廳炸開。姑姑和陳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得像兩張紙。
他們終于意識到,自己惹了多大的禍。06李叔沒再看他們一眼。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撥通了一個電話?!榜R局,我,李振邦?!崩钍宓穆曇艋謴土似届o,但這份平靜下,
是壓抑的怒火。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wěn)、威嚴的男聲:“振邦?什么事這么急?
”“我有個戰(zhàn)友,陳建國,當年‘8·12’特大火災,一等功臣。”李叔的語速不快,
但每個字都咬得很重,“他的國家特批撫恤義肢,被人惡意損毀,當廢品變賣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李叔繼續(xù)說:“我認為,這應該定性為盜竊、故意毀壞財物罪。
而且,數(shù)額巨大,情節(jié)特別惡劣?!薄暗刂肥恰崩钍鍒蟪鑫覀兗业牡刂罚D了一下,
目光掃過癱軟在沙發(fā)上的陳浩,補充道:“另外,嫌疑人陳浩,涉嫌巨額網絡堵伯。
我這里有初步證據(jù)。還有,我懷疑之前屬地派出所的出警存在不作為和敷衍的情況,
請一并調查?!彪娫捘穷^的馬局長,聲音瞬間變得嚴肅:“是那個陳建國?我知道了!振邦,
你穩(wěn)住現(xiàn)場,我親自帶隊過去!”“嘟嘟嘟”電話掛斷。姑姑陳小蘭尖叫著從地上爬起來,
撲上來想搶李叔的手機?!澳愫f!你憑什么報警!這是我們家的事!你算老幾!
”王勇叔叔一步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氣地擋在李叔面前。他只是輕輕一推,
姑姑就像個皮球一樣被彈開,重新跌坐在地上。她掙扎著爬不起來,就開始撒潑哭嚎,
聲音凄厲?!疤鞖⒌陌?!當官的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她轉頭看向我爸,
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大哥!建國!你快說句話??!阿浩是你親外甥!
你真要眼睜睜看著他去坐牢嗎!你要害死他嗎!”“是我們家的事,求求你們了,
高抬貴手吧!我們賠錢!我們賠……”李叔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打滾的她。
“家事?”“從他動那條腿開始,這就不是家事了?!薄班弁ā币宦暋j惡齐p腿一軟,
徹底撐不住了,直挺挺地從沙發(fā)上滑下來,跪在了地上。他連滾帶爬地挪到我爸腳邊,
抱著我爸僅剩的那條右腿,哭得像個孩子,鼻涕眼淚蹭了我爸一褲子?!按缶?!大舅!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鬼迷心竅了!”“你快讓他們走??!我不想坐牢!我還年輕!
叔,你救救我!你從小最疼我了!”我死死地盯著我爸,心臟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我怕。
我怕他看到這個從小背在肩頭長大的親外甥,會再一次心軟。我怕他會為了所謂的親情,
咽下這份屈辱。我爸低著頭,看著跪在自己腳下,丑態(tài)百出的陳浩。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
很復雜。有痛苦,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決絕。然后,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他抬起手,
把陳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從自己的腿上掰開。這一次,他沒有再開口阻止。
07不到十分鐘,樓下就響起了尖銳的警笛聲。不是一輛,而是一整個車隊,呼嘯而至,
把整個小區(qū)都驚動了。這次來的警察,氣勢和之前那兩個片警完全不同。
為首的是個肩膀上扛著兩杠三的中年男人,國字臉,眼神銳利得像鷹。馬局長。
我曾在市里的新聞上見過他,市公安局的二把手。姑姑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臉上的表情像是見了鬼。她大概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家這點破事,會驚動這么大的官。
“馬局,人都在這兒。”李叔指了指癱在地上的陳浩和陳小蘭,語氣平淡。
馬局長看了一眼現(xiàn)場,眉頭皺成了川字。一揮手,兩個警員立刻上前,一左一右,
熟練地架住了陳浩,咔嚓一聲,手銬就戴上了?!澳銈兏墒裁?!憑什么抓我兒子!
你們這是濫用職權!”姑姑尖叫著想撲上去,被另一個警員攔住?!瓣愋√m女士,
”馬局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們懷疑你涉嫌包庇、窩藏贓物,
并且對被盜物品的價值有重大隱瞞,請你跟我們回去配合調查?!崩钍遄屛曳鲑Y料,
遞給了馬局長?!榜R局,這是那條義肢的全部資料?!彼蜷_文件袋,
抽出一疊材料:“德國定制,涉及多項軍工技術專利,航空級鈦合金,
內置軍用加密通訊芯片。所有的采購、報關、審批手續(xù)都在這里?!彼阶詈笠豁摚?/p>
指著上面的一個數(shù)字,聲音清晰地念了出來:“這是由國家權威機構出具的價值評估報告。
這條義肢的造價和評估價值是——一百七十二萬?!币话倨呤f。陳浩的身體猛地一抽,
整個人徹底癱軟在地,面如死灰。姑姑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似乎被這個數(shù)字嚇傻了?!皥蟾骜R局。
”馬局長身后的一個警員走上前來,“我們已經聯(lián)系到了城南廢品站的老板,
他已經通過照片指認了嫌疑人陳浩?!薄袄习骞┦觯右扇水敃r催得很急,
并且謊稱是自己家的廢品。因為涉及高科技合金,老板怕惹麻煩,按照他的要求,
當場就進行了熔毀處理?!绷硪粋€警員舉著陳浩那部嶄新的水果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復雜的后臺數(shù)據(jù)。“報告,我們在嫌疑人的手機里,
發(fā)現(xiàn)了大量境外堵伯網站的登錄記錄和交易流水。”“近三個月,涉案金額高達五十余萬。
他賣掉義肢所得的三千元,也立刻充值進了堵伯賬戶。”陳浩和姑姑被戴上了手銬。
直到被拖到門口,陳浩才如夢初醒。他拼命地扭過頭,朝著我爸的方向,
發(fā)出了殺豬般的嚎叫:“大舅??!你看我一眼!我是你親外甥啊!你不能這么對我!
”“你從小最疼我了!你說句話啊!你快讓他們放了我!我不想坐牢!”我緊張地看著我爸。
我爸始終沒有看他。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墻上那張泛黃的合影。照片里,
十八個年輕的消防員,穿著橙色的戰(zhàn)服,笑得燦爛。我爸的目光,
從那三個已經犧牲的戰(zhàn)友臉上,一一滑過。然后,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門被關上,
將所有的哭喊、咒罵和哀求隔絕在外。李叔走到我爸身邊,用力地扶著他的肩膀,
讓他重新坐下。“老陳,受委屈了?!蓖跤率迨澹莻€眼角有疤的鐵血硬漢,別過頭去,
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抹了一把臉。屋子里的幾個叔叔,這群在火場里流血不流淚的男人,此刻,
眼眶全都紅了。08也許是因為這件事的性質太過惡劣,觸碰了底線。當天晚上,
市里就成立了專案組。第二天上午,門鈴又響了。我打開門,外面站著幾個穿著正裝,
神情嚴肅的中年人。他們胸前都別著徽章。為首的那位,我只在市里的新聞上見過,
是主管民政和退役軍人事務的副市長。他一進門,就快步走到我爸面前,緊緊握住我爸的手,
語氣里滿是歉意和鄭重?!瓣惤▏?,陳英雄!我們來晚了,讓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