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風(fēng)從洛陽吹過渭南,最后落在了大魏黃初四年的太尉府。七十七歲的賈詡,賈文和,
感覺自己這輩子活得真是夠本了。那個在長安城下攪動風(fēng)云,
逼得呂布倉皇出逃的毒士是他;那個在宛城之中獻計張繡,
讓曹操賠了長子、折了典韋的謀主也是他;那個在官渡、在赤壁,
在天下英雄的喧囂與落幕中始終冷眼旁觀,穩(wěn)坐釣魚臺的,還是他。他熬死了董卓,
熬死了袁紹,熬死了呂布,連雄猜一世的曹操和篡漢建魏的曹丕,都走在了他的前頭。如今,
他官拜太尉,位列三公,子孫滿堂,福壽全歸。放眼天下,
還有誰比他賈文和更懂“亂世生存”這四個字的精髓?沒有了。他滿意地嘆了口氣,
覺得自己這人生的劇本寫得堪稱完美,是時候落幕了。于是,他安然閉上了眼。然而,
就是這最后一口吐出的氣,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
兜住了一縷從千里之外的白帝城吹來的,帶著濃重血腥味和無盡不甘的風(fēng)。蜀漢建興元年,
永安宮。丞相諸葛亮,猛地睜開了眼。那道來自曹魏的風(fēng)逆著長江天險倒灌而回,不偏不倚,
把七十七歲老毒士的魂魄,嚴絲合縫地塞進了四十二歲忠義完人諸葛亮的身體里。
至于原本的孔明先生……賈詡猜,大概是看不慣劉備這臨死前的騷操作,氣得當(dāng)場魂飛天外,
找馬克思討論唯物主義去了??傊?,當(dāng)賈詡再次擁有意識時,陌生的宮殿,滿屋的哭喪,
還有龍榻上那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一股腦地闖入了他的世界。緊接著,屬于諸葛亮的記憶,
如同決堤的洪水,沖進了他那顆活了七十七年、早已古井無波的心。隆中對的意氣風(fēng)發(fā),
赤壁大火的灼熱,取西川的躊躇滿志,失荊州的切膚之痛,以及夷陵慘敗后,
那份幾乎要將靈魂壓垮的悲愴與責(zé)任……無數(shù)碎片疊加在賈詡的世界里,
最終都化作榻前這個男人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熬攀恫茇В啬馨舶疃▏?,
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這聲音像一道天雷,
劈在賈詡的靈魂深處。賊你媽!賈詡的內(nèi)心瞬間爆發(fā)出了一陣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狂怒。
他活了七十七年,侍奉過四個主子,見過無數(shù)陰謀陽謀,
卻從未見過如此精妙、如此歹毒的“托孤”!這哪里是信任?這是用“仁義”的枷鎖,
把他諸葛亮牢牢釘死在“忠臣”的十字架上!當(dāng)著李嚴、趙云、滿朝文武的面說出這話,
他但凡有一絲不臣之心,都將被這句“君可自取”襯托得豬狗不如,遺臭萬年!劉備!
你個織席販履的,心眼怎么比司馬懿還多?!老夫在曹魏當(dāng)太尉,每天喝著小酒,看著歌舞,
等著進棺材,這小日子過得不香嗎?憑什么要穿到你這兒,
接手這么一個國庫空虛、精銳盡喪、人才凋零,還有一個扶不起的阿斗的爛攤子?
這是人生的Hard模式?不,這他娘的是地獄難度!無數(shù)念頭在腦海中咆哮,
但賈詡的身體卻被這具軀殼里殘留的本能所支配。他看到自己——不,
是諸葛亮——淚流滿面,叩首在地,
用一種幾乎能讓聽者肝腸寸斷的聲音立下重誓:“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jié),
繼之以死!”演,真能演。賈詡在心里冷笑。不過,這演技,他喜歡。想當(dāng)年在曹老板手下,
靠的就是一個“演”字和“慫”字,才活到了最后。然而,就在他準(zhǔn)備將這場戲應(yīng)付過去,
然后開始盤算怎么從這個爛攤子里脫身,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病退”時,他眼角的余光,
看到了劉備的眼神。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不再有梟雄的猜忌,不再有帝王的算計,
甚至沒有了兵敗之后的悔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
只剩下一種賈詡從未在任何君主眼中見過的東西——純粹的,毫無保留的,
甚至帶著一絲懇求的托付。他仿佛在說:孔明,朕的一切,朕的理想,朕的兒子,
朕未盡的事業(yè),這個漢家的天下……全都交給你了。朕信你。賈詡的心,
那顆被權(quán)謀包裹了七十七年,早已堅如磐石的心,忽然被這道目光刺得微微一痛。
他一生都在揣摩人心,提防人心。他提防董卓的暴虐,提防李傕的瘋狂,提防張繡的搖擺,
提防曹操的猜忌。他的人生哲學(xué),就是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君主。可今天,
這個叫劉備的男人,這個他名義上的敵人,卻用生命中最后的光芒,
給了他一份近乎愚蠢的信任。他把他賈詡,當(dāng)成了那個可以托付一切的諸葛亮。
一股荒謬而又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可以傷人和,不能傷文和。
”這是賈詡刻在骨子里的信條。他一輩子所有的計謀,都是為了保全自己,保全家族。
可現(xiàn)在,“諸葛亮”就是“賈文和”。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蜀漢,就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
蜀漢若亡,他這個丞相焉能獨活?劉備,你賭對了。你用你的“忠義”,
打動不了一個真正的忠臣,卻恰好打動了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因為你把他的身家性命,
和你的蜀漢,死死地綁在了一起。也罷。賈詡在心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既然老天爺讓他以“諸葛亮”的身份再活一次,
既然這個男人給了他聞所未聞的托付……那便用我賈文和的方式,
來當(dāng)一次你希望的“諸...葛孔明”吧。興復(fù)漢室?鞠躬盡瘁?這些口號太虛了。
我的目標(biāo)很簡單:讓蜀漢活下去,讓我們都活下去。誰擋這條路,我就讓誰從這條路上消失。
這念頭一定,賈詡感覺自己和這具身體的最后一絲隔閡也消失了。他不再是那個旁觀的毒士,
他就是執(zhí)掌蜀漢權(quán)柄的丞相。劉備死了。永安宮里,壓抑已久的哭聲,如同山洪暴發(fā),
瞬間震天。“父皇!”劉禪撲在劉備的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幾近昏厥。
文武百官跪倒一片,哀嚎聲此起彼伏,整個大殿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只有賈葛亮,
靜靜地站在榻前,像一尊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冰冷雕像。他沒有哭。不是不想,而是哭不出來。
屬于賈詡的靈魂,讓他無法為曹操的畢生之?dāng)沉飨乱坏握嬲\的眼淚。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這具名為諸葛亮的身體里,那股源自肺腑的悲傷,如錢塘江大潮般洶涌澎湃,
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的心臟一陣陣地抽痛。兩種極致的情感在他體內(nèi)激烈沖撞,
讓他的臉色看起來異常的蒼白。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冰冷的目光,再一次掃過殿內(nèi)的每一個人。
他知道,劉備的死,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場新戰(zhàn)爭的開始。
一場比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更兇險百倍的戰(zhàn)爭。他的敵人,
不止是遠在洛陽的曹丕和建業(yè)的孫權(quán),而是蜀漢內(nèi)部的自己人。
是李嚴那隱藏在謙恭下的野心,是益州本土士族根深蒂固的排外,是那群只知空談大義,
不知變通,隨時可能成為絆腳石的“忠臣”。
還有……他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個只知道哭鼻子的少年皇帝身上。扶不起的劉阿斗。
看著這個懦弱無助的少年,賈詡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既大膽又瘋狂的念頭。
“匡扶漢室?累死累活,為他人作嫁衣裳?太蠢了?!薄盎蛟S……把這個小皇帝,
培養(yǎng)成一個合格的、心狠手辣的腹黑帝王,會更有趣一些。”一個念頭,
便定下了未來幾十年的基調(diào)。他邁開腳步,穿過哭泣的人群,走到劉禪身邊。
他沒有像其他大臣那樣去勸慰,只是伸出手,動作輕柔地,為劉備合上了那雙不瞑之目。
然后,他直起身,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卻不容置疑的語氣,對滿朝文武,
說出了他作為“新丞相”的第一道命令。“陛下駕崩,國不可一日無主?!薄摆w將軍,
李都護,即刻扶太子更衣,準(zhǔn)備登基大典。傳檄天下,大赦四方,以安民心。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哭聲。李嚴和趙云皆是一愣,
下意識地應(yīng)了聲“諾”。賈葛亮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
掃過殿內(nèi)每一個人的臉?!叭缓蟆彼穆曇舳溉晦D(zhuǎn)冷,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
“傳我將令,即刻起,封鎖永安宮內(nèi)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關(guān)于今日陛下臨終托孤之言,
若有半個字從各位口中外泄……”他停頓了一下,一字一頓地吐出最后三個字。“殺!無!
赦!”2自永安至成都,千里水路,一支素白的船隊在江面上行得緩慢而壓抑。
漢昭烈帝的靈柩,靜臥于最大的那艘樓船之上,四周縞素如雪,龍旗半卷,
在陰沉的天空下無力地垂著。江風(fēng)嗚咽,兩岸猿聲,都像是為這場盛大的國喪譜寫的悲歌,
聲聲泣血,直入肺腑。船艙之內(nèi),新任丞相諸葛亮正襟危坐,雙目輕闔,
如同一尊入定的神祇。窗外是倒退的崇山峻嶺,而他的心中,
卻在飛速推演著整個蜀漢的棋局。那屬于賈詡的冰冷神思,
正將諸葛亮記憶中關(guān)于朝堂的所有人事脈絡(luò),一遍遍地篩選、拆解、重組。蜀漢的基業(yè),
本就建于危卵之上。先帝以“興復(fù)漢室”為旗號,聯(lián)絡(luò)天下英雄,方于益州之地,
辟得這片立錐之所。然如今,大業(yè)未成,龍馭上賓,留下一個尚在垂髫的幼主,
和一艘風(fēng)雨飄搖的孤舟。而這舟上,早已不是同舟共濟。朝堂之內(nèi),派系分明,暗流涌動。
其一,乃是以己為首的荊州故舊,皆是隨先帝輾轉(zhuǎn)半生,忠心耿耿,然根基淺薄,人才凋零。
其二,便是以李嚴為首的東州士人,自劉焉父子入蜀便盤踞于此,手握兵權(quán),樹大根深。
其三,則是人數(shù)最眾、勢力最廣的益州大族,以譙周、杜瓊等人為代表,視外來者為客,
視益州為私產(chǎn),對這“興復(fù)漢失”的宏愿,素?zé)o切膚之感。三足鼎立,互為掣肘。先帝在時,
尚能以其威望彌合各方,如今先帝新喪,這脆弱的平衡,一觸即潰。賈葛亮的思緒,
最終定格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李嚴,李正方。同為托孤重臣,官拜中都護,統(tǒng)內(nèi)外軍事,
留鎮(zhèn)永安。這看似與己平分秋色的安排,實則是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枷鎖。李嚴此人,
才具可用,然私心過重,與東州、益州兩派皆有勾連。此人若不能制,自己這個丞相,
便是個發(fā)號施令皆出不了成都的空架子。“欲安其外,必先靖其內(nèi)。欲靖其內(nèi),必先立威。
”賈葛亮的眼簾微微動了動,心中已有定計,“新官上任,須有三火。然這火,不能燒外敵,
當(dāng)先從‘自己人’燒起,方能燒得徹底,燒得人心膽寒?!笔蘸?,靈柩抵蓉。全城縞素,
萬民同悲。丞相諸葛亮扶梓而入,將先帝安奉于大殿之內(nèi)。
在有條不紊地主持完新帝劉禪的登基大典后,這位被視為蜀漢擎天玉柱的國之棟梁,
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決定。他病了。丞相府的大門轟然緊閉,
門前貼出告示:丞相為先帝離世,哀思過度,身染重疾,需靜養(yǎng)數(shù)日,一應(yīng)政務(wù),
暫由尚書臺諸公代為處置。一時間,成都城內(nèi)物議沸騰。忠貞之臣,憂心忡忡,
唯恐國失棟梁;而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則在暗中竊喜,以為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丞相,
終是被先帝那番托孤之言壓垮了心神。府門之內(nèi),與外界的揣測截然不同。賈葛亮并未臥床,
而是安然坐于后院之中,手中捧著一卷前朝史書,神態(tài)悠閑,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在等,等那悲傷的氣氛在城中彌漫到極致,也等那些躁動不安的心,徹底浮出水面。
閉門謝客,是姿態(tài),亦是蓄勢。他要讓所有人都相信,他諸葛亮,已是心如死灰,悲不自勝。
一個為先帝之死而肝腸寸斷的忠臣,接下來無論做出何等石破天驚之舉,
都會被世人理解為化悲憤為力量的悲壯之行。三日之后,
當(dāng)所有人都以為丞相或?qū)⒁徊〔黄鹬畷r,丞相府的大門,在清晨的薄霧中,緩緩打開。
諸葛亮身著素服,面容憔悴,身形更顯消瘦,唯獨那雙眼睛,在哀傷的底色下,
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清亮。他緩步走上朝堂,行至殿中,對著龍椅上尚有些局促的少年天子,
深深一拜?!跋喔?,您的身體……”劉禪關(guān)切地問道。賈葛亮并未作答,
而是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奏折,由內(nèi)官呈遞御前?!氨菹?,臣有本奏?!彼穆曇羯硢。?/p>
卻字字清晰,響徹大殿,“此為臣家中所錄,有田八百株,桑十五頃,
以及先帝歷年所賜金銀器物若干。臣懇請陛下下旨,將此微末家產(chǎn),盡數(shù)充入國庫,
以備軍資?!彼宰魍nD,環(huán)視百官,再次開口,聲音陡然拔高:“另,自今日起,
臣之一家,衣食住行,皆由官府按士卒之例配給。臣,愿與國同休,與軍同苦!”轟然一聲,
整個朝堂,如沸水潑入滾油,瞬間炸開了鍋。百官嘩然,交頭接耳,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自斷家財,與士卒同苦?這是何等舉動!
以譙周為首的益州老臣們,面面相覷,他們本已備好滿腹經(jīng)綸,準(zhǔn)備在今日朝會上,
好好規(guī)勸一番這位大權(quán)獨攬的丞相,切莫行霸道之事??纱丝?,
所有的話語都如同魚刺般哽在喉中,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欲攻其專權(quán),可他連家都不要了,
所圖何為?欲指其沽名,然人家是說到做到,連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這名聲,
誰還敢有半句非議?此乃釜底抽薪之計!賈葛亮甫一出手,
便直接占據(jù)了德行操守的至高之地,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座無可指摘的豐碑。他緩緩抬眼,
目光在群臣臉上一一掃過,最后,精準(zhǔn)地落在了隊列前排,
那個同樣面色驚疑不定的李嚴身上。“李都護,”賈葛亮開口,語氣平淡,“亮不才,
蒙先帝托孤。然國事艱難,亮一人之力,恐有不逮。這第一把火,亮已點在自己身上。
接下來,便要看諸公的了?!崩顕赖念~角,瞬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一條盤踞在陰影里的毒蛇盯上了。諸葛亮這哪里是自污?
這分明是將他李嚴,活生生地架在了烈火之上!你丞相都傾家蕩產(chǎn)了,
我李嚴身為同等的托孤重臣,是捐,還是不捐?捐少了,便是貪鄙無義,為人所不齒。
捐多了,那可都是他半生經(jīng)營,如何舍得?不等李嚴想出應(yīng)對之策,賈葛亮的第二把火,
已然脫手而出,目標(biāo)正是他李嚴本人?!氨菹?,臣還有一奏!”賈葛亮再次躬身,
“李嚴將軍乃國之柱石,勞苦功高,先帝亦將陛下托付于他。臣以為,
當(dāng)尊李將軍為‘尚父’,位同于臣,以示天下尊崇?!薄吧懈浮倍忠怀觯撼荚俅握饎?!
這可是人臣的極致榮耀,諸葛亮竟會如此慷慨?李嚴自己也愣住了,他完全沒料到,
諸葛亮?xí)蜕线@般天大的厚禮。難道……他是想借此示好,與自己平分朝堂?狂喜涌上心頭,
李嚴正要出列謝恩。只聽賈葛亮不緊不慢地繼續(xù)說道:“為方便尚父輔佐陛下,總覽朝政,
臣以為,當(dāng)擢升李將軍為驃騎將軍,加中都護,負責(zé)成都內(nèi)外之一切防務(wù)。
至于其原先鎮(zhèn)守的江州兵馬,事關(guān)重大,當(dāng)即刻移交兵部,由中央統(tǒng)一調(diào)度,
以充實北伐之軍。如此,尚父居中調(diào)度,臣主外征伐,方是萬全之策?!边@番話,
如同一盆數(shù)九寒冬的冰水,從李嚴的頭頂,瞬間澆到了腳后跟。他臉上的喜色,頃刻間凝固。
周圍同僚看向他的眼神,也從方才的羨慕嫉妒,轉(zhuǎn)為了深深的同情。這哪里是封賞?
這分明是一杯裹著蜜糖的鴆酒!尊你為“尚父”,是給你無法拒絕的榮耀。升你為驃騎將軍,
是讓你名正言順地離開你的軍事根基江州,調(diào)入成都這個天子腳下、丞相府的眼皮子底下。
一旦入了成都,沒了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他李嚴便是一只被拔了利爪的猛虎,
空有“尚父”的威名,卻再無半分威脅。而他苦心經(jīng)營的江州兵馬,
則被一句輕飄飄的“充實北伐”,名正言順地收歸國有了。此計之毒,在于陽謀。
他給了你天大的面子,卻也收走了你所有的里子。你若接受,便是自斷臂膀,淪為傀儡。
你若拒絕,便是辜負圣恩,不識抬舉,當(dāng)著滿朝文武,公然與丞相對抗!李嚴的臉色,
一陣青,一陣白。他看著寶座上一臉茫然的劉禪,
又看了看階下那個神情憔悴、眼神卻平靜如水的諸葛亮,
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的羅網(wǎng),掙扎不得。許久,他才從牙縫里,
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臣……叩謝陛下隆恩,謝丞相……美意。”賈葛亮嘴角,
終于露出了一絲無人察覺的微笑?!吧懈秆灾亓耍私詾榇鬂h江山。”第二把火,
燒得李嚴外焦里嫩,也燒掉了蜀漢朝堂上最顯眼的一根暗樁。而就在此刻,
一名傳令兵神色慌張地跑進大殿,跪地稟報:“啟稟陛下,丞相!南中八百里加急軍情!
夷帥雍闿、高定等人,趁先帝新喪,起兵叛亂,殺我命官,已圍困永昌郡!”朝堂之上,
剛剛平息的議論聲,再次鼎沸?!柏┫啵埣纯贪l(fā)兵,討伐叛逆!
”張苞、關(guān)興等一眾年輕將領(lǐng),義憤填膺,紛紛請戰(zhàn)。所有人的目光,
再次聚焦在了賈葛亮的身上。只見他緩緩抬手,往下壓了壓,大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
“南中蠻夷,不過疥癬之疾,不足為慮?!彼恼Z氣平淡,卻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若以大軍征之,勝之不武,勞民傷財,非上策也。”“那依丞相之見?”一位老臣問道。
賈葛亮轉(zhuǎn)過身,目光投向殿外那片陰沉的天空,仿佛已看穿了千里之外的南中迷霧。
“傳我將令,”他說道,“命馬謖為使,攜黃金五千兩,珠寶百箱,即刻前往南中。
”他頓了頓,目光掃向殿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站著的正是參軍馬謖?!榜R謖,你此去,
不為宣戰(zhàn),不為招降?!彼麖男渲?,取出一卷空白的詔書,隔空示意,“你到了南中,
便將財寶分發(fā)諸部,然后傳我一言:誰能平定南中,將雍闿、高定之流的首級獻到成都,
這封由陛下親筆御覽的詔書上,便會寫上他的名字。”他一字一頓,吐出了最后三個字,
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殿落針可聞。“他,將是——南中王!”這三個字,
比“尚父”還要驚世駭俗!滿朝文武,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諸葛亮。
以王爵封賞蠻夷?這是何等荒唐!“丞相,萬萬不可??!”一位老臣涕淚橫流,
“此舉與引狼入室何異?!”賈葛亮卻不理他,只是盯著心神劇震的馬謖,問道:“幼常,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馬謖是個聰明人,他看著丞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瞬間領(lǐng)悟了這條毒計的精髓!這不是封王,這是在南中那片干柴之上,
扔下了一顆足以燎原的火星!他強壓下心中的狂跳,深深一拜?!俺?,領(lǐng)命!
必不負丞相所托!”賈葛亮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副疲憊而悲傷的神情,
仿佛剛才那個提出驚天毒計的人不是他。他對著劉禪一拜:“陛下,臣……身體不適,
請允臣先行告退?!闭f完,不顧眾人反應(yīng),便在侍衛(wèi)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
緩緩走出了大殿。只留下滿朝文武,在寒風(fēng)中凌亂。他們看著丞相那清瘦而孤高的背影,
只覺得這位他們熟悉了多年的諸葛孔明,從白帝城回來之后,變得……深不可測,
也令人畏懼。3成都的冬日,總是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濕。然而,
自從丞相諸葛亮從白帝城歸來,朝堂上的氣氛,比這天氣還要令人感到寒冷與陌生。
那道以王爵為餌,攪亂南中的計策,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在朝野上下激起了軒然大波。以譙周為首的一眾益州名士,連日上書,痛陳此舉有違祖制,
乃是自毀長城。他們引經(jīng)據(jù)典,從高祖的白馬之盟,說到光武的中興之道,字字泣血,
句句懇切,只為勸說丞相收回成命。然而,丞相府的大門,卻如同諸葛亮本人一樣,
顯得沉靜而堅決。他對所有的諫言,既不批駁,也不采納,只是留中不發(fā)。
每日依舊按時處理政務(wù),批閱公文,只是言語愈發(fā)簡練,眼神愈發(fā)深邃,
無人能窺其內(nèi)心一二。朝臣們看不懂,關(guān)興、張苞這樣的年輕將領(lǐng),更是心急如焚。
在他們看來,南中蠻夷反叛,理當(dāng)派遣大軍,以雷霆之勢一舉蕩平,方能彰顯大漢天威。
如今這般以利誘之,在他們這些將門后人眼中,幾乎與怯懦無異?!柏┫?,
南中諸部已然亂作一團,日日攻伐,血流成河。我軍若此時出兵,必能事半功倍!
”張苞在一次議事后,忍不住追上諸葛亮,急切地進言。賈葛亮停下腳步,回過頭,
靜靜地看著這位繼承了其父勇猛的年輕將軍。他的目光沒有贊許,也沒有責(zé)備,
只是一片淡然?!敖B先,你可知兵法之上策為何?”張苞一愣,朗聲道:“兵法云,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然也?!辟Z葛亮微微頷首,“如今我大漢國力未復(fù),
精兵良將,皆為北伐而備,豈能虛耗于南中這不毛之地?如今蠻夷自相殘殺,
不費我一兵一卒,不耗我一粒軍糧,便已收削弱之效。待其精疲力盡,人心思定,
我軍再以王師臨之,則可一戰(zhàn)而定。這,便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