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格,”我壓低聲音,“等會(huì)兒真要是打起來,瞅機(jī)會(huì)把他錢包摸過來?!?/p>
李連格眼睛瞪得溜圓:“?。磕遣皇峭祮??”
“什么偷,是‘借’?!蔽乙е勒f,“他的錢指不定是搶誰的呢,咱拿過來買電動(dòng)車,算替天行道?!痹掚m這么說,我心里也發(fā)虛,可一想到那輛銀黑配色的9號(hào)電動(dòng)車,就覺得這點(diǎn)“心虛”不算啥。
放學(xué)鈴一響,我沒敢回小賣部干活,拉著李連格往胡同口的公用電話亭跑。表哥叫王磊,電話里聽我說完事兒,罵了句“小兔崽子凈惹事”,但還是答應(yīng)了:“我?guī)z兄弟過去,你們在美林湖胡同口等著,別亂跑?!?/p>
美林湖胡同是這片最偏的一條,沒路燈,垃圾桶常年堆著餿水,平時(shí)沒什么人去——博軒選這兒,就是想動(dòng)手時(shí)沒人看見。
掛了電話,李連格拉著我胳膊:“真要去???我剛才看見博軒跟板王、瘦猴往那邊走了,好像還打電話了,說不定叫了他哥。”
“怕了?”我故意激他,手卻在口袋里攥緊了那一百二十八塊六毛——早上出門時(shí)特意帶來的,總覺得能用上。
“誰怕了!”李連格脖子一梗,“走就走!”
往美林湖胡同走的路上,遇見了趙建國和李航俊。趙建國背著個(gè)破書包,嘴里叼著根冰棍;李航俊染著黃毛,正對著小鏡子捋頭發(fā)。
“你們倆干啥去?”趙建國含糊不清地問,“聽說你跟博軒約架了?”
我沒好氣地說:“關(guān)你屁事?!?/p>
李航俊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我剛才看見大義了,就在前面煙酒店門口,跟幾個(gè)男的說話呢,胳膊上的龍紋身露著,老嚇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義果然來了。
“要不……咱跑吧?”李連格聲音發(fā)顫,腿都有點(diǎn)軟了。
“跑?”趙建國嗤笑,“現(xiàn)在跑,明天全校都得笑你們是慫包?!?/p>
“那你說咋辦?”李連格瞪他。
趙建國啃著冰棍,眼珠一轉(zhuǎn):“要不我去給你們報(bào)信?找老師來?”
“找老師?”我皺眉,“那不等于認(rèn)輸了?”十五歲的少年,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
李航俊突然說:“我知道美林湖胡同有個(gè)后門,通著菜市場,要不你們從那兒繞走?”
我猶豫了。真要跑,確實(shí)能躲過去,可博軒肯定會(huì)到處說我們慫,以后在學(xué)校抬不起頭,更別提買電動(dòng)車的事兒了——他要是知道我們怕了,指不定還會(huì)變本加厲地?fù)屛覀償€的錢。
“不行,得去?!蔽疑钗豢跉猓拔冶砀鐜丝靵砹?,他打架特厲害,說不定能鎮(zhèn)住大義。”
走進(jìn)美林湖胡同,一股餿臭味撲面而來。胡同里堆著爛菜葉和破紙箱,墻根下還有幾個(gè)流浪漢睡過的破被子。博軒帶著板王和瘦猴,正蹲在一棵老槐樹下抽煙,看見我們,立馬站起來。
“喲,還真敢來???”博軒彈掉煙頭,嘴角撇著,“我還以為你們倆嚇得尿褲子了呢。”
板王和瘦猴在旁邊起哄,笑得陰陽怪氣。
我沒理他們,往胡同深處看了看,表哥還沒來。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
“咋不說話?”博軒往前走了兩步,“錢帶來了沒?聽說你們攢了一百多?識(shí)相點(diǎn),交出來,再給我磕個(gè)頭,今天這事兒就算了?!?/p>
“做夢!”李連格喊。
“行,嘴硬?!辈┸帥_板王使了個(gè)眼色,“給他們倆松松筋骨?!?/p>
板王挽著袖子就過來了,他比李連格還胖,跑起來像個(gè)肉球。李連格雖然也胖,但靈活,往旁邊一躲,板王撲了個(gè)空,差點(diǎn)撞在墻上。
瘦猴從背后偷襲我,伸手就拽我頭發(fā)。我沒防備,被他拽得往后一仰,手里的錢盒子“啪”地掉在地上,零錢撒了一地。
“錢!”博軒眼睛一亮,彎腰就去撿。
我急了,撲過去抱住他的腿,不讓他撿。那是我們一個(gè)月的血汗錢,絕不能被他拿走!
博軒被我抱住,動(dòng)彈不得,抬腳就往我背上踹。后背的舊傷被踹中,疼得我眼前發(fā)黑,可我死死抱著他的腿,咬著牙不松手。
李連格跟板王扭打在一起,倆人滾在地上,互相揪頭發(fā)、掐胳膊,跟倆潑婦似的。瘦猴想過來幫博軒,我騰出一只手,抓起地上的半截磚頭,沖他比劃:“別過來!”
瘦猴嚇得往后一縮。
就在這時(shí),胡同口傳來腳步聲,我心里一喜——表哥來了!
可抬頭一看,心涼了半截。來的不是表哥,是大義。他穿著件黑色無袖T恤,胳膊上的龍紋身在昏暗中看著格外嚇人,身后還跟著兩個(gè)流里流氣的青年。
“咋回事?”大義嗓門粗,一開口就震得人耳朵疼。
博軒看見他哥,立馬喊:“哥!他們倆搶我錢!還動(dòng)手打我!”
“放屁!”我松開博軒的腿,從地上爬起來,“是你先找事的!”
大義沒理我,走到博軒身邊,皺眉問:“你沒受傷吧?”
博軒搖搖頭,指著地上的錢:“哥,那是他們攢的錢,想買電動(dòng)車,還說要搶我的車!”
大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刀子似的:“小子,剛才是你抱我弟腿?”
我沒說話,攥緊了手里的半截磚頭。心里怕得要死,可嘴上不能認(rèn)慫。
“挺橫啊?!贝罅x往前走了一步,我能聞到他身上的煙味和汗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知道我是誰不?”
“知道,大義嘛?!蔽矣仓^皮說,“可這是我們跟博軒之間的事兒,你一個(gè)大人,摻和啥?”
“他是我弟,我就得管?!贝罅x抬手就往我臉上扇。
我下意識(shí)地往旁邊躲,沒躲利索,巴掌扇在我耳朵上,“嗡”的一聲,半邊臉都麻了。
“哥!”李連格喊著要過來幫我,被板王抱住了。
“還敢躲?”大義眼睛一瞪,抬腳就往我肚子踹。
我被踹得后退幾步,撞在墻上,疼得彎下腰。
就在這時(shí),胡同口又傳來腳步聲,這次是表哥的聲音:“誰他媽敢動(dòng)我弟!”
我心里一熱,抬頭看見表哥帶著兩個(gè)高個(gè)子男生跑了過來。表哥穿著件紅色籃球服,頭發(fā)亂糟糟的,臉上還有道疤——是上次跟人打架留下的。
“王磊?”大義看見我表哥,愣了一下,“你咋來了?”
“這是我表弟?!北砀缱叩轿疑磉叄盐曳銎饋?,“你動(dòng)他一下試試?”
大義和表哥好像認(rèn)識(shí)。后來才知道,他們以前在同一個(gè)游戲廳混過,打過架,也算是“不打不相識(shí)”。
“誤會(huì),都是誤會(huì)?!贝罅x的語氣緩和了點(diǎn),“小孩子之間鬧別扭,我來看看?!?/p>
“鬧別扭?”表哥指著我被打紅的臉,“這叫鬧別扭?”
大義嘖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五十塊錢,塞給我:“給,拿去買糖吃,算哥不對?!?/p>
我沒接。那時(shí)候覺得,骨氣比錢重要。
表哥瞪了我一眼,把錢接過來塞進(jìn)我口袋:“行,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就算了?!彼挚聪虿┸?,“以后離我表弟遠(yuǎn)點(diǎn),再找事,我廢了你?!?/p>
博軒嚇得沒敢吭聲。
大義帶著博軒他們走了,臨走時(shí),博軒還回頭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全是怨毒。
表哥拍了拍我肩膀:“沒事吧?以后別跟這種人置氣,不值當(dāng)?!?/p>
“謝哥?!蔽业吐曊f,耳朵還在嗡嗡響。
表哥沒多留,帶著他那倆兄弟走了,臨走前把那五十塊錢又塞給我:“拿著,買點(diǎn)藥擦擦?!?/p>
胡同里只剩下我和李連格,還有一地沒撿完的零錢。
李連格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我剛才以為要被打死了……”
我沒哭,蹲下來撿錢。手指碰到地上的硬幣,冰涼冰涼的。剛才被打的地方還疼,可心里那股子勁兒卻沒散。
“哭啥?!蔽野彦X塞進(jìn)盒子里,“沒打贏,但也沒輸?!?/p>
“可錢撒了好多……”李連格抹著眼淚。
我數(shù)了數(shù),掉了十幾塊,剩下一百一十幾塊。加上表哥塞的五十,總共一百六十多。
“夠買半箱可樂了?!蔽页读顺蹲旖牵胄?,卻笑不出來。
往家走的路上,李連格突然說:“咱別惹博軒了,也別想買電動(dòng)車了,太嚇人了?!?/p>
我沒說話。抬頭看見速達(dá)車行的燈還亮著,那輛9號(hào)電動(dòng)車就停在玻璃后面,像個(gè)沉默的誘惑。
“不行。”我低聲說,“必須買?!?/p>
不是因?yàn)橘€氣,也不是因?yàn)槊孀?。是因?yàn)閯偛疟淮罅x踹在肚子上的時(shí)候,我腦子里想的不是疼,是騎上那輛車的感覺——風(fēng)在耳邊吹,胡同往后退,沒人能追上我,沒人能欺負(fù)我。
那晚我沒睡好,后背和肚子都疼,耳朵嗡嗡響??晌疫€是摸出床底下的鐵盒,把那一百六十多塊錢放進(jìn)去。盒子比以前沉了點(diǎn),我搖了搖,聽見硬幣碰撞的聲音,像在為我加油。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博軒不會(huì)善罷甘休,大義也不是真的怕表哥。要想保住攢的錢,要想買到電動(dòng)車,我得變得比他們更橫,更能扛事兒。
十五歲的少年,還不懂什么叫“量力而行”。心里揣著輛電動(dòng)車,就覺得自己能對抗整個(g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