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三十分。一輛線條冷硬、通體啞光黑的懸浮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入“天穹生物科技”總部園區(qū)外圍的智能軌道?！吧矸葑R別通過。訪客：蘇晚，《前沿財經(jīng)·科技周刊》?！避囕dAI發(fā)出柔和的女聲，毫無波瀾。軌道兩側(cè)，高大筆直的水幕墻流淌不息，人造瀑布帶起氤氳的水汽和富含負離子的濕潤空氣，在初升陽光下折射出迷離的彩虹。巨大銀灰色的蜂巢狀主樓群矗立在視野盡頭，建筑表面覆蓋著模擬葉脈紋路的自清潔柔性太陽能板，隨光線的角度微妙地調(diào)整著姿態(tài)，安靜地吸納著自然的饋贈。幾棟垂直農(nóng)場般的實驗副樓，綠色植物生機勃勃地攀附著玻璃幕墻，如同將自然的肺葉植入了冰冷的科技核心。極簡、通透、高效，仿佛一塊巨大的碧水寒玉，透體而涼。
蘇晚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想驅(qū)散一夜未眠的疲憊和心中那團沉甸甸的疑云。水汽與植物的清新氣息涌入肺腔，本該令人神清氣爽，卻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無法抵達深處。她握緊手中的全息采訪記錄儀，冰冷的金屬外殼是此刻唯一真實可觸的支點。
懸浮車平穩(wěn)停泊在一號主樓前。門無聲滑開，近乎恒定的溫度和濕度裹挾著一種極其微弱、幾乎無法察覺的頻率——也許是頂級的空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也許是更深處某種大型設備運轉(zhuǎn)的底噪——拂過皮膚，帶來一種異樣的壓迫感。
“蘇小姐，歡迎來到天穹。請隨我來?！币晃幻嫒萱谩⑿θ輼藴实姆律哟龁T早已靜候一旁。她穿著帶有生物織物紋理的白色制服，行動輕盈無聲，宛若一片精準運行的機械云。她的眼神熱情而空洞，像兩潭精心打磨過的琉璃。
接待員引著蘇晚穿過宏大的主廳。腳下是觸感溫潤微彈的再生塑膠地面，流動著極淡的光帶，指示著通行方向。墻面是大幅的生態(tài)主題動態(tài)畫卷，展示著雨林微縮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實時監(jiān)控畫面，蝴蝶破繭、藤蔓攀爬，纖毫畢現(xiàn)。一切都被精心設計，每一道光線的角度，每一處空間的疏密，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同一個詞：和諧。人與科技，科技與自然，共生共榮。
“本公司致力于神經(jīng)信號傳遞原理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并將其應用于提升生命的內(nèi)在體驗品質(zhì)。”仿生接待員的聲音如同經(jīng)過濾的溪水，流淌在空間里，“我們的核心價值是探索、平衡、關(guān)懷，以科技之力，賦能生命本質(zhì)的美好?！?/p>
蘇晚的目光掠過墻面上那些精心挑選的、充滿人文氣息的宣傳片——白發(fā)科學家在實驗室溫柔注視培養(yǎng)皿中的植物幼苗，研發(fā)團隊圍繞全息投影熱烈而有序地討論著復雜的分子式，笑容純真的孩童在志愿者陪伴下體驗著天穹設計的感官放松裝置。天穹的公關(guān)壁壘無懈可擊，這表面的光潔純粹得像一種絕佳的諷刺。她想起了夜宴上瞬間被點燃的欲望之火，想起了陸天鳴在暗影中談論的“優(yōu)化理解障礙”。那和諧表象之下的暗流，究竟奔涌向何處？
采訪地點安排在高層一間視野開闊的會客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垂直農(nóng)場的蔥蘢綠意和更遠處城市的天際線，陽光慷慨地灑進來。陸天鳴并未出現(xiàn)，代替他的是公關(guān)部總監(jiān)李曼，一位三十多歲、妝容精致一絲不茍、笑容弧度精準得如同用尺子量過的女性。
“陸總臨時有個重要會議，深表遺憾?！崩盥奈⑿Φ嗡宦〉胶锰幍亓髀冻銮溉?，又巧妙地將話題重心拉回，“蘇記者對我們的核心研發(fā)領(lǐng)域‘感官交互優(yōu)化技術(shù)’感興趣？”
采訪過程如同一場設定好的精密舞蹈。李曼的每個回答都訓練有素，引用的數(shù)據(jù)詳盡無誤，引向的結(jié)論永遠是光明的未來圖景：提升社交質(zhì)量、輔助心理治療、改善認知障礙…所有可能的倫理困境都被她用“嚴格的實驗室標準”和“前瞻性倫理委員會機制”輕描淡寫地化解。當蘇晚終于將話題引向那晚驚鴻一瞥的核心——“金絲雀”香水所展現(xiàn)的“高度聚焦的情緒調(diào)制效果”時，她的笑容紋絲不動。
“‘金絲雀’項目是目前最受矚目的探索方向之一?！崩盥恼Z速平緩流暢，眼神平靜無波，“它的確在探索更高效的神經(jīng)信息素識別與響應機制，目標是通過溫和的神經(jīng)調(diào)制，幫助個體更‘自然’地建立深層情感紐帶與信任感?！彼氖种冈诳諝庵袆澾^一個優(yōu)雅的弧線，“這種效應，可以理解為對‘靈魂共振’古老概念的一種科學闡釋與有限度的強化。當然，”她微微加重語氣，“我們遵循最嚴格的非侵入性原則和自愿接受框架。它不創(chuàng)造情感，只是……降低共鳴的阻力。”
她的話語如同一層精心編織的薄紗，將“金絲雀”充滿侵略性的、如手術(shù)刀般精準的情緒操控本質(zhì)，包裝成一個充滿詩意的科技溫情故事。每個詞都挑不出錯，但組合起來，卻構(gòu)筑起一道無形而高聳的隔離墻，隔絕了所有探尋真相的途徑。
蘇晚走出會客室，手腕上的個人終端無聲亮起，收到一條來自線人“信鴿”的加密匿名信息，只有一個指向性極強的縮略地址和模糊的提示：“查其根，非在地表”。那地址指向一片被官方標注為“高活性生態(tài)研究保育區(qū)”的區(qū)域，位于園區(qū)外圍最深處，緊鄰著巨大的人工生態(tài)濕地的腹地。
走廊空曠，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在極其吸音的墻壁間顯得異常清晰。她避開無處不在的低空監(jiān)控懸浮球，目光敏銳地掃過走廊墻壁上那些偽裝成通風口或清潔機器人充電塢的暗格。主樓核心的安保滴水不漏，但支撐這片龐大科技“伊甸園”的后勤保障系統(tǒng)，總有其運作的縫隙和代謝的角落。
她快速更換了清潔區(qū)的白色靜電防護外套，戴好護目鏡和口罩，將記錄儀調(diào)至隱蔽模式，如同一個在精密儀器間擦拭浮塵的普通清潔員?？諝庋h(huán)系統(tǒng)發(fā)出的恒定低頻白噪音掩蓋了許多細微的聲音。她推著空蕩蕩的工具車，憑借著“信鴿”提供的極其模糊的后勤通道指示圖（標注了部分不常用的管道維護入口），穿過蒸汽彌漫的高溫消毒通道，繞過散發(fā)著復雜有機溶劑氣味的小型危險品回收站，最后在一片相對陳舊、墻面管線裸露如虬曲血管的貨運通道角落，找到了目標——一扇偽裝成普通備用發(fā)電燃料泵控制間的深灰色合金門。
這扇門異常沉重，表面沒有常規(guī)門禁讀卡器，只有一個巴掌大小、深嵌入金屬的藍寶石色觸控板，閃爍著頻率極低的微光。旁邊不起眼處，蝕刻著一個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黑色微小符號：“Ω”。她認得這個希臘字母，物理學中常用來標識終結(jié)電阻值，也象征著最終與無限。
正當她凝神思索著硬闖入的可行性微乎其微時，走廊深處傳來一陣細微的機械摩擦聲和輕快的電子音。
“路徑規(guī)劃完成！例行深層消殺作業(yè)開始！”
一個扁圓如盤形蟲、周身布滿了噴霧噴嘴和可伸縮管刷的自動清潔機器人，正按照預設路線朝著她站立的方向平穩(wěn)滑行過來，其導航系統(tǒng)的傳感器微微閃爍著紅光。它身后沿著墻壁鋪設的兩排細小的光學感應條亮了起來。蘇晚瞳孔一縮——那是深度清潔模式才啟動的地面污漬和障礙物掃描系統(tǒng)！一旦被識別為長期滯留的障礙物體積超標，主控系統(tǒng)立刻會發(fā)出警報！
心跳驟然加速，腎上腺素涌入四肢。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通道逼仄，無處可藏！唯一的障礙物就是這扇沉重的合金門！冰冷的視線剎那間掃過它光滑的門板表面——在靠近左下角門框的位置，有著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被陰影吞沒的縫隙，像是因為長期熱脹冷縮產(chǎn)生的一道微乎其微的形變。
清潔機器人速度不快，但掃描光束已經(jīng)如探針般掃過墻壁，不斷逼近蘇晚所在的那扇門以及門框角落那道細細的縫隙！蘇晚猛地拉開工具車側(cè)面的雜物倉，手指在里面急速而無聲地摸索——空的消毒濕巾包裝？殘留著藍色消毒泡沫的抹布？觸碰到一個細小堅硬的東西！是一枚掉落在角落、只有半截的牙科塑膠探頭！這是之前處理實驗臺時遺落的東西！
掃描紅點已經(jīng)投射到地面上，距離她的鞋尖不足半米！她立刻判斷，那不到兩毫米寬的縫隙，是唯一的生機！來不及思考后果，蘇晚用盡全力將手中的半截塑膠探頭尖端，狠狠地、精準地楔入了那道狹小的金屬縫隙！堅硬的探針瞬間承受了她全身擠壓的力道！
“喀嗒?！?/p>
一聲極其輕微、宛如精密齒輪被最微小異物強行卡住的咬合聲響起。整個門框似乎都隨之震動了一下。就在那半截探頭刺入縫隙的零點幾秒內(nèi)，沉重到不可思議的門扇在液壓系統(tǒng)支撐下竟向內(nèi)彈開了一條不足二十厘米寬的狹窄縫隙！
吱——高頻掃描的光點已經(jīng)掃過她的褲腳！
蘇晚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受驚的游魚，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側(cè)身一擰，完全不顧工具車的刮蹭，在那不足二十厘米寬、似乎隨時會將她碾壓閉合的縫隙中，將自己硬生生地擠了進去！肩膀和側(cè)肋傳來金屬邊緣冰冷尖銳的擠壓感，外套被掛脫撕裂！而她身后，清潔機器人正忠實地停留在大門前，開始對著門板下方噴射起強力清潔泡沫和消毒噴霧，紅光穩(wěn)定地閃爍著。
門內(nèi)并非預想中的通道，而是一個狹小、純粹的垂直井道，四壁覆蓋著黑色吸光材料。唯一的光源來自頭頂大約三十米高的地方，是一處如同方形天窗般的亮口。一股強大而穩(wěn)定、帶著強勁吸力的冰冷氣流從下方涌上，裹挾著極其濃郁復雜的復合氣體：高壓蒸汽的灼熱濕氣混合著低溫液氮揮發(fā)的刺骨寒息，濃烈的醫(yī)用消毒劑氣味、刺鼻的有機溶劑余味、多種人工合成香料殘留、以及……一種奇異的、仿佛無數(shù)種植物在同時瘋狂燃燒釋放信息素的辛辣熱浪！它們層層疊加，被這強勁的對流風直沖向上，如同無形的毒龍張開了巨口！其中，一種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特有頻率，低沉地在胸腔里共振——那是大型高精度磁共振裝置運轉(zhuǎn)時產(chǎn)生的次聲波！
蘇晚緊緊貼著井壁，冰冷的氣流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巨大的吸力幾乎要將她卷入下方的黑暗深淵。這根本不是通道入口！這更像是一個隱秘的高壓廢氣集中排放井！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她。拼盡全力擠入的竟然是絕路？！
就在這時，井壁上唯一一個不起眼的灰綠色金屬銘牌映入她的眼簾，上面蝕刻著一行編碼和一串簡短的警告：“緊急通道β7。負壓環(huán)境。非授權(quán)禁入?！?/p>
緊急通道！這里居然標記為緊急通道！那么剛才那扇門的詭異開啟，是否是因為她那硬塞入的牙科探頭，在絕對巧合的瞬間觸動了緊急解鎖機制中的某個臨時卡位節(jié)點？！這概率渺茫如星空里的塵埃！而清潔機器人此刻就在門外作業(yè)，一旦她動作幅度稍大發(fā)出異響，或者探頭承受不住壓力斷裂導致門扇瞬間關(guān)閉，她將立刻被發(fā)現(xiàn)，甚至可能被巨大的負壓氣流抽入管道粉身碎骨！
別無選擇！只能向下！
井壁上并非光滑一片，焊接有供維護工人攀爬的稀疏U形合金橫桿，一路向下延伸沒入那片強大的渦旋氣流和混合的恐怖氣息中。蘇晚艱難地調(diào)整姿勢，摸索著抓住第一根冰冷刺骨的合金橫桿，雙腳懸空，強忍著氣管被復雜氣流沖擊的燒灼感，開始向下攀爬。冰冷的合金橫桿凍得手指發(fā)麻，每一次移動都像在狂風巨浪中徒手爬過一根冰針?；旌现て?、香料廢氣的強風撕扯著她的防護服，沖擊著她的眼耳口鼻，視線一片模糊，耳中只剩下風聲和自己沉重的心跳。更要命的是，越往下，那股混雜著信息素和次聲波的特有氣味越來越濃烈而清晰——是原版“金絲雀”那種核心的誘惑之毒，但卻放大了無數(shù)倍，呈現(xiàn)出一種混合了腐爛花蕊、高頻電流和動物性麝香的尖銳怪誕氣息，不斷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
二十米…十五米……井口的光源已經(jīng)變得如同遙遠星點。下方的黑暗中，一些異樣的、極其細微的亮光開始不規(guī)則地閃爍——幽藍色的、冷白色的、偶爾還夾雜著一絲猩紅。那絕不是燈光！像是某種生物電激發(fā)的輝光！
在她幾乎筋疲力盡、被惡臭氣流熏得頭暈目眩、次聲波震動讓她幾欲嘔吐之際，下方的井壁猛地九十度轉(zhuǎn)折！強勁的對流風瞬間減弱了大半。
這竟然不是直通地底的豎井？而是一個九十度的通風管道拐彎！
身體驟然失去風力支撐，蘇晚猛地向下滑墜！她拼命收攏身體，在失重感吞噬她的剎那，腳下一實！終于踏到了拐彎后的通風管道金屬地面！
這管道直徑約兩米，內(nèi)壁覆蓋著灰黑色的降噪材料。腳下傳來均勻、清晰而有力的震動，每一次震動都帶著低頻噪音。前方并非絕對的黑暗。頭頂兩側(cè)，每隔十米左右就鑲嵌著極其柔和的乳白色照明燈帶，光線如同凝結(jié)的月華，堪堪照亮管道的輪廓，反而將更深處襯托得更加深不可測。通風口持續(xù)送入被強力過濾過的、帶著清潔芬芳的空氣，但即便如此，也無法完全掩蓋一股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核深處的復雜氣息——如同“金瓶梅”世界中被刻意掩蓋的血腥與奢靡共同發(fā)酵的氣味。它冰冷、厚重、黏膩，混雜著生物培養(yǎng)液特有的甜腥、消毒水留下的殺伐余味、金屬被高功率裝置反復加熱后散逸出的焦躁氣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無數(shù)被束縛靈魂的“活性”信息素，與管道里強行灌入的人工清潔香氣劇烈沖突，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異香。與“金絲雀”香水表面的致命誘惑不同，這是未加修飾的、被放大剝離了所有偽裝后的“本真”氣味！帶著一種原始的殘酷沖擊力！
蘇晚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劇烈地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防護服的纖維似乎都浸透了那無孔不入的怪誕氣味。她側(cè)耳傾聽，遠處除了系統(tǒng)運轉(zhuǎn)的恒定嗡鳴，似乎還有……水滴落下、大型機械臂精密位移、以及某種輕微的、如同濕毛巾被反復擰絞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不是水聲，更像是某種組織物質(zhì)在被抽取擠壓……
她從撕裂的防護服內(nèi)袋中取出那枚微型全息記錄儀。鏡頭對焦向前方黑暗幽深處。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熟悉到讓蘇晚心跳驟停的氣流變化陡然從身后傳來！
不是系統(tǒng)氣流！更確切地說，是被系統(tǒng)氣流背景噪音掩蓋了的、某種極其微小的空氣摩擦聲！
她猛地回頭！
管道的折角之后，她剛剛攀爬下來的那個垂直井道方向，在那片模糊而黯淡的微光中，一點極其細微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緊接著，井壁上有什么亮銀色的東西一閃而過！是攀爬合金橫桿的反光！有人！在她身后下來了！
而且不止一個人！緊接著，又一個身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過！動作同樣快而利落！
冷汗瞬間浸透了蘇晚的里衣！心臟如同被冰手攥緊，窒息感洶涌而來。是巡邏安保？還是她剛才強行擠入門縫的異常觸動了隱藏的警報？對方距離她不足三十米！而前方，是未知的、充滿恐怖氣息的深淵！
來不及思考！唯一的生路，是向前深入虎穴！
她強壓恐懼，咬緊牙關(guān)，盡可能放輕腳步，如同受驚的野貓，沿著通風管道深不可測的前方亡命奔去！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每一次踏在冰冷金屬上的聲響都讓她神經(jīng)繃斷！管道幽深，兩側(cè)墻壁在微弱的乳白光帶下延伸向一片更濃厚的黑暗，仿佛通往巨獸的腸胃。
追逐的壓迫感如芒在背，她能感覺到身后陰影的逼近。就在這時，通道一側(cè)管壁上，一道極為隱蔽的、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三角形暗門虛影，被她疾奔時晃動的余光捕捉到！門上方有一個不起眼的標識：檢修通道F-17。這是唯一的逃生點！
蘇晚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拼盡全力撲向那道暗影，手指瘋狂地沿著暗門接縫處摸索——沒有門鈕，沒有把手！光滑一片！就在她近乎絕望時，指腹在邊緣觸碰到一個極其微小的凹陷！指尖猛地發(fā)力按壓下去！
門沒有動。但旁邊光滑的管壁上，無聲地滑開一個巴掌大的方形孔洞！里面是藍幽幽的掃描光束！沒有常規(guī)的虹膜或指紋識別，只有光束！沒有任何輸入提示！一道冰冷的微光掃過她的眼睛！掃過她緊貼在壁上的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咔。
一聲微不可聞的機簧響動，厚重的三角形金屬門扇猛地向壁內(nèi)陷入一小截，隨即向內(nèi)無聲滑開一道僅容一人側(cè)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消毒冷氣迎面撲出！
蘇晚毫不猶豫，幾乎是用撞的力道，將自己硬塞進了那道狹窄的開口，沉重的合金門扇在她身后無聲而迅疾地徹底合攏！將剛剛追至門外的沉重腳步聲與疑惑的低語徹底隔絕！
“嘀嗒…嘀嗒…”清晰的滴水聲在門后響起。蘇晚背靠著光滑而冰涼的合金門，劇烈喘息著，像一條離水的魚。
終于可以抬起頭，看清她置身的險境。
這里……已非通風管道。這是一個巨大得幾乎超出了想象的鋼鐵腔室。沒有窗戶，光源來自頂棚——成千上萬盞微小的、如同星辰排列的冷白點光源，懸浮在離天花板還有十數(shù)米高的空中，投下的光線精準、銳利、一絲不茍，形成一道道密集的光束矩陣，如同巨大的無形牢籠。光束交錯打下的位置，空氣仿佛被抽干了，靜謐得可怕。但仔細聽，卻又有無數(shù)細微到極致的噪音在此起彼伏：電子元件的高頻嘶鳴，液體滴落不同容器時節(jié)奏各異的輕響，氣壓閥泄壓的周期性嘆息……以及，那些無處不在的低頻震動。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如同實質(zhì)般粘稠的空氣。
濃重的復合藥水、消毒劑氣味是基底，但真正主宰這里的，卻是一種更加詭異、更加具有生命感的氣息。那不是純粹植物的芳香，而是類似于熱帶雨林在高溫高濕環(huán)境下急速代謝時所釋放出的，混雜著新生、腐敗、蜜腺誘惑與毒素警告的濃烈信息素氣息！它們飽含復雜的生物活性成分，沉重得如同一層看不見的油膜，覆蓋在口鼻黏膜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濃縮的、活著的生物化學能量漿液！
目光投向腔室的中心區(qū)域。在那無數(shù)冰冷光束矩陣的精準籠罩下，聳立著數(shù)以百計的巨大半透明培養(yǎng)裝置。
這些容器巨大得如同史前生物的卵囊，材質(zhì)是一種近乎水色的強化聚合玻璃，表面凝結(jié)著一層朦朧的霜氣或水霧。它們彼此之間通過復雜的管道、能量導管或神經(jīng)傳感回路（閃爍著幽藍或乳白微光）連接成一片壯觀的網(wǎng)絡。每一個單獨容器內(nèi)，都盛滿著一種粘稠而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琥珀色培養(yǎng)液。
而懸浮在培養(yǎng)液里的“核心”……
蘇晚的呼吸停滯了。
沒有尖叫，沒有吶喊。極致的驚駭，將聲音瞬間凍結(jié)在了痙攣的喉嚨深處。
那不是人。甚至沒有任何近似人類的形態(tài)。
它們看起來……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不斷緩慢游移蠕動的活體金絲。
某些個體呈現(xiàn)出半透明水母的流線形態(tài)，只是“傘蓋”部分不是組織，而是如同液態(tài)陽光凝成的、擁有復雜褶皺的薄膜，薄膜上密布著金絲狀的神經(jīng)束，隨著液體脈動閃爍；另一些則宛如怪誕的發(fā)光植物，沒有葉片，只有纏繞扭曲的藤蔓狀結(jié)構(gòu)，通體散發(fā)著冰冷的金芒，那些“藤蔓”末端蜷曲成仿佛感知器官的細小觸手，其頂端并非根須或觸角，而是閃爍著針尖般微細紅芒的光點！
所有這些形態(tài)各異的“金絲雀”主體，它們最核心的共同特征是：“它們都在發(fā)光?！辈皇欠瓷渫饨绲墓饩€，而是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不同強度、不同頻率的光輝！
那些光芒，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活體極光！深海水母的幽藍、海底裂谷巖漿暗涌的赤金、螢火蟲瀕死時的微弱綠芒、冷月下的銀輝……各種色彩的光點如同呼吸般在它們半透明的膠質(zhì)或膜狀組織中明滅閃耀。而它們那些金色的“神經(jīng)束”和纏繞的發(fā)光藤蔓，便是這些光芒傳導的路徑，是整個生物體能量流的核心脈絡！
光芒流轉(zhuǎn)之間，這些奇異生物體每一次微妙律動所散發(fā)出的生物活性信息素濃度便驟然升高！琥珀色的培養(yǎng)液在它們散發(fā)的光暈下如同熔融的液態(tài)金屬。無數(shù)導管如同丑陋的寄生蟲般刺入它們的核心結(jié)構(gòu)，貪婪地汲取著從“核心”中被源源不斷榨取出的、散發(fā)著致命異香的淡金色粘稠漿液——那便是主秀場中點燃全場的“金絲雀”香水的原液本體！
光束無情地打在裝置上，打在容器里緩慢游移、發(fā)光的金絲雀生物上，如同審判。它們那無聲的游動和律動，在蘇晚眼中，漸漸幻化出昨夜舞會上的扭曲景象：女星驟然燃燒的野性眼神，投資人貪婪前傾的身形，傳媒代表們虛假真摯的笑容……所有那一切靈魂被瞬間“優(yōu)化”后的迷狂，它們的痛苦根源，被鎖在這冰冷光束下，榨取得涓滴不剩！
死寂。一種充滿無限生命力卻被囚禁、被剝奪了自然形態(tài)、只剩異化感官刺激的怪異死寂。
如同置身于一座被眾神遺忘、科技替代了生命力的“伊甸園”。
蘇晚胃里翻江倒海，扶著冰冷的門壁才勉強站穩(wěn)。她那脆弱的神經(jīng)幾乎要被這“和諧”實驗室里無聲上演的神話級反諷和生物異化圖景壓垮。
就在此時，腔室對面巨大弧形主控平臺的暗處，悄無聲息地立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與培養(yǎng)罐材料同色系的水銀色科研隔離服，質(zhì)地比普通防護服更輕薄，完全貼合著纖瘦流暢的體態(tài)，沒有任何褶皺和接縫，光滑得如同第二層皮膚。兜帽覆蓋了大部分頭發(fā)，只露出小半張臉和清晰的下頜線。
林曼殊。
她沒有操作儀器，沒有進行任何記錄。她就那樣安靜地立在平臺邊緣厚重的陰影里，如同一尊披掛著流動水銀的雕像。隔離服下擺無聲地垂落著。她的視線，跨越了光束構(gòu)成的冰冷矩陣叢林，跨越了無數(shù)吞吐光芒的異形生物容器，正精準地、毫不偏轉(zhuǎn)地投注在蘇晚剛剛擠入的三角形暗門的方向！
隔離服上柔滑的光澤在晦暗光線下流淌，毫無溫度。
那雙眼睛——清晰露出的部分——沒有任何情緒。沒有驚訝于入侵者的闖入，沒有審視與警惕，也沒有絲毫好奇。那是兩潭徹底凝固的冰川之水，結(jié)著亙古不化的玄冰。瞳孔深處沒有絲毫光線的折射和波動，像宇宙中吞噬一切光線的絕對黑域，只留下純粹的計算與容納。那眼神，仿佛在穿透蘇晚的身體，直達她身后冰冷的合金門板結(jié)構(gòu)、通風管道的曲率彎折、整個安保系統(tǒng)的節(jié)點分布圖……進行著一種超越生物視域的、冰冷到極致的空間測繪和數(shù)據(jù)推演。
她在看著她。或者說，她早就知道她會從這里出現(xiàn)。她的“觀察”，如同生物實驗室中一個預設好位置的高清攝像頭，在它被啟動的瞬間，就已經(jīng)開始忠實、精確、無情地收集著目標的一切信息。
蘇晚與那目光隔著冰冷的光束矩陣、恐怖的培養(yǎng)容器和整個空間的詭異氣息相遇了。
蘇晚在那雙眼中看不到“人”的溫度，只感受到一種龐大無情的系統(tǒng)感知力穿透皮囊，直抵她每一寸僵硬的骨骼！仿佛一道精準劃下的激光刻度線，正將她從周圍的空間中剝離出來，丈量著她這條“干擾數(shù)據(jù)”的異常能量級。
就在這時，蘇晚的瞳孔猛地收縮！
她看到在林曼殊身后那布滿無數(shù)跳躍數(shù)據(jù)的巨大環(huán)形光屏一角，其中一塊動態(tài)區(qū)域監(jiān)控畫面顯示的，赫然正是剛才那個垂直廢氣排放井內(nèi)部！鏡頭角度自上而下，清晰地捕捉到了井壁上那兩個正在快速向上攀爬的人影——正是之前追逐她的安保人員！他們似乎失去了目標，正向上撤離！其中一個安保似乎有些困惑地向上抬頭張望了一下，他的臉部特征在紅外模式下清晰可辨。
而在林曼殊光潔得如同精密零件的腳邊，無聲懸浮著一只拳頭大小、碟形、閃爍著警示黃光的微型巡邏監(jiān)控器。
時間仿佛瞬間凝固。
蘇晚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光屏上那兩個向上攀爬的安保身影。林曼殊的視線冰冷地穿透光束矩陣，鎖定著蘇晚臉上每一寸被駭然的絕望和徹骨寒意所扭曲的肌肉纖維。監(jiān)控碟在她腳邊穩(wěn)定地盤旋，如同守候在毒蛇洞穴口的警戒鴉。
整個空間里，只有無數(shù)培養(yǎng)容器中那些發(fā)光“金絲雀”生物無聲游曳所散逸出的、越來越濃稠尖銳的生物信息素氣息，沉重地壓迫著每一個肺泡?？諝庹硿缤z體。
這并非死寂。而是暴風雨前，所有生靈都被那無形的壓力碾碎成粉末前的真空凝固。
一聲極輕微、如同水滴落入幽潭的電子提示音打破了凝固的瞬間。聲音來自林曼殊那邊的主控平臺核心區(qū)域。
林曼殊的頭顱，以精密液壓傳動般的、微不可察的精確角度——大約偏離蘇晚站立方位角正負3度，向上抬升了2.5厘米——目光離開了蘇晚和她背后的暗門，轉(zhuǎn)向了環(huán)形光屏上另一個正在報警閃爍的區(qū)域模塊。
她的臉上依舊沒有絲毫情緒。如同高速計算中的超級計算機，因優(yōu)先級任務中斷而暫時掛起某個低等級進程的處理線程。僅僅只是一個最微小的角度偏移動作，卻如同宣告了一場針對蘇晚的、無形死刑的暫時緩期執(zhí)行。
那眼神移開的零點幾秒，對蘇晚而言，卻如同在無盡冰原中裂開的一道熾熱深淵！那冰冷的壓迫感驟然松弛了一絲縫隙！她身體里被凍結(jié)的求生本能瞬間熔斷了一切枷鎖！
沒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蘇晚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嘯著一個指令：逃！
她猛地后撤一步，雙手如同痙攣般瘋狂地在身后那扇光滑冰冷的合金門板上摸索。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暴烈撞擊，耳膜里血液轟鳴如同海嘯！指尖在因極度恐懼而沁出的冷汗中打滑，徒勞地在沒有明顯著力點的門板上劃拉著！就在絕望即將再次徹底淹沒她的瞬間，指腹邊緣猛地擦過一小塊區(qū)域——那里因長期被她的脊背緊貼，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冷凝紋路！水痕邊緣略微發(fā)澀！
蘇晚的右手猛地攥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力度，拇指指甲狠狠掐入那一點發(fā)澀的水痕邊緣！食指中指指關(guān)節(jié)繃出青筋，用盡全身的爆發(fā)力帶動手腕猛地向內(nèi)一扳——她不是在找按鈕，而是在純粹運用肌肉記憶和絕望蠻力，試圖扭曲門體結(jié)構(gòu)或者強行摳開一道縫隙！
“咔噠——滋滋！”
一聲極其刺耳、絕非門軸轉(zhuǎn)動的金屬摩擦短音響起！伴隨著一點微弱的火星在門框與門板接觸的細小縫隙處炸開！
奇跡沒有發(fā)生。沉重的合金門扇紋絲不動！但就在那機械強摩擦發(fā)出噪音和火星的剎那，林曼殊腳下那只懸浮巡邏監(jiān)控碟的黃色警示燈，驟然變成刺目的赤紅！并伴隨著一陣高頻短促的銳鳴！它小小的碟身猛地一震，掃描探頭瞬間鎖定噪音源——蘇晚和她背后那扇堅不可摧的暗門！
林曼殊那轉(zhuǎn)向其他區(qū)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般瞬間重新刺回！那眼神已經(jīng)不是觀察，而是捕捉、鎖定、下達清除指令！
沒有多余的任何動作。林曼殊包裹在水銀色隔離服下的左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向蘇晚和她正瘋狂摳抓的門板方向點動了一下。動作幅度不到一厘米。
“嗡——！”
刺耳的警報轟鳴聲瞬間撕裂了整個龐大實驗室的寂靜！頂棚上那如同星辰般密布的柔和冷白光點瞬間全部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令人眩暈的深紅色旋轉(zhuǎn)警戒光！將整個空間染上一片血海！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冷酷地響徹每一寸空間：“一級封鎖啟動！坐標：緊急通道F-17！發(fā)現(xiàn)未授權(quán)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