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舟的出現(xiàn),像一塊巨石,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無法將眼前這個嗜血的魔頭,和記憶中那個黏在我身后,軟軟糯糯地喊我“師尊”的少年聯(lián)系在一起。
我必須弄清楚,在我死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宗門大選草草結(jié)束后,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外門弟子的住處。
然而,第二天,一紙調(diào)令,卻打破了我所有的計劃。
“阿塵,你被選中,調(diào)往浮玉宮當(dāng)差,即刻出發(fā)?!眰髁畹墓苁?,用一種混合著羨慕與同情的復(fù)雜眼神看著我。
浮玉宮。
那是我曾經(jīng)的寢殿。
我死后,便被殷雪舟占據(jù),成了如今魔道中,人人聞之色變的禁地。
為什么會是我?我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外門弟子。
我懷著滿腹的疑問與不安,踏上了前往浮玉宮的路。
時隔數(shù)月,再次回到這個我親手建造的地方,物是人非。
宮殿依舊是那座宮殿,一草一木,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但這里,再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死寂般的冰冷。
一位面無表情的侍女,將我?guī)У搅艘笱┲鄣膶嫷钔狻?/p>
“尊上在里面,你自己進去?!彼淅涞貋G下一句話,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殿門。
殿內(nèi),光線很暗,厚重的帷幔遮住了所有的陽光??諝庵?,彌漫著濃郁的、我最喜歡的冷檀香的味道。
正中央的紫檀木桌上,沒有擺放任何法器或文書,只孤零零地,立著一個牌位。
牌位上,刻著一行字——
“先師 沈浮玉 之位”。
我的牌位。
而在牌位前,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跪坐在蒲團上,背對著我。
他似乎正在擦拭著什么東西。
我走近了,才看清,他手里拿著一塊絲帕,正在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我的牌位。他的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那專注而虔誠的樣子,讓我的心臟,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你來了?!?/p>
他沒有回頭,聲音依舊是那般清冷。
“……是?!蔽业拖骂^,恭敬地回答。
“知道我為什么選你嗎?”
“……弟子不知?!?/p>
他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轉(zhuǎn)過身。
那張銀色的面具,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光。他看著我,或者說,是看著我的手。
“因為你的手,很像他?!?/p>
我的手?我抬起手,這只是一雙屬于少年阿塵的、瘦弱而普通的手。
“他?”我明知故問。
殷雪舟沒有回答,只是站起身,一步步地,向我走來。
強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托起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冰冷,像一塊寒玉,觸碰到我的皮膚,讓我激起一陣戰(zhàn)栗。
他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我的手,從手掌的紋路,到指甲的形狀,一寸都沒有放過。
“尤其是這里。”他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著我的食指指節(jié)處,那里,因為阿塵常年采藥,有一層薄薄的繭。
“他當(dāng)年教我練劍時,也是這里,有一層繭?!彼穆曇?,變得有些飄忽,像是在回憶什么美好的往事。
我的心,狠狠地一顫。
我教他練劍時,的確有這個習(xí)慣。我怕他握不穩(wěn)劍,總是手把手地教他。久而久之,我的食指處,便磨出了一層繭。
只是,我沒想到,這樣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他竟然都記得。
“從今天起,你就留在這里,負(fù)責(zé)擦拭我所有的東西?!彼砷_我的手,語氣又恢復(fù)了那種不容置喙的命令式。
“是。”
就這樣,我,沈浮玉,以阿塵的身份,留在了我自己的宮殿里。
我的工作,很清閑,也很詭異。
每天,我只需要將殷雪舟,或者說,曾經(jīng)屬于我的那些東西,擦拭一遍。
我的佩劍“問心”,我的玉笛“霜天”,甚至是我曾經(jīng)用過的一個小小的茶杯。
殷雪舟有極其嚴(yán)重的潔癖,或者說,是一種病態(tài)的執(zhí)念。他要求這些東西,必須一塵不染,必須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留住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的、最后一點氣息。
而我,則每天,守著我自己的牌位,擦拭著我自己的遺物。
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情了。
我也借此機會,近距離地觀察著殷雪舟。
他變了太多。
他變得沉默寡言,喜怒無常。他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對下人施以最殘酷的刑罰。他也會在處理完那些血腥的事情后,一個人,對著我的牌位,坐上一整天。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這座華麗的浮玉宮,于他而言,不是宮殿,而是一座巨大的、富麗堂皇的……墳?zāi)埂?/p>
埋葬著他所有的天真、快樂,和他最敬愛的師尊。
我開始懷疑,我當(dāng)年的死,是不是一個錯誤。
我以為我是在保護他,是在讓他遠離我這個“魔頭”的污名。
可我似乎,親手,將他推進了另一個更深、更黑暗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