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室的門在沈翊身后沉重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聲響。冰冷的白熾燈光像一層凝固的蠟,將唐晚星從頭到腳封裹。
沈翊最后的話語——“真相的聲音藏在最深的沉默里”——如同淬毒的芒刺,深扎進她的意識。
葉棠絕望的眼神、那枚致命的靛藍薄片、書架陰影里一閃而過的僵硬影子……所有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沖撞,攪動起一片尖銳的耳鳴風暴。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不能待在這里!
這冰冷的四壁像審訊室的延伸,每一秒都在擠壓她搖搖欲墜的神經。她需要空氣,需要……聲音!不是那些混亂的尖嘯,而是屬于她的、能短暫隔絕恐懼的冰冷琴弦!
幾乎是憑著本能,她跌跌撞撞地沖出保衛(wèi)處大樓。
冰冷的夜雨兜頭澆下,瞬間打濕了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反而讓她混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病態(tài)的清醒。她埋頭沖進雨幕,像一頭被無形獵手驅趕的幼獸,目標只有一個——那間位于舊教學樓深處的、如同避難所又如同囚籠的琴房。
推開琴房吱呀作響的木門,熟悉的霉味混合著塵埃和舊木的氣息撲面而來。
昏暗的燈光下,斷裂的琴弦依舊蜷曲在琴木上,像一道未愈的傷疤。
唐晚星反手死死抵住房門,背靠著冰冷的木板劇烈喘息,雨水順著發(fā)梢和衣角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恐懼并未因逃離而消散,反而在這熟悉的孤絕空間里發(fā)酵、膨脹。
葉棠被帶走時絕望的眼神灼燒著她的靈魂。靛藍薄片……鑰匙……血指印……那個影子!
沈翊的話在耳邊回響:真相藏在沉默里……唯一能救葉棠的東西……
她需要聲音!
需要將這片吞噬她的死寂和恐懼撕開一道口子!
她踉蹌著撲到琴前,冰冷的琴木觸感讓她指尖一顫。沒有調式,沒有旋律,只有一種源自骨髓深處、被恐懼和混亂催生的本能沖動。雙手帶著濕冷的雨水,重重按在剩余的六根弦上!
錚——嗡!
一聲扭曲、沉悶、如同生銹齒輪強行咬合的噪音驟然炸響!
緊接著,是毫無章法的刮擦、捶打、按壓!指尖粗暴地蹂躪著絲弦,發(fā)出刺耳的銳鳴、粘滯的低吼、短促的爆裂!
這不是演奏,是聲音的嘔吐,是恐懼的實體化傾瀉!
混亂的音符在狹小的琴房里橫沖直撞,撞擊著四壁,又反彈回來,形成更加令人窒息的聲浪漩渦:
“咯吱……(模仿生銹門軸)”
“噗!噗!(沉重頓音,象征被拖拽的腳步)”
“嘶啦——!(模擬硫酸紙撕裂的刮弦)”
“?!ㄒ粋€突兀的、高頻金屬顫音)”
“嗡————————(持續(xù)低吼,代表書架深處的凝視)”
她的身體隨著這狂暴的宣泄而劇烈顫抖,汗水混著雨水從額角滾落,砸在琴面上。每一次刮弦都像是用指甲抓撓著恐懼本身,每一次捶打都試圖將那個僵硬的影子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就在這狂暴的聲音風暴達到頂點,唐晚星幾乎要被自己制造的音浪吞沒時——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脆響,從琴箱內部傳來!像是什么細小的、金屬質地的物件,因琴身的劇烈震動而松動、脫落!
琴聲戛然而止。
唐晚星如同被冰水澆頭,瞬間僵住。
粗重的喘息聲在突然降臨的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她屏住呼吸,心臟狂跳,所有的感官瞬間被調動到極致,死死鎖定聲音的來源——琴箱內部,靠近龍池(琴底出音孔)的位置。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狹長的龍池開口。
琴箱內部積滿了陳年的灰塵和松香粉末,觸感粘膩。她的指尖在黑暗中摸索、探尋……突然,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邊緣銳利的小東西!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斷弦的殘骸,也不是松動的琴軫。這東西……形狀不規(guī)則,帶著一種非琴身應有的、冰冷的金屬質感!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極其小心地將其夾了出來。
借著昏黃的燈光,她看清了掌中之物。
那是一枚極其細小的青銅簧片!
不過指甲蓋大小,形狀扭曲如新月,邊緣被打磨得異常鋒利。
簧片表面布滿細微的劃痕,呈現(xiàn)出一種歷經歲月氧化后的深綠色澤,在燈光下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最令人心悸的是,在簧片彎曲的內弧處,極其精細地陰刻著一個微縮的圖案——齒輪與簧片!
與硫酸紙上那個血指印邊緣的壓痕,以及沈翊提到的“青銅傳聲樞”標記,一模一樣!
唐晚星的血液瞬間凍結!
這枚古老的青銅簧片,怎么會藏在她的琴箱深處?!它是什么時候、被誰放進去的?!與校史館的傳聲樞有什么關系?與那晚詭異的鐘樓自鳴、與遏云尺失竊……甚至與葉棠的速寫本上那幅琴弦絞索的涂鴉……又有什么關聯(lián)?!
恐懼被一種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取代。
這枚小小的簧片,像一個冰冷的詛咒,無聲地躺在她汗?jié)竦恼菩摹?/p>
就在這時——
篤、篤、篤。
一陣緩慢、沉悶、帶著濕意的敲擊聲,清晰地從琴房那扇單薄的木門外傳來!
不是保衛(wèi)處那種急促粗暴的拍打,也不是葉棠充滿活力的叩門。這聲音……沉重、粘滯,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試探感。如同沾滿泥水的靴子,不緊不慢地叩擊著門板。
篤、篤、篤。
間隔均勻,每一次敲擊都像冰冷的鼓點,敲在唐晚星驟然停止的心跳上。
她猛地攥緊手掌,那枚冰冷的青銅簧片鋒利的邊緣瞬間刺破了她的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鎖定了那扇門。
門外的人,似乎并不急于進來。
那緩慢的叩擊聲停了片刻。接著,一陣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辨的、如同濕漉漉的粗布在地上拖行的摩擦聲,貼著門板下方的縫隙,窸窸窣窣地傳了進來。
唐晚星的瞳孔因極度恐懼而放大。她認得這個聲音!在校史館二樓,那個書架陰影深處,“影子”消失的瞬間,她曾捕捉到過同樣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拖拽聲!
門外的人……或者說……那個“東西”,并沒有離開。
它就在門外。
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和唐晚星自己壓抑到極限、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突然,一個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銹鐵的聲音,極其緩慢地、一字一頓地、穿透了薄薄的門板,清晰地鉆進唐晚星的耳膜:
“同……學……”
“看……見……”
“我……的……”
“簧……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