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崖底的“詛咒”我叫阿禾,家住鎖龍峽。這峽谷是老天爺摔碎的玉,
四面都是刀削似的崖壁,最高的“斷云崖”直插霧里,村里人說,
那是山神用斧子劈出來的牢籠。我們峽底人,打生下來就被念叨著一個規(guī)矩:別惦記飛,
咱沒那命。老人們講,祖先當年跟山神搶地盤,把山神的翅膀給燒了,山神一怒之下,
咒我們峽底人永遠長不出翅膀,世世代代困在這石頭縫里。他們說這話時,
總指著天上盤旋的鷹,眼神又羨又恨。那些鷹展開翅膀能遮住半塊天,掠過崖頂時,
翅膀帶起的風會吹落崖邊的野菊,花瓣飄到我家屋頂,像給瓦當戴了串黃鏈子。
我第一次對“翅膀”有概念,是七歲那年的夏天。那天雨下得邪乎,
峽谷里的溪水漲得能漫過膝蓋,我蹲在自家門檻上,看爹和叔伯們往崖壁上綁藤蔓。
隔壁阿姐發(fā)了高燒,臉燒得像塊紅炭,嘴里胡話連篇,喊著要吃山外的冰糖。
村里的赤腳醫(yī)生搖頭,說這病得找山外的西醫(yī),可西醫(yī)在三十里外的鎮(zhèn)上,隔著三道崖,
平時爬上去得走一天,這雨天更是難上加難?!拔胰?!”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抓起最粗的那根藤蔓。那藤蔓是去年曬干的老藤,爹說能承重三個壯漢,
可我看見藤條上有個蟲蛀的洞,像只盯著我們的眼睛。叔伯們也跟著綁藤蔓,
藤蔓一頭系在崖邊的老松樹上,另一頭扔下去,爹抓住藤條往上爬。雨打在他背上,
把粗布褂子澆得透濕,貼在身上,顯出脊梁骨的形狀,像崖壁上突出來的石頭。
我趴在崖邊往下看,爹的身影越來越小,像只沒長翅膀的鳥,在雨幕里晃悠。突然,
藤條“啪”地響了一聲,那個蟲蛀的洞裂開了,爹像片葉子似的往下墜?!暗?!
”我尖叫著撲過去,被三叔死死按住。崖下傳來悶響,接著是叔伯們的驚呼。
等他們七手八腳把爹抬上來時,他的腿已經彎成了奇怪的角度,褲管里滲出來的血混著泥水,
在地上積成個黑紅的 puddle?!皠e管我……救阿姐……”爹咬著牙,
手還死死攥著那根斷藤??蓻]人再敢爬了,剩下的藤蔓在風雨里晃悠,像誰在崖頂甩著繩子,
嘲笑我們的不自量力。那天夜里,阿姐沒了。我坐在崖邊哭,哭累了就看天上的星星。
星星被云遮著,忽明忽暗,像阿姐臨死前的眼睛。崖頂有鳥飛過去,
翅膀劃開霧氣的聲音很輕,我突然想,要是我們也有翅膀就好了,阿姐就能被馱著飛出峽谷,
爹也不會摔斷腿?!皠e瞎想?!比宀恢裁磿r候站在我身后,手里拿著個烤紅薯,
“咱峽底人,就不是飛的命?!彼鸭t薯塞給我,紅薯的熱氣燙得我手心發(fā)疼,“認命吧,
阿禾。”可我不認。從那天起,我總愛往崖壁跑。斷云崖的石壁上有很多奇怪的紋路,
像水流沖刷出來的溝,彎彎曲曲地往上繞,一直鉆進霧里。村里老人說那是山神的唾沫印,
碰了會遭報應,可我總覺得,那紋路里藏著什么。有次我踩著石縫往上爬,
手指摳進一道深紋里,摸到塊松動的石頭。搬開石頭,里面露出個小山洞,洞里堆著些骨頭,
不是野獸的,是人的。骨頭旁邊有個破陶罐,罐子里裝著半罐灰,還有片刻著字的木片。
木片上的字我不認識,村里只有教書先生識幾個字。我揣著木片去找他,先生戴著老花鏡,
看了半天,突然一拍桌子:“這是……這是前朝的字!說的是‘借風而上,無翼亦翔’!
”“啥意思?”我盯著先生的臉。“就是說,不用翅膀,借著風也能飛!
”先生激動得胡子都翹起來了,“這說不定是以前的人想出來的法子!
”他指著木片上的刻痕,“你看這紋路,像不像畫的風道?”我突然想起崖壁上的紋路,
那些彎彎曲曲的溝,不就像先生說的“風道”嗎?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里我沒長翅膀,
卻站在一片很大的竹葉子上,風一吹,葉子就帶著我往上飄,掠過斷云崖的頂端,
看見山外的鎮(zhèn)子亮著燈,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醒來時,爹的腿還沒好,拄著拐杖在院里劈柴,
每劈一下,就疼得皺眉頭。我走到他身邊,撿起塊碎木片:“爹,我想試試,不用翅膀,
也能飛出峽谷?!钡母^頓在半空,看了我半天,突然嘆了口氣:“你阿姐要是還在,
肯定會說你瞎折騰?!彼迅^放下,“要試就試吧,別像我一樣,沒本事還硬闖。
”我知道,爹不是在罵我,他是在怕。可我不怕,阿姐的死,爹的腿,
還有那些被峽谷困住的日子,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掉,我一輩子都睡不安穩(wěn)。那天下午,
我開始在崖壁上畫記號。把那些紋路的走向一筆一筆描下來,記在心里。風從崖頂吹下來,
穿過紋路時會發(fā)出“嗚嗚”的聲,像誰在唱歌。我站在風里,覺得那風在推著我,
說:“往上走,往上走?!蔽抑溃@峽谷困不住我。就算沒有翅膀,
我也要找到屬于我的風。第二章:風道里的秘密我開始琢磨崖壁上的紋路。
那些紋路不是亂長的,順著風的方向蜿蜒,像一條條藏在石頭里的河。
我拿著爹修房子用的墨斗,沿著紋路彈線,彈了半個月,終于在地上畫出張完整的圖。
圖上的紋路像張網,從峽谷底一直延伸到崖頂,在幾個拐角處特別深,風灌進去時,
能把人的草帽掀飛?!斑@是啥?蜘蛛網?”小栓湊過來看,他是村里最淘的孩子,
總愛跟我一起瘋。“這是風道?!蔽抑钢鴪D上最深的幾道紋路,“風從這兒走,能省力。
”小栓眨巴著眼睛:“那咱順著風道爬?”“不?!蔽覔u搖頭,想起夢里的竹葉子,
“咱做個東西,讓風托著咱走?!蔽液托∷ㄩ_始找材料。峽谷里最多的是竹子,
那種叫“實心竹”的,長得又粗又直,砍下來晾干,比木頭還結實。我們偷偷砍了幾棵,
藏在崖邊的山洞里,用爹的柴刀削成薄片。竹片很滑,削到第五片時,
我的手指被劃了道口子,血滴在竹片上,像開了朵小紅花?!耙凰懔税桑?/p>
”小栓看著我的手,有點怕,“要是被你爹知道,肯定揍你?!薄安荒芩?。
”我把血擦在褲子上,繼續(xù)削,“你忘了去年山洪,二婆家的豬被沖走了,
要是能飛出去報信,豬就能保住?!毙∷ú徽f話了。他爹就是去年為了撈豬,被山洪卷走的。
我們用了一個月,把竹片編成了個大簸箕,比家里的門板還寬,邊緣用藤條捆住,
結實得能站兩個人。我們叫它“飛箕”。第一次試的時候,選了個風小的日子,
在崖邊的緩坡上推。飛箕剛離地半尺,就被風掀翻了,我和小栓摔在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不行,太輕了。”我摸著飛箕的竹片,覺得問題出在這兒,“得加點東西壓著,
又不能太重?!蔽覀兿肫鸫謇锢先擞玫乃蛞拢亟z編的,防水又輕便。我跟娘要了件舊蓑衣,
拆開,把棕絲縫在飛箕的竹片上。這次再試,飛箕能穩(wěn)住了,被風推著往前走了幾步,
像個喝醉的巨人?!俺闪?!”小栓拍著手跳。可離“飛”還差得遠。飛箕只能在平地上挪,
一到崖邊就往下墜。我盯著崖壁上的紋路,突然明白,光有飛箕不夠,還得有軌道。
風道里的石頭凹凸不平,飛箕容易被卡住。我去找教書先生,
問他有沒有“能讓東西順著溝跑”的法子。先生翻出本泛黃的書,
指著上面的圖:“這叫滑道,以前山里的人運木頭,就用這個。”圖上畫著兩根平行的木頭,
中間架著輪子,木頭順著坡往下滑,飛快?!霸塾檬^做滑道!”我眼睛一亮。
我和小栓開始在風道最寬的地方鑿石頭。用的是爹的鏨子,一錘一錘敲,震得胳膊發(fā)麻。
石頭很硬,敲了半天,才鑿出個淺坑。汗水滴在石頭上,很快就干了,留下白花花的印子。
有天傍晚,我們正鑿得起勁,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三叔。他背著柴,
站在那兒看了我們半天,沒說話?!叭濉蔽倚睦锇l(fā)慌,以為他要告我爹。三叔放下柴,
走過來摸了摸飛箕:“這東西,能行嗎?”“能行!”我趕緊說,“順著滑道,
風一吹就上去了?!比鍥]罵我們,反而蹲下來,拿起鏨子:“這兒得鑿深點,不然滑不動。
”他的力氣比我們大,一錘下去,石頭就掉塊渣。那天晚上,三叔把我爹叫到他家。
我以為要挨揍,躲在門后聽。只聽見爹嘆了口氣:“這孩子,隨他娘,倔。
”娘是生下我就走的,爹說她是山外嫁來的,總說要帶我們出去看看。第二天一早,
爹拄著拐杖,走到崖邊,看著我們的飛箕和沒鑿完的滑道,突然說:“竹片太薄,
得加層藤條?!蔽毅蹲×?。爹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一看,是些曬干的藤條,
比我們用的粗多了?!斑@是當年我跟你娘進山采的,本來想編個筐,沒來得及。
”他的聲音有點啞,“藤條泡過桐油,不怕水。”我鼻子一酸,說不出話。有了大人幫忙,
進度快多了。爹指揮我們把滑道鑿成凹槽,三叔去村里找了幾個年輕時爬過崖的叔伯,
教我們怎么在滑道上安滑輪?;喪怯媚绢^做的,軸里塞了豬油,轉起來“咕嚕咕?!表?,
特別滑。飛箕也改了樣。爹說:“光靠風不行,得有點重量穩(wěn)住。
”他在飛箕中間加了塊木板,能坐人,兩邊綁上沙袋,說這樣能平衡。試的那天,
來了好多村里人。有人看熱鬧,有人擔心,三叔的手在發(fā)抖,把飛箕推上滑道時,
差點把滑輪碰掉。“我來!”我爬進飛箕,心里怦怦跳。小栓站在崖邊,手里拿著根繩子,
繩子一頭系在飛箕上,另一頭攥在他手里?!皽蕚浜昧??”爹問。我點點頭,
抓住飛箕兩邊的扶手。爹和三叔一起用力,把飛箕往前推。飛箕順著滑道動了,慢慢加速。
風從風道里灌進來,吹得飛箕“嘩嘩”響,像要散架。我閉上眼睛,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嘯,
像阿姐在唱歌。“飛起來了!飛起來了!”下面?zhèn)鱽硇∷ǖ暮敖新?。我睜開眼,
發(fā)現(xiàn)飛箕真的離開了地面,順著滑道往上滑,離崖頂越來越近。風從風道里涌出來,
托著飛箕,一點都不費勁。崖壁上的紋路在我身邊掠過,像一條條往后跑的河。
就在快到崖頂時,飛箕突然晃了一下,滑輪卡在了塊凸起的石頭上。我心里一緊,剛想喊,
飛箕猛地一震,滑輪過去了,卻把一根竹片震斷了。飛箕開始往下墜?!鞍⒑?!
”下面?zhèn)鱽淼捏@呼。我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片葉子,在風里飄。突然,飛箕又穩(wěn)了下來,
風從側面的風道里吹過來,把飛箕往旁邊推了推,正好落在崖頂?shù)钠降厣?。我趴在飛箕上,
大口喘氣,看下面的人變成了小點點。爹拄著拐杖,在崖邊朝我揮手,像個小黑點。
“我們上來了!”我朝下面喊,聲音被風吹得老遠。小栓在下面跳著喊:“阿禾,
你真的飛上來了!”我站在崖頂,第一次看到峽谷外的樣子。遠處的鎮(zhèn)子像塊彩色的布,
鋪在平地上,公路上的汽車像小蟲子,慢慢爬。風從遠處吹過來,帶著花的香味,
跟峽谷里的風不一樣。我知道,我們找到風道的秘密了。不是靠翅膀,是靠琢磨,
靠不怕輸?shù)膭?。第三章:第一次“飛行”飛箕能滑上崖頂?shù)南ⅲ耖L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