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封后的短暫“喘息”，如同冬日里脆弱的冰面，很快就在沉重的現(xiàn)實車輪下碎裂。動物房的運轉(zhuǎn)重新加速，被壓抑的項目需求如同開閘的洪水，帶來更多的動物，更密集的實驗安排，以及……更頻繁的設(shè)施崩潰。
高壓鍋在封控結(jié)束后的詭異“安靜”，僅僅維持了不到一周。那天，墨悠正疲憊地核對著一疊厚厚的采購單，角落里突然爆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撕裂金屬般的尖嘯！接著是沉悶的撞擊聲和蒸汽失控噴涌的嘶吼！那臺“鐵祖宗”以更狂暴的姿態(tài)宣告了它的回歸，這次是內(nèi)部壓力調(diào)節(jié)閥徹底崩裂，高溫高壓的蒸汽如同失控的怒龍，在狹小的空間里肆虐。墨悠在依依的驚呼聲中撲過去，憑借封校期間積累的經(jīng)驗和本能，冒著被燙傷的危險，強(qiáng)行切斷了電源，關(guān)閉了主閥門。但這次損壞嚴(yán)重，必須更換核心部件，而備件庫里沒有。
羅于聞訊趕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看著狼藉的現(xiàn)場和冒著白煙的“鐵疙瘩”，沒有詢問墨悠是否受傷，第一句話就是：“耽誤滅菌，今天的實驗全泡湯了！損失誰負(fù)責(zé)？！” 他焦躁地踱步，最終掏出手機(jī)，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瞬間切換成帶著幾分諂媚的“王總”。
王森，羅于新拉來的項目股東，據(jù)說背景深厚，能帶來關(guān)鍵的資源和資金。羅于在電話里把情況說得十萬火急，又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項目的緊迫性和“王總”支持的重要性。掛斷電話后，他對墨悠說：“王總那邊有合作的工程隊，技術(shù)好，速度快！我聯(lián)系了，下午就派人來修！”
下午，兩個穿著印有“王森實業(yè)”字樣工裝的男人來了。他們叼著煙，斜挎著工具包，眼神懶散地掃了一眼還在冒熱氣的高壓鍋，其中一個踢了踢外殼，發(fā)出“哐”的一聲。“嘖，這破玩意兒，修它干嘛？早該換了！”另一個附和：“就是，老板非要修，那就湊合弄弄唄?！?/p>
墨悠趕緊把故障情況和需要更換的閥芯型號告訴他們。兩人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拆開外殼，動作粗魯。墨悠在旁邊看著，眉頭緊鎖。他們用的工具不對，擰螺絲的手法生硬，更換閥芯時接口都沒清理干凈殘留的鐵銹和密封膠。墨悠想提醒，剛開口：“師傅，那個接口…”
“知道知道！你忙你的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其中一個不耐煩地?fù)]手打斷他。
不到兩個小時，兩人就宣布“修好了”，收了羅于通過電話遙控支付的一筆不菲的維修費（墨悠后來看到單據(jù)上的數(shù)字，心頭一跳），拍拍屁股走了。臨走前還嘟囔：“能用就行，別要求太高?！?/p>
高壓鍋確實“安靜”了，重新開始工作。但墨悠的心卻懸著。他太熟悉這臺機(jī)器了，那敷衍了事的維修，如同在腐朽的骨架上貼了一塊創(chuàng)可貼。他每天巡檢時都格外留意它，聽著它運行時的聲音，總覺得那嘶嘶聲里帶著一種不祥的、隨時會斷裂的虛弱感。
***
高壓鍋的麻煩剛“平息”，新的崩潰接踵而至。
位于動物房上方，連接著通風(fēng)管道和部分水電線路的狹窄設(shè)備夾層，發(fā)生了嚴(yán)重的滲漏。渾濁的、帶著鐵銹味的臟水順著墻壁和天花板縫隙滴滴答答地流下來，浸濕了下方存放備用耗材的貨架，甚至滴到了靠近的籠架上，引起小鼠的恐慌和騷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霉?fàn)€和鐵銹混合的難聞氣味。
情況緊急。墨悠立刻報告了羅于。
羅于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夾層漏水？怎么這么多事！墨悠，你是動物房的主管，這點小事都處理不了嗎？上去看看！能修就修！修不了再找人！” 他再次強(qiáng)調(diào)了“成本控制”和“不要動不動就找外面的人”。
墨悠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上。夾層入口是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檢修口，里面空間極其狹窄低矮，布滿灰塵、蛛網(wǎng)和縱橫交錯的冰冷管道?？諝馕蹪岵豢?，光線昏暗。墨悠戴著口罩和頭燈，艱難地爬進(jìn)去。腳下是濕滑的積水，頭頂是不斷滴落的臟水。他摸索著，檢查著銹蝕的水管接頭和破損的通風(fēng)管道密封層。他試圖用隨身帶的扳手?jǐn)Q緊一個松動的法蘭，但銹死的螺栓紋絲不動。他想更換一段明顯開裂的橡膠墊圈，卻發(fā)現(xiàn)備件庫里根本沒有這種型號?？臻g太窄，工具施展不開，汗水混著臟水浸透了他的工裝。他在里面折騰了近兩個小時，渾身濕透，沾滿油污和鐵銹，嗆得咳嗽不止，最終只能帶著一身狼狽和挫敗感爬了出來——漏水只是稍微減緩，并未止住。
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向羅于匯報情況，說明了夾層的惡劣環(huán)境、需要專業(yè)工具和特定配件，以及他個人能力的局限。
羅于來了，看著依舊在滴水的天花板和狼藉的地面，臉色極其難看。他先是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墨悠：“上去那么久，就弄成這樣？！效率呢？！協(xié)調(diào)能力呢？！這點小事都協(xié)調(diào)不好？！” 仿佛墨悠應(yīng)該憑空變出配件和空間。
接著，他又熟練地?fù)芡送跎碾娫??！巴蹩?，實在不好意思，又得麻煩您…我們這設(shè)備夾層有點漏水，小問題，但位置太刁鉆，我們的人搞不定…對對，還是上次那工程隊，技術(shù)好！…費用？好說好說，項目經(jīng)費里走，您放心！”
下午，又是那兩個“王森實業(yè)”的工人來了。他們叼著煙，看著濕漉漉的夾層入口，罵罵咧咧：“這鬼地方是人鉆的？加錢！不加錢不干！” 羅于在電話里咬著牙答應(yīng)了。
兩人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爬進(jìn)去。里面很快傳來叮叮咣咣的敲打聲和抱怨聲。不到一個小時，他們鉆了出來，滿身污泥，其中一個手里晃著一截替換下來的、銹跡斑斑的破水管：“喏，換了根管子，接頭打了點膠，應(yīng)該不漏了！結(jié)賬！”
漏水似乎暫時止住了。但墨悠看著他們敷衍了事?lián)Q上去的、明顯質(zhì)量低劣的新水管，看著接口處胡亂涂抹的、尚未干透的劣質(zhì)密封膠，心中的不安比高壓鍋那次更甚。他仿佛看到那劣質(zhì)的膠體在緩慢開裂，那薄壁的水管在銹蝕和壓力下悄然鼓脹……
***
日子在高壓鍋的茍延殘喘、夾層水管隨時可能爆裂的隱憂、以及羅于對王森工程隊越來越頻繁的“白嫖”中艱難前行。那兩位工人成了動物房的常客，每次來都帶著敷衍和抱怨，維修質(zhì)量一次比一次差。墨悠感覺自己像在伺候一群大爺，還要忍受羅于對他們維修結(jié)果的“滿意”和對內(nèi)部人員（主要是他）效率低下的指責(zé)。
這天清晨，墨悠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動物房，準(zhǔn)備開始一天的繁重工作。他穿過略顯昏暗的走廊，走向動物飼養(yǎng)區(qū)。就在經(jīng)過九樓那間專門存放實驗動物尸體、等待統(tǒng)一處理的冰冷停尸間時，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毫無征兆地沖入鼻腔！
墨悠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猛地扭頭，看向停尸間緊閉的厚重金屬門。視線下移，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停尸間門外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赫然拖著一道**暗紅色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痕**！
那血痕大約一指寬，蜿蜒扭曲，如同一條猩紅的毒蛇，從停尸間門下那道微小的縫隙里延伸出來，一直拖行了近兩米，消失在走廊拐角的陰影里！在慘白的燈光下，那暗紅的色澤刺眼而詭異，散發(fā)著死亡和不祥的氣息。
墨悠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停尸間！血痕！難道…里面出事了？動物尸體異常？還是有…別的東西？無數(shù)恐怖的念頭瞬間沖進(jìn)他因長期疲憊而有些麻木的大腦。他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
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幾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他先謹(jǐn)慎地檢查了停尸間的門鎖——完好無損。他側(cè)耳傾聽——里面死寂一片，只有冷庫機(jī)器低沉的嗡鳴。他顫抖著手，掏出鑰匙，插進(jìn)鎖孔。
“咔噠?！遍T開了。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血腥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墨悠打開燈，慘白的光線照亮了內(nèi)部。一排排不銹鋼的停尸格柵整齊排列，大部分都關(guān)閉著，只有少數(shù)幾個敞開著，里面是包裹好的動物尸體袋。地面上…并沒有想象中的血泊或者掙扎痕跡。
那血痕是從哪里來的？
墨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順著血痕消失的方向，一步步走向走廊拐角。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回響，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血腥味越來越濃。
拐過彎，眼前的景象讓墨悠瞬間屏住了呼吸！
在墻角堆放廢棄紙箱的陰影里，匍匐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只體型碩大的實驗用**SD大鼠**！但它此刻的樣子，足以讓任何看到的人毛骨悚然！
它的**四肢被齊根切斷**！斷口處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茬，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創(chuàng)口處不斷滲出！它僅靠軀干的力量，在地上痛苦地、極其緩慢地蠕動著！那道觸目驚心的血痕，正是它爬行時，斷肢創(chuàng)口在地上拖行留下的！
這只大鼠顯然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大痛苦，它的小眼睛因為劇痛和恐懼而圓睜，喉嚨里發(fā)出極其微弱、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嘶嘶”聲。它似乎想逃離這個地獄般的地方，但失去了四肢的它，只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這條絕望而血腥的軌跡。
墨悠看著這慘烈的一幕，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憤怒、惡心、巨大的疑惑瞬間攫住了他！這絕不是意外！這是極其殘忍的虐待！是誰干的？！為什么要這么做？！這只大鼠是怎么從籠子里跑出來，又被如此殘害的？！
就在這時，羅于那標(biāo)志性的、帶著一絲“陽光”腔調(diào)的聲音從走廊另一端傳來：“悠子！今天實驗安排…”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顯然，他也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看到了墻角那只正在蠕動的、失去四肢的血肉模糊的大鼠，以及地上那道長長的、刺眼的血痕！
羅于臉上的“陽光”瞬間凍結(jié)、碎裂！他快步?jīng)_過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后，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一股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眼中噴發(fā)！
“這他媽是怎么回事？！”羅于的咆哮聲在走廊里炸響，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驚恐，那聲音尖銳得變了調(diào)，完全撕碎了他平時精心維持的“知心大哥”形象！“誰干的？！誰把老鼠弄成這樣的？！還讓它爬到這里？！?。?！”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地刺向離現(xiàn)場最近的、臉色蒼白的墨悠，那眼神里充滿了赤裸裸的懷疑和遷怒：“墨悠！你是干什么吃的？！動物房怎么管理的？！籠子都關(guān)不好？！讓老鼠跑出來？！還弄成這個樣子？！你知道這要是被外人看到，被記者拍到，會是什么后果嗎？！我們整個項目！整個實驗室！都得完蛋！你負(fù)得起這個責(zé)任嗎？”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墨悠早已疲憊不堪的心臟。
墨悠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不再是慣常的木訥和隱忍，而是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倔強(qiáng)。他迎著羅于那噴濺著唾沫星子的扭曲面孔，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而清晰的低吼：“…不！是！我！”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從走廊另一端傳來。是王戰(zhàn)！他臉色煞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呼吸急促，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他看到墻角那只仍在微弱蠕動的、血肉模糊的大鼠，看到地上刺目的血痕，再看到暴怒的羅于和臉色鐵青的墨悠，整個人如遭雷擊，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羅…羅老師…墨悠…這…這…” 王戰(zhàn)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的慌亂。
羅于的怒火瞬間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猛地轉(zhuǎn)向王戰(zhàn)，手指幾乎戳到王戰(zhàn)鼻子上：“王戰(zhàn)！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昨晚最后走的？！你搞了什么鬼？！”
王戰(zhàn)被羅于的暴怒嚇得連連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他看著那只慘不忍睹的大鼠，又看看羅于猙獰的臉，巨大的恐懼和愧疚感讓他幾乎崩潰。他嘴唇哆嗦著，終于帶著哭腔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出來：
“是…是我…但…但我不是故意的！羅老師！墨悠！我真不是故意的??！” 王戰(zhàn)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昨晚…昨晚…實驗結(jié)束太晚了…快十二點了…” 王戰(zhàn)努力回憶著，臉上充滿了后怕，“那個…依依老師做的那批模型鼠…處理完…按規(guī)矩要放進(jìn)停尸間的冷庫…可是…可是冷庫滿了！塞不進(jìn)去了！我…我找了一圈，實在沒地方了…”
他指著停尸間厚重的金屬門，聲音帶著哭腔：“我…我就想著…先暫時放在門口…就放一會兒…等今天一早…冷庫騰出位置…就馬上放進(jìn)去…我…我還特意檢查了袋子…都扎緊了！確認(rèn)…確認(rèn)都死了的！”
王戰(zhàn)的臉上充滿了懊悔和恐懼：“我…我哪知道…哪知道會這樣??！我真的都檢查了！它們…它們都沒動靜了！”
“那這只怎么會爬出來？！還弄成這個樣子？！” 羅于厲聲質(zhì)問，但語氣里的暴怒已經(jīng)稍微減弱，變成了驚疑不定。
王戰(zhàn)痛苦地?fù)u著頭：“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走的時候…關(guān)燈…鎖門…都好好的…這只…這只怎么會…怎么會…”
這時，一直沉默地盯著那只大鼠的墨悠，突然開口了，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的冷靜：“…斷電?！?/p>
“什么？” 羅于和王戰(zhàn)都看向他。
墨悠指著走廊頂端的應(yīng)急燈：“…昨晚…大概…凌晨兩點…停過電?！?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停電時他被熱醒了（動物房依賴空調(diào)恒溫），應(yīng)急燈亮起時幽綠的光映在墻上。停電時間不長，大約十幾分鐘。
王戰(zhàn)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對對對！停電了！我想起來了！我走的時候好像還沒?！＿^電！冷庫…冷庫斷電了！”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在場的三人。
王戰(zhàn)因冷庫已滿，無奈將一批封裝好的大鼠尸體袋暫時放置在停尸間門外。他確實仔細(xì)檢查過，確認(rèn)袋內(nèi)動物均已死亡（麻醉或二氧化碳處死），并扎緊了袋口。
然而，凌晨的意外斷電，導(dǎo)致停尸間冷庫短暫停止運行。其中一只大鼠，可能因為麻醉劑量不足或個體差異，在**尸體袋內(nèi)蘇醒了過來**！在黑暗、冰冷、極度驚恐和缺氧的環(huán)境中，它開始了瘋狂的掙扎！
**那齊根斷掉的四肢，并非人為的殘忍虐待，而是它在極度恐慌和求生本能下，為了掙脫束縛、逃離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口袋，用牙齒硬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腿腳！**
它咬破了尸體袋，拖著血肉模糊的斷肢殘軀，從袋中爬出，在冰冷黑暗的走廊里，依靠軀干的力量，痛苦而絕望地向前蠕動，留下了那道觸目驚心的、長達(dá)數(shù)米的血痕……直到力竭，倒在墻角。
想象著那只大鼠在黑暗的尸袋中蘇醒，感受著同伴冰冷的尸體，在缺氧和極度的恐懼中瘋狂啃咬自己的肢體以求生的場景……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生理性的不適感，讓羅于和墨悠都感到一陣反胃。王戰(zhàn)更是臉色慘白如紙，捂著嘴，幾乎要嘔吐出來。
羅于臉上的暴怒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后怕的蒼白和復(fù)雜難明的情緒。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那番對墨悠的咆哮指責(zé)顯得如此可笑和愚蠢。他精心維持的形象，在真相面前，被那只咬斷自己四肢求生的大鼠，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想挽回一點局面，但語氣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底氣，只剩下一種虛弱的、試圖掩飾尷尬的強(qiáng)硬：“王戰(zhàn)！你！你嚴(yán)重違反操作規(guī)程！動物尸體怎么能隨意放在外面？！就算冷庫滿了，也要想辦法！不能圖省事！這次是萬幸，沒造成更大的事故！要是跑出來的是帶病原體的動物呢？！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把矛頭轉(zhuǎn)向了王戰(zhàn)，但指責(zé)的力度明顯弱了很多，更像是在走流程。“寫檢查！深刻檢查！扣除本月績效！” 羅于快速宣布了懲罰，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他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和管理的漏洞。他甚至沒再看墻角那只垂死的大鼠一眼。
“趕緊…趕緊把這里處理干凈！血痕擦掉！那只…那只東西，按程序處理掉！今天的事情，誰也不準(zhǔn)外傳！” 羅于揮揮手，語氣急促，帶著一種急于逃離現(xiàn)場的狼狽。他不再看墨悠和王戰(zhàn)，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走廊，背影顯得有些倉惶。
走廊里只剩下墨悠和王戰(zhàn)，以及那只在墻角微弱抽搐、生命即將燃盡的大鼠。
王戰(zhàn)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靠著墻壁滑坐在地上，捂著臉，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中漏出：“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它會醒…它會…”
墨悠沉默地站著，看著王戰(zhàn)佝僂顫抖的身影，又看向那只瀕死的大鼠。憤怒、悲哀、疲憊、一種對生命脆弱和制度荒謬的無力感……復(fù)雜的情緒在他胸中翻涌。羅于的虛偽推諉，王戰(zhàn)的無心之失，大鼠的絕望掙扎，還有這永遠(yuǎn)也修不好的高壓鍋和夾層……所有的一切，都像這彌漫的血腥味一樣，令人窒息。
他最終什么也沒說。默默地走到工具間，拿來了消毒液、拖把和專用的生物廢棄物處理袋。
他走到墻角，看著那只僅剩一口氣的大鼠。它的小眼睛似乎看向墨悠，里面早已沒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種空洞的、死寂的平靜。墨悠動作利落地結(jié)束了它的痛苦，將它小心地裝進(jìn)處理袋，封好。然后，他拿起拖把，蘸上濃烈的消毒液，開始用力擦拭地上那道暗紅色的、蜿蜒扭曲的血痕。
消毒水的刺鼻氣味迅速蓋過了血腥味。王戰(zhàn)依舊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墨悠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地上的血痕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只留下消毒水濕漉漉的痕跡和空氣中揮之不去的化學(xué)味道。仿佛剛才那慘烈而荒誕的一幕，從未發(fā)生過。
然而，那只大鼠在黑暗中瘋狂咬斷自己四肢的無聲嘶吼，羅于那瞬間扭曲的暴怒面孔，還有王戰(zhàn)絕望的嗚咽……這些畫面，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墨悠的眼底，和那臺在角落沉默片刻后，再次發(fā)出低沉、嘶啞、仿佛永不疲倦的抱怨的**高壓鍋的嗡鳴聲**，一起，構(gòu)成了這間動物房永不消散的背景噪音。那噪音里，充滿了鐵銹、絕望和無解的循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