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被“停職反省”的陰影,如同濃稠的瀝青,牢牢糊在九樓動物房本就污濁的空氣里。那份她被迫簽下的“認罪書”,被羅于小心地鎖進抽屜深處,像一份見不得光的賣身契,也像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表面上看,風暴似乎被舅媽的手腕和羅于的威逼利誘暫時摁了下去。百老師課題組的“損失”,在科中院某位領(lǐng)導的“協(xié)調(diào)”和羅于咬著牙從本就枯竭的運營資金里擠出的“誠意金”安撫下,勉強達成了“諒解”,代價是動物房未來一年幾乎免費為百老師提供部分服務(wù)。學校方面,一份經(jīng)過“潤色”的內(nèi)部調(diào)查報告將事故原因歸結(jié)為“技術(shù)員個人操作失誤及判斷失當”,給予孫曉“停職三個月、扣除半年績效”的處分,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至少在羅于的運作下,沒有進一步追查管理責任或生物安全隱患。
然而,這份用謊言和犧牲換來的“平靜”,脆弱得如同暴風雨前最后一張完整的蛛網(wǎng)。更大的風暴,正以另一種更直接、更蠻橫的方式,從外部席卷而來,將整個農(nóng)業(yè)世紀城大學,連同九樓動物房這座孤島,徹底拖入窒息的深淵。
京都市的疫情,失控了。
每日新增的數(shù)字觸目驚心,流調(diào)信息像雪片般覆蓋全城。恐慌如同無形的瘟疫,比病毒本身傳播得更快。大學,作為人員密集、流動性大的場所,首當其沖成為防控的重中之重。一道道越來越嚴苛的指令從校防控辦發(fā)出,層層加碼,最終落到每一個具體的部門頭上。
進出校園的管控,已從最初的“掃碼測溫登記”,升級為“非必要不出不入”。教職工需持加蓋部門公章的特殊通行證,學生則被嚴格限制在宿舍區(qū),線上教學成為常態(tài)。而像動物房這種“特殊實驗保障部門”,則被套上了更沉重的枷鎖。
“最新通知!”羅于陰沉著臉,將一份蓋著鮮紅印章的文件拍在桌上,聲音里透著壓抑不住的煩躁,“即日起,所有非本校在編在崗人員,包括合作單位派駐人員、臨時工、訪學人員、乃至持有臨時通行證的校外合作老師……一律禁止進入校園!所有實驗活動,非涉及國計民生重大課題或疫情相關(guān)緊急研究的,全部暫停!動物房……只保留最基本的核心屏障維持運行,保障‘必要’的活體存續(xù)!”
墨悠(合同制技術(shù)員)和剛被臨時從其他崗位抽調(diào)來頂替孫曉空缺、尚顯青澀的技術(shù)員小張(臨時工),屏息聽著。趙剛(在編,但混日子)則靠在墻角,心不在焉地撥弄著他那幾縷日漸稀疏的頭發(fā),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
“必要?”墨悠忍不住低聲問,“哪些算‘必要’?”
“哼!”羅于冷哼一聲,手指重重戳在文件上,“上面說了算!我們說了不算!現(xiàn)在,除了我們幾個有校內(nèi)住宿資格或者能辦下通行證的,”他掃了一眼墨悠和小張,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像你們這種合同工和臨時工,學校原則上要求非必要不住校!除非有特殊任務(wù)批準!懂嗎?百老師?機明生物?天王老子來了,沒有校防控辦的特批,也休想踏進校門一步!你們倆,”他指了指墨悠和小張,“下班該回哪回哪!別在學校外面瞎晃悠惹麻煩!”
這意味著,客戶無法親自查看他們的動物,無法進行實驗操作,甚至連送樣取樣都成了奢望。動物房徹底淪為了一座信息孤島,一座只負責“飼養(yǎng)”的冰冷倉庫。羅于賴以生存的“業(yè)務(wù)”,被攔腰斬斷。更關(guān)鍵的是,墨悠和小張無法住校,每天需要進出校園,風險劇增。
“那我們……”小張怯生生地問。
“我們?”羅于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們就是這座墳場的守墓人!每天喂食、加水、記錄,確保那些耗子別死光!其他什么都別想干!”他瞥了一眼空蕩蕩的核心屏障區(qū)和偽屏障那僅剩的幾籠小鼠,“電費……媽的,電費還得照交!還有你們進出,給我小心再小心!別惹麻煩!”
管控的升級,帶來了另一個更直接、更瑣碎,卻也更致命的麻煩——門禁。
九樓動物房所在的實驗大樓,原本有多處出入口。但隨著疫情加劇,大部分通道被物理鎖死或用警戒線封住,只留下一個主出入口,由校保安24小時輪班值守,配備最嚴格的人臉識別+刷卡+健康碼+行程碼+體溫檢測+登記簿的“六重門神”。
動物房內(nèi)部的屏障區(qū)域,同樣需要門禁卡分級授權(quán)。羅于作為負責人,擁有最高權(quán)限的“萬能卡”,可以打開所有區(qū)域。墨悠、趙剛、孫曉(停職前)以及小張,持有各自權(quán)限的門禁卡,只能進入指定工作區(qū)。
這天下午,壓抑的氣氛被小張帶著哭腔的聲音打破。
“羅……羅老師!不……不好了!”小張臉色慘白,滿頭大汗地沖到羅于辦公室門口,手里捏著一個空空如也的卡套。
羅于正在為又一封催繳水電費的賬單上火,聞言眼皮都沒抬:“又怎么了?大驚小怪的!”
“我……我的門禁卡!不……不見了!”小張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明明記得別在工裝口袋里的!剛才去洗刷室前還在!洗完籠子出來……就……就沒了!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真的沒了!”
“什么?!”羅于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燃起怒火,像兩團跳躍的鬼火,“門禁卡丟了?!你他媽是豬腦子嗎?!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一張門禁卡能進實驗樓,能進部分屏障區(qū)!丟了意味著什么你知道嗎?!萬一被外面的人撿到混進來,或者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出了事,你負得起責任嗎?!”
小張被罵得渾身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在洗刷室不小心掉到哪個角落,或者……或者被水沖進下水道了……”
“廢物!都是廢物!”羅于拍案而起,氣得在狹小的辦公室里來回踱步,像一頭困在籠子里的餓狼,“一個孫曉,一個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孫曉把病毒弄進來,你把門禁卡弄丟!你們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他猛地停下腳步,指著小張的鼻子:“立刻!馬上!給我去找!翻遍洗刷室每一個角落!找不到,你就給我滾蛋!停職?想都別想!直接開除!損失從你工資里扣!”
小張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沖回洗刷室,開始近乎瘋狂的翻找。墨悠默默地看著,心中嘆息。他知道小張大概率是找不回來了。洗刷室環(huán)境潮濕雜亂,各種消毒液、沖洗水、籠具堆積,一張小小的門禁卡,掉進去如同石沉大海。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羅于的耐心被徹底耗盡。他不能容忍一個沒有門禁卡的人在動物房工作,尤其是在這種敏感時期。這意味著小張連進出實驗大樓都成問題,更別提進入工作區(qū)。但開除小張?現(xiàn)在人手本就捉襟見肘,孫曉停職,再開除小張,剩下他和趙剛、墨悠?趙剛那個廢物能頂什么用?墨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一個更棘手的問題擺在眼前:小張丟了卡,意味著她暫時無法獨立進出實驗樓和工作區(qū)。而每天必要的巡視、加水、加料工作不能停,尤其是偽屏障里那幾籠“珍貴”的小鼠(雖然現(xiàn)在幾乎沒有“業(yè)務(wù)”,但那是羅于最后的遮羞布)。
“羅老師……”墨悠看著焦躁的羅于,嘗試提出方案,“要不,讓小張暫時用我的卡?我進出的時候帶著她?或者,向校安保處報失,申請補辦?”
“補辦?”羅于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墨悠,“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校安保處忙得腳不沾地!丟張卡就想補辦?層層審批,沒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來!等卡補好,黃花菜都涼了!用你的卡?”他眼神陰鷙地掃過墨悠,“你的卡權(quán)限夠她進所有區(qū)域嗎?而且兩個人共用一張卡,登記的時候怎么寫?萬一被保安盤問,你怎么解釋?嫌麻煩不夠多?”
羅于煩躁地抓著頭皮,目光在辦公室里逡巡,最終落在了自己掛在墻上的工牌上。那上面,插著他的那張最高權(quán)限的藍色門禁卡。
一個冒險的念頭,在極度煩躁和僥幸心理的驅(qū)使下,像毒藤一樣滋生出來。
“這樣,”羅于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從墻上摘下自己的工牌,粗暴地扯下那張藍色門禁卡,“我的卡,權(quán)限最高,能開所有門。小張,你先用我的卡!”他把卡遞給目瞪口呆的小張。
“???用……用您的卡?”小張完全懵了,“這……這規(guī)定……”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羅于不耐煩地打斷,“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特殊情況特殊處理!你拿著我的卡,進出大樓和工作區(qū)。保安問起來,就說是我讓你暫時用的,卡在我這里登記過!他們看是最高權(quán)限卡,又是我的名字,一般不會細查!”他刻意忽略了門禁系統(tǒng)嚴格規(guī)定“一人一卡,不得轉(zhuǎn)借”的條款,也刻意忽略了門禁卡上的照片與他本人嚴重不符的事實——小張是個年輕姑娘,而卡上是羅于那張油膩的中年男人臉。
“那……那您自己……”小張捧著那張沉甸甸的藍卡,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我?”羅于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狡黠。他伸手從自己西褲口袋里,摸出一張邊緣有些磨損的白色門禁卡。“我用這張!”他晃了晃那張白卡。
墨悠和小張都愣住了。這張卡很陌生,不是羅于的,也不是動物房任何人的。
“這……這是誰的卡?”小張下意識地問。
“撿的!”羅于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撿到別人的門禁卡是件很平常的事,“上個月在行政樓停車場地上撿的。看照片是個女的,估計是哪個離職老師掉的,忘交回去了。我試過,能刷開大樓的門禁和公共區(qū)域的燈,辦公室的門也能開,就是進不了核心屏障區(qū)。正好!我用它進出大樓和辦公室就夠了!需要進屏障的時候……再說!” 他輕描淡寫地將這張來路不明、原主未知的離職教師卡,當成了自己違規(guī)操作的通行證。
墨悠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寒意更甚。羅于不僅轉(zhuǎn)借自己的卡,還使用撿來的、屬于離職人員的門禁卡!這簡直是錯上加錯,在防控的雷區(qū)瘋狂蹦迪!他幾乎能預(yù)見到災(zāi)難的降臨。
“記??!”羅于嚴厲地盯著小張,“用我的卡,低調(diào)點!別惹眼!別跟保安多廢話!干完活立刻回來!卡絕對不能離身!再丟了,你就真的死定了!明白嗎?!”
“明……明白!”小張被羅于的氣勢嚇住,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接過那張藍色萬能卡,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自己的命。
接下來的兩天,小張如同驚弓之鳥,每次進出實驗大樓,都低著頭,用最快的速度刷羅于那張藍色門禁卡。保安有時會瞥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和照片,再看看眼前這個明顯不符的年輕女孩,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或許是看卡權(quán)限高,或許是忙不過來,或許是羅于的名字在實驗樓也算個“人物”,竟然真的沒有深究。小張每次都嚇得后背濕透,回到動物房才敢喘口氣。
羅于則用那張撿來的白色門禁卡在辦公室和走廊活動。他盡量不去需要高權(quán)限的區(qū)域,每次刷卡進出實驗大樓時,保安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女人的名字和照片(系統(tǒng)里可能還掛著離職狀態(tài)),再看看羅于這張油膩的中年男人臉,疑惑更深,但羅于總是板著臉,一副“我很忙別煩我”的樣子,加上卡確實能刷開門,保安一時也摸不清狀況,沒有立刻阻攔。這種在刀尖上跳舞的僥幸,讓羅于的膽子似乎更大了些。
然而,僥幸心理終究敵不過現(xiàn)實的殘酷和防控的嚴密。
第三天下午,校防控辦聯(lián)合安保處,對全校各重點樓宇進行了一次突擊巡查,重點檢查門禁系統(tǒng)使用情況和人員身份核驗。帶隊的是安保處新調(diào)來的王副處長,以鐵面無私、不講情面著稱,尤其痛恨在門禁上弄虛作假。
當巡查組來到實驗大樓門禁處時,正巧小張從外面(她借口去領(lǐng)消毒液)回來。她像往常一樣,低著頭,快速掏出那張藍色卡片,在感應(yīng)器上一刷。
“滴!權(quán)限驗證通過。姓名:羅于。部門:農(nóng)業(yè)與生物技術(shù)學院動物實驗中心?!彪娮犹崾疽羟逦仨懫稹F聊簧巷@示出羅于的姓名、工號和照片。
王副處長目光銳利如鷹,瞬間捕捉到了異常。他一步上前,攔住了正要低頭往里沖的小張。
“站?。 蓖醺碧庨L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是羅于?”
小張渾身一僵,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問你話呢!你是羅于嗎?”旁邊一名保安厲聲喝道,同時指向屏幕上羅于的照片,“這照片上的人是你嗎?”
“我……我……”小張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消毒液瓶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不是?那這張卡為什么在你手里?”王副處長眼神冰冷,伸手直接從小張顫抖的手中抽走了那張藍色門禁卡,“誰給的?說!”
巨大的恐懼讓小張徹底崩潰,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語無倫次:“是……是羅老師……我的卡丟了……他讓我先用他的……我……”
“羅于?”王副處長眉頭緊鎖,眼中寒光更盛,“他人呢?讓他立刻下來!”
保安立刻用對講機呼叫九樓。幾分鐘后,羅于腳步匆匆地趕到一樓門禁處,臉上還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王處長,您找我?什么事這么急?”他胸前,赫然掛著那張撿來的白色門禁卡。
王副處長先是將那張藍色門禁卡舉到羅于面前:“羅主任,解釋一下。你的卡,為什么在她手里?”然后,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羅于胸前那張白色卡片上,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還有你胸前這張!刷一下!”
羅于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能硬著頭皮,將那張白色卡片在感應(yīng)器上刷過。
“滴!權(quán)限驗證通過。姓名:**張雅琴(已離職)**。部門:**文學院(歷史系)**。” 冰冷的電子音清晰地報出了信息。屏幕上顯示出一位中年女教師的照片和狀態(tài)——鮮紅的“**已離職**”標記刺眼無比!
王副處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指著屏幕,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羅于!你好大的膽子!冒用、轉(zhuǎn)借最高權(quán)限門禁卡已是嚴重違規(guī)!你居然還敢使用撿到的、**已離職人員未注銷的門禁卡**?!張雅琴老師三年前就退休離校了!她的卡早就該作廢!你這是赤裸裸的冒用他人身份!是嚴重的安全漏洞!是公然對抗學校的防疫規(guī)定!你眼里還有沒有紀律?!還有沒有安全?!”
羅于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血色褪盡,冷汗瞬間濕透了襯衫后背。他沒想到對方查得這么細!連三年前離職的老師信息都調(diào)出來了!他張了張嘴,想狡辯說是“臨時借用”或者“替人保管”,但在王副處長那如同審判般的目光和確鑿的證據(jù)面前,任何說辭都顯得蒼白可笑。
“羅于同志!”王副處長不再給他開口的機會,聲音如同寒冰,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身為部門負責人,知法犯法,帶頭破壞防疫大局,性質(zhì)極其惡劣!情節(jié)特別嚴重!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你這種行為,等同于為病毒傳播大開方便之門!是在拿全校數(shù)萬師生的生命健康當兒戲!”
他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宣布:“鑒于你部門的嚴重、多重違規(guī)行為,以及當前疫情形勢,根據(jù)校防控辦緊急會議精神,為最大限度消除隱患,現(xiàn)決定:農(nóng)業(yè)世紀城大學動物實驗中心九樓分部負責人羅于,**即刻起限制離校!在校內(nèi)隔離觀察!等待學校紀檢部門進一步調(diào)查處理!** 動物房日常維護工作,由現(xiàn)有校內(nèi)人員承擔,**非必要不得進出實驗大樓!** 其余非必要人員(指墨悠、小張、趙剛),**即刻離校!居家待命!** 你的兩張違規(guī)門禁卡(藍色卡和白色離職卡),作為證據(jù)沒收!你本人的出入權(quán)限,即刻凍結(jié)!”
如同晴天霹靂!羅于被這突如其來的判決徹底打懵了!
“限制離校?!隔離觀察?!調(diào)查處理?!” 羅于失聲叫道,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王處長!這……這不行!我是負責人!動物房離不開我!調(diào)查?我可以解釋!都是誤會!誤會??!” 他試圖上前辯解,卻被兩名保安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去路。
“誤會?”王副處長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中沒有一絲溫度,“證據(jù)確鑿,何來誤會?羅于,你的問題非常嚴重!現(xiàn)在,立刻回你的辦公室或指定隔離房間待著!沒有允不能出來?!彼麙吡艘谎叟赃呁瑯訃樕盗说哪啤⑿埡挖w剛,“你們?nèi)齻€,現(xiàn)在立刻收拾東西,離校!居家待命!期間不得返校!動物房的維持,學校會另行安排專人幫忙!輪不到你們操心了!帶走!” 最后兩個字是對保安說的,示意他們將羅于帶離門禁區(qū)。
羅于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臉色死灰,在兩名保安的“陪同”下,失魂落魄地被帶回了九樓,像囚犯一樣被關(guān)在了他自己的“領(lǐng)地”里。而墨悠、小張和趙剛?cè)?,則在巡查組嚴厲的目光注視下,倉皇地收拾了個人物品,如同喪家之犬般被“請”出了實驗大樓,離開了這座他們熟悉又恐懼的孤島。沉重的大門在身后關(guān)閉、上鎖,將羅于徹底封死在里面,也將墨悠等人隔絕在外。
羅于,成了九樓動物房這座孤島唯一的、也是被囚禁的“王”。
……
時間過去了兩天。墨悠回到了位于城市邊緣一棟老舊居民樓里的“家”。說是家,其實是父母攢錢買下的兩室一廳,他和女友依依住較小的次臥,父母住主臥。房子不大,卻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此刻,廚房飄出母親燉湯的香氣,父親在陽臺侍弄幾盆蔫頭耷腦的花草,依依正窩在沙發(fā)里看手機,聽到開門聲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回來啦?今天這么早?”
這平常的溫馨,此刻卻讓墨悠心頭沉甸甸的,充滿了不真實感。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便躲進了自己和依依的小房間。九樓的消息完全斷絕。羅于被封在里面,生死未卜(至少是通訊斷絕)。學校所謂的“另行安排專人負責”似乎也杳無音信。他不敢想象那幾籠小鼠在無人照料下會怎樣,更不敢想象羅于在那種絕望的隔離中會做出什么。這份沉重和焦慮,與狹小房間里依依擺放的毛絨玩具、桌上未看完的小說格格不入。他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把外面世界的冰冷和污穢帶進了這個勉強維持溫暖的小巢。
第三天傍晚,墨悠正心不在焉地幫母親收拾碗筷,口袋里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是一個極其陌生的校內(nèi)座機號碼!他心臟狂跳,一種強烈的不祥預(yù)感攫住了他。他匆匆對母親說了句“單位電話”,便拿著手機快步走向狹窄的陽臺,關(guān)上了玻璃門,隔絕了屋內(nèi)溫暖的燈光和電視的聲音。
“墨悠?!是墨悠嗎?!”電話那頭傳來羅于嘶啞、焦灼、如同困獸般的聲音,信號極其不穩(wěn)定,夾雜著電流噪音。他顯然是用辦公室的座機,偷偷摸摸打出來的。
“羅老師?!您怎么樣?”墨悠壓低了聲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客廳。依依似乎察覺到他神色不對,投來關(guān)切的目光。他連忙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屋內(nèi)。
“別他媽管我怎么樣!聽我說!”羅于的聲音壓得極低,充滿了走投無路的瘋狂,“機明生物……他們那個項目要完了!現(xiàn)在只有我們九樓偽屏障里那批剛出生的F1代小鼠能救命!他們出價……出價是之前尾款的十倍!十倍啊墨悠!夠賠百老師!夠我們翻身了!”
墨悠的心猛地一沉,手緊緊抓住冰涼的陽臺欄桿:“可是羅老師,我們進不去?。∧脖环庠诶锩妗?/p>
“所以只能靠你!”羅于打斷他,語速快得像機關(guān)槍,“你!開你的車!今晚凌晨一點,到學校西側(cè)圍墻!就是挨著后山小樹林,有棵歪脖子老槐樹那里!我在圍墻里面等你! 我會想辦法把裝著小鼠的轉(zhuǎn)運箱遞出去!你接著!然后立刻開車,送到機明生物在京郊的研發(fā)基地去!地址和接頭暗號我短信發(fā)你!”
“什么?!”墨悠驚得差點叫出聲,他死死捂住嘴,身體因為震驚和恐懼而微微發(fā)抖,“翻圍墻遞小鼠?!用我的車運?!羅老師!這太瘋狂了!現(xiàn)在全城封控,路上全是卡口!我這后備箱里裝著活體實驗動物,一旦被查……” 他透過陽臺玻璃,看到依依正疑惑地起身朝他走來。
“瘋狂?!不干我們都得死!”羅于在電話那頭歇斯底里地低吼,聲音扭曲變形,“學校要查我!要關(guān)停動物房!百老師那邊賠款還沒給清!沒有這筆錢,我就徹底完了!徹底完了你懂嗎?!墨悠!你幫我這次!這筆錢,我們?nèi)叻郑〔?!你六我四!以后我羅于給你當牛做馬!動物房我送你一半!夠你在這破城市買套房了!不用再跟你爹媽還有女人擠在那個鴿子籠里!”
墨悠的心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羅于不僅知道他的處境,還用這個來誘惑他!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家這棟灰撲撲的老樓,父母房間亮著燈,依依已經(jīng)拉開了陽臺門,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墨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依依輕聲問。
墨悠慌忙對著電話說:“羅老師,我……我這邊信號不好!待會兒說!” 他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蹦出來。
“誰???出什么事了?”依依關(guān)切地拉住他的手,冰涼。
“沒……沒什么,單位領(lǐng)導,催個報告?!蹦茝娧b鎮(zhèn)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煩死了,周末也不消停。我去下廁所?!?他掙脫依依的手,幾乎是逃進了衛(wèi)生間,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大口喘著氣。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羅于發(fā)來的短信,內(nèi)容觸目驚心:
“地址:京郊開發(fā)區(qū)金輝路18號機明生物研發(fā)基地C棟后門。接頭人:黑車尾號777。暗號:‘貨從九樓來’。凌晨三點,黑石崗廢磚窯后面空地!準時!小鼠已裝箱套黑袋!”
“不來?想想后果!我要是‘主動交代’,芳老師、百老師的病毒感染,就是你操作違規(guī)帶入的!馬強埋尸是你指使!荒地那些東西是你處理的!警察和防疫部門會信誰?你這輩子就等著在牢里跟你爹媽說再見吧!依依?呵!你看她跟不跟個勞改犯!”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墨悠的眼睛,刺入他的骨髓!羅于的利誘如同海市蜃樓,但那毒蛇般的威脅,卻精準地咬住了他的命門,甚至用他最在乎的家人和依依作為要挾的籌碼!用私家車運送活體實驗動物,在封控期間穿越重重關(guān)卡……這簡直是自尋死路!但羅于這個被封在孤島、走投無路的瘋子,為了錢和脫罪,已經(jīng)徹底泯滅了人性!
“墨悠?你沒事吧?在里面好久了?!币酪罁鷳n的聲音和輕輕的敲門聲傳來。
墨悠猛地回過神,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如鬼的臉。他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狠狠撲在臉上,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雙手依舊不受控制地顫抖。
“沒……沒事!肚子有點不舒服。”他啞著嗓子回答,強迫自己打開門,對上依依清澈而憂慮的眼睛。這一刻,巨大的愧疚和恐懼幾乎將他淹沒。他不能連累依依,不能連累年邁的父母!羅于那個瘋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來!
“真沒事?”依依伸手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你臉色真的很差。要不……請假休息一天?”
“不用,真沒事?!蹦谱プ∫酪赖氖郑菧剀浀挠|感此刻卻讓他心如刀絞。他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可能是吃壞東西了。我……我晚上可能還得出去一趟,領(lǐng)導急要一份材料,得去單位取一下。會晚點回來。”
依依皺了皺眉:“這么晚?外面查得那么嚴……”
“沒辦法,領(lǐng)導催命。”墨悠不敢看她的眼睛,含糊地應(yīng)付著,心里卻在滴血。他撒謊了,為了一個可能將他們所有人都拖入深淵的謊言。
夜色漸深。父母房間的燈早已熄滅,傳來父親輕微的鼾聲。依依也在身邊沉沉睡去,呼吸均勻。墨悠卻睜著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聽著墻上掛鐘秒針走動時發(fā)出的、如同喪鐘倒計時的“滴答”聲。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長。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無聲地亮起,顯示時間:**00:15**。
羅于那條充滿毒咒的短信,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海里。
他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起身,動作僵硬地穿上外套。他站在床邊,借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凝視著依依沉睡中依然微蹙的眉頭,似乎也在為他的“加班”擔憂。他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的臉頰,卻在最后一刻猛地縮回,仿佛怕自己的冰冷和罪惡玷污了她。
他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輕輕帶上門。經(jīng)過父母緊閉的房門時,他停住了腳步。門縫下沒有光亮,一片沉寂。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他多想推開門,再看一眼父母安睡的臉龐,但他不敢。他怕自己會崩潰,會失去走向黑暗的勇氣。
最終,他像個小偷一樣,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家門。老舊樓道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忽明忽暗,將他孤獨的身影在墻壁上拉長又縮短,如同鬼魅。
樓下,他那輛不起眼的舊車靜靜停在陰影里。墨悠拉開車門坐進去,冰冷的皮革座椅激得他一哆嗦。他握著方向盤,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望向農(nóng)業(yè)世紀城大學的方向。夜色中的校園如同一座森嚴的堡壘,而西側(cè)圍墻外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在濃重的黑暗里如同一個扭曲猙獰的鬼影,正張開懷抱等待著他。
那里,將成為罪惡交易和亡命之旅的起點。
墨悠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汽車尾氣和城市塵埃的空氣灌入肺腑,無法驅(qū)散心頭的恐懼,卻點燃了一絲被逼到絕境的、孤注一擲的狠厲。他擰動車鑰匙,發(fā)動機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低吼,如同野獸壓抑的咆哮。車燈劃破黑暗,照亮前方空寂而危機四伏的街道。
孤島之王的詛咒如同枷鎖,圍墻外的輪轂,將在最深沉的夜色中,由他這個被至親牽掛卻不得不走向深淵的車夫,驅(qū)動著駛向未知的、極可能萬劫不復的終點。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家樓房那熟悉的、沉默的輪廓,猛地踩下油門,舊車如同離弦之箭,一頭扎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