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觸碰的瞬間，那股強大而溫熱的電流猛地竄遍全身！像沉寂的火山被驟然引爆，滾燙的熔巖奔涌著沖垮了連日來用麻木和疏離筑起的、搖搖欲墜的堤壩。顧嶼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和一種奇異的珍重感，猛地收緊，將我那冰冷顫抖的手指完全包裹住。
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緊繃的側(cè)臉上，下頜線如同刀削般冷硬。他沒有看我，目光沉郁地直視前方，拉著我的手，動作近乎強硬地將我引向他停在路邊的車。小蕊被他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牽著，懵懂地跟著走。
“顧嶼叔叔，我們?nèi)ツ睦镅?？”小蕊仰著小臉問?/p>
“去叔叔的城堡，給媽媽……檢查一下身體?！彼穆曇舻统辆o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車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車廂里彌漫著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此刻卻顯得格外具有侵略性的氣息。他沒有立刻發(fā)動車子，只是沉默地坐著，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夕陽的金光透過擋風玻璃，照亮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也照亮了他緊抿的薄唇和眼底翻涌的、如同深海風暴般的復(fù)雜情緒——有壓抑的怒火，有濃得化不開的擔憂，還有一種近乎痛苦的掙扎。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回響。臉頰滾燙，被他緊握過的手指仿佛還殘留著灼人的溫度，一路蔓延到手臂，再到全身。剛才在幼兒園門口那股突如其來的、被他強大氣場牽引的妥協(xié)感，此刻被一種更強烈的、無處遁形的恐慌和羞恥感取代。去診所？和他獨處？在那間充滿消毒水味道、承載著那晚所有失控記憶的空間里？
車子終于啟動，匯入晚高峰的車流。一路無言。只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車載空調(diào)送風的微響。顧嶼專注地看著前方路況，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仿佛在用盡全力克制著什么。小蕊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安靜地靠在我身邊，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角。
當車子再次停在顧嶼牙科診所樓下時，暮色已經(jīng)四合。大樓的玻璃幕墻亮起了柔和的燈光，在夜色中像一塊巨大的水晶。顧嶼率先下車，繞過來拉開后座車門。他沒有再拉我的手，只是沉默地看著我抱著小蕊下車。
“小蕊，”他蹲下來，面對小蕊時，語氣努力維持著一貫的溫和，但眼神深處依舊帶著未散的沉郁，“讓護士姐姐帶你去兒童城堡玩一會兒好不好？叔叔要給媽媽檢查一下身體，很快就出來。”
小蕊看著我，大眼睛里有一絲不安，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年輕女孩早已等在門口，笑容甜美地牽起小蕊的手：“小蕊來，姐姐帶你去玩魔法墻，今天有新裝的會唱歌的小鳥模塊哦！”
小蕊被“會唱歌的小鳥”吸引，一步三回頭地被護士帶走了。
診所大廳里空無一人，早已過了營業(yè)時間。明亮的燈光灑在光潔的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空氣里是濃郁的、潔凈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檸檬清香。這熟悉的氣味，此刻卻像無形的繩索，瞬間勒緊了我的喉嚨，喚醒了那晚月光下所有混亂而灼熱的記憶。
顧嶼沒有看我，徑直走向走廊深處那間熟悉的診療室。他的背影在空曠明亮的走廊里顯得異常挺拔，卻也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我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僵硬地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診療室的門開著，里面亮著無影燈慘白的光。那冰冷的光線，像手術(shù)刀一樣，剖開了我試圖隱藏的所有狼狽。
顧嶼走進去，反手關(guān)上了門。金屬門鎖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像一把鎖，將我和他，連同這間充滿復(fù)雜記憶的空間，徹底封存。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流光溢彩，卻仿佛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遙遠而虛幻。無影燈刺眼的白光落在他身上，在他挺拔的身形周圍投下濃重的陰影，將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籠罩在一片冷硬的明暗交界里。
他沒有靠近，只是隔著幾步的距離，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像探照燈，冰冷而銳利，一寸寸地掃過我蒼白的臉，掠過我眼下濃重的烏青，落在我微微顫抖的嘴唇上。那眼神不再是月光下的灼熱失控，也不是幼兒園門口的復(fù)雜探詢，而是一種沉靜的、帶著醫(yī)生審視病情的、近乎冷酷的剖析。
“脫掉外套?！彼穆曇繇懫?，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珠，清晰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疤缮先ァ！彼噶酥改菑堜佒鴿嵃紫緣|的診療椅。
每一個字都像鞭子抽在心上。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被徹底剝開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我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指尖死死掐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喉嚨像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我說，脫掉外套，躺上去?！彼穆曇艏又亓藥追?，冰冷的視線像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壓迫感?！靶枰抑貜?fù)第三遍嗎？”
那冰冷的命令和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澆熄了我心底那點殘存的、因他“擔心”而升起的微弱悸動。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倔強！他憑什么？憑什么用這種命令俘虜般的口吻？憑什么用這種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眼神審視我？就因為那晚的失控？就因為他所謂的“擔心”？
一股混雜著委屈、憤怒和強烈自尊的火焰猛地從心底竄起！連日來的疲憊、壓抑、自我厭棄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命令徹底點燃！
“我不需要！”我猛地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在無影燈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聲音因為激動和憤怒而尖銳顫抖，帶著破釜沉舟般的勇氣，“顧嶼！我不是你的病人！更不是你的所有物！你憑什么用這種命令的口氣跟我說話？就因為你幫過我？就因為你覺得我‘狀態(tài)不好’？收起你那套醫(yī)生的權(quán)威！我不需要！”
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所有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臉頰卻因為憤怒而染上了不正常的紅暈。我死死地盯著他，眼神里充滿了受傷的控訴和倔強的反抗。
顧嶼看著我激烈的反應(yīng)，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冰冷的審視目光，卻在我爆發(fā)般的控訴中，悄然發(fā)生了一絲變化。眼底翻涌的怒氣和沉郁似乎被沖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痛楚？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靠近。只是依舊站在原地，背對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像一尊沉默而冰冷的雕塑。無影燈慘白的光線切割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一半明亮，一半深陷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診療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憤怒的火焰還在胸腔里燃燒，但看著他沉默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姿態(tài)，心底深處那點隱秘的恐懼和……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擔憂，又悄然冒了出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顧嶼動了。他極其緩慢地抬起手，不是指向診療椅，而是用力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力度，揉了揉自己緊蹙的眉心。再放下手時，他臉上的冰冷面具仿佛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這一次，那眼神不再冰冷銳利，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充滿了沉重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疲憊、掙扎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痛楚。
“林薇……”他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難以言喻的重量，清晰地穿透了我憤怒的屏障，“你以為……我在用醫(yī)生的權(quán)威命令你？”
他微微向前傾身，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鎖住我的眼睛，聲音里壓抑著洶涌的暗流：
“我是在害怕?！?/p>
“害怕你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在我眼前……無聲無息地斷掉。”
“害怕看到你眼底的光，一點一點……被疲憊和絕望磨滅。”
“害怕……”他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哽住，帶著一種破碎的沙啞，“害怕再次看到你……倒在我面前……而我……無能為力?！?/p>
他每一個“害怕”，都像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砸得我猝不及防，砸得我滿腔的憤怒瞬間土崩瓦解！我看著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脆弱，看著他緊抿的薄唇微微顫抖，看著他挺拔的身軀因為壓抑的情緒而微微繃緊……一股巨大的、遲來的理解和一種滅頂?shù)男耐疵偷鼐鹱×宋遥?/p>
原來他那冰冷的命令和審視，那強硬的姿態(tài)，都只是……恐懼的偽裝？
“那天晚上……”顧嶼的聲音更低啞了，目光卻更加灼熱地鎖著我，像要將我靈魂深處的每一寸都看透，“你暈倒在我懷里……那么輕……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葉子……”
“那一刻的無力感……林薇，我受夠了?！?/p>
“我受夠了只能在你倒下的時候接住你！”
“我受夠了只能隔著屏幕提醒你吃飯休息！”
“我受夠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把自己榨干！”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爆發(fā)，每一個字都像裹挾著滾燙的巖漿，狠狠砸向我！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瞬間拉近了距離！那股強大的、混合著消毒水、陽光和他此刻洶涌情緒的氣息，如同海嘯般將我徹底淹沒！
無影燈慘白的光線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我在他的陰影籠罩下，像一只被驚濤駭浪包圍的小船。他俯視著我，那雙淺棕色的眼眸在近距離下亮得驚人，里面翻涌著痛苦、恐懼、壓抑到極致的渴望和一種……再也無法掩飾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所以，躺上去?！彼穆曇舻统辽硢?，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力度，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種絕望的懇求，一種想要牢牢抓住什么的瘋狂宣言。
“讓我確認你沒事?！?/p>
“讓我……安心?！?/p>
最后兩個字，輕得像嘆息，卻帶著千鈞之力，瞬間擊潰了我所有的防線?？粗壑猩畈灰姷椎目謶趾屯闯粗麖姄蔚睦潇o下那脆弱不堪的內(nèi)核，所有的憤怒、倔強、羞恥感都煙消云散。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心疼、理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的洪流，洶涌地沖垮了心防。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沒有抗拒，沒有言語，只是在那雙飽含痛楚和懇求的眼眸注視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順從，抬起手，解開了外套的紐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