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鑫擁著女兒的肩膀說:“寶貝,爸爸給你去盛一碗湯,好不好?”小雨看了看爸爸說:“爸爸,我跟媽媽在外面已經(jīng)吃過飯了?!?/p>
老太太聽了后癟了癟嘴巴,說:“你還擔心別人有沒有吃飯,沒想到人家母女倆吃大餐去了,哪里管你的死活?!?/p>
陳清晨沉默著把露營車里面的東西全部歸納好,林家鑫知道自己妻子生氣的時候不是大吵大鬧,而是把他當空氣,他最怕妻子這種沉默的憤怒,比任何爭吵都讓人窒息。
陳清晨轉(zhuǎn)身對小雨說:“趕快去梳洗一下,把你的衣服和書包拿過來,晚上就跟媽媽睡?!?/p>
林家鑫有些不解的看著陳清晨,這是什么意思,小雨十歲了,讓她跟大人睡主臥,這好像有些不合適,且不說"女大避父"的老理兒,單是他們夫妻一個月未見,床頭吵架床尾合,要在床上把白天的矛盾化解掉。
他原本還指望晚上借著溫存的機會,想先從她那里挪點錢給母親,讓自己弟弟早點把工作和家庭安定下來。
老太太聽說小雨要跟媽媽睡,忙問道:“小雨過去睡,那家鑫睡哪里,那個床那么小。”
陳清晨看著她,一字一頓說:“睡、沙、發(fā)!”
“沙發(fā)那么小,天氣又冷,怎么能讓家鑫睡沙發(fā)?”老太太的嗓門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指直指兒媳,"你這媳婦好狠的心!一點都不把自己的男人當人看。"
“我媽能睡他怎么就不能睡?”陳清晨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那您把我媽當人看了嗎?”
“那是你媽自己要去睡的,我……”老太太兇狠的目光立刻射向小雨,嚇得孩子往爸爸身邊縮了縮。林家鑫急忙插到兩人中間:"媽,您先去休息......"林家鑫害怕繼續(xù)吵架,趕緊拉開自己母親。
老太太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兒子,氣呼呼的時候的說:“你這個窩囊廢,人家都這樣欺負你老娘了,你屁都不敢放一個?!?/p>
凌晨五點十五分,客廳突然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椅子被狠狠摔在地上。陳清晨猛地睜開眼,旁邊的小雨也被驚得一哆嗦。
"媽,求您輕點兒......"林家鑫壓低的嗓音里帶著疲憊,"樓下鄰居上周才來投訴過。"
"我在自己家還不能自由活動了?"老太太的嗓門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嫌吵就搬去住別墅??!樓上樓下都是她家的,保準清靜!"
陳清晨摸出床頭柜里的耳塞,輕輕塞進女兒耳朵。小雨迷迷糊糊地往她懷里鉆,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她摟緊女兒,手指無意識地梳理著孩子柔軟的發(fā)絲。
窗外,天色還是一片靛藍,這個點原本是一家人睡得最香甜時間。以前自己媽媽在的時候,前一天晚上就會把第二天要做的早餐食材準備好,該泡的泡好,該預約的預約好,早上七點就會輕手輕腳地進廚房,等他們七點二十起來時,直接就可以坐在桌子旁邊吃早餐。
想到母親,陳清晨心頭涌起一陣酸澀。老人家這十年來早已融入深圳的生活:每天送完小雨就去公園跳廣場舞,和球友們打幾局門球,十點半就準時到家準備午餐。
那些日子多好啊,家里總是充滿歡笑,該熱鬧的時候熱鬧,該安靜的時候安靜,家里總是一塵不染,洗干凈的衣服熨好整齊掛在衣柜,小雨的書桌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每個人在家都很放松。哪會像現(xiàn)在,時刻硝煙四起、戰(zhàn)火紛飛。
正是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她才能心無旁騖地在職場打拼。單位里多少同事羨慕她,不像她們,天天為家長里短折騰得焦頭爛額。
"媽媽......"小雨含糊地嘟囔著,往她懷里又拱了拱。陳清晨親了親女兒的額頭,客廳里的聲響不斷的升級,婆婆正在把鍋碗瓢盆摔得震天響,仿佛在宣告對兒媳的不滿。
七點整,陳清晨輕輕搖醒女兒。小雨揉著眼睛坐起來,突然小聲說:"我夢到外婆了。"這句話像把鈍刀,狠狠扎進陳清晨心里。她幫女兒整理校服領子時,發(fā)現(xiàn)孩子鎖骨處有一道紅痕,原來是昨天晚上她去次臥收拾衣服時,被奶奶狠狠的擰了幾下肩膀。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壓下自己幾乎要爆發(fā)的情緒,決定中午找丈夫談一下,這樣的日子雖然只過了一天,但是多過一分鐘她都覺得是煎熬。
洗漱干凈之后,林家鑫招呼小雨:“寶貝,快跟媽媽一起過來吃早餐,今天爸爸煮了江西拌粉,還煎了糖心蛋?!毙∮昕戳丝磱寢?,陳清晨面無表情的坐到了餐桌前,林家鑫臉上馬上漾起了笑容說:“老婆,這是我拌好的,你嘗一下辣味夠不夠?”
陳清晨沒有吭聲,給小雨倒了一杯牛奶,默默的吃起來。小雨吸了一口粉說:“爸爸,我的粉還得再加點辣椒?!崩咸杏X一股無名的火沖了上來,把手上的筷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放:“小雨,加個辣椒還要使喚你爸爸?他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就起來做早餐,你爸在外是堂堂的教授,不是家里的保姆?!?/p>
林家鑫忙解釋道:“媽,您快吃吧,小雨趕時間,我順手的事。”
“順手?一個家男人在家做家務做得順手了,哪還娶媳婦干什么?”老太太眼睛瞪了一眼媳婦,發(fā)現(xiàn)她像沒事人似的吃著粉,喝著牛奶,仿佛這一些跟她無關(guān)似的,她心里更火了,她覺得自己的兒子太沒用了,在家一點地位都沒有。
陳清晨不緊不慢的吃完早餐,拉開凳子,對女兒說:“小雨,快點,媽媽今天送你去上學?!毙∮暄氏伦詈笠豢陔u蛋,拿起書包,跟著媽媽出門了。
穿過小區(qū)花園時,幾個晨練的老人熱情地打招呼:"小雨,今天媽媽送你上學?。客馄攀裁磿r候回來?"陳清晨勉強笑著應付,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這些都是熟悉的鄰居,也是“夕陽紅舞蹈隊”的成員,平日里跟媽媽一起鍛煉,有時還一起出去演出。
送完小雨,陳清晨去地庫開車,不知道是因為太累了,還是今天的早餐吃得不對勁,她突然覺得惡心想吐。她坐在車里休息了一會,找了一個開午托班的婷姐電話,說中午女兒去她托班吃飯。
她決定在婆婆沒有回去之前,讓女兒中午、晚上都去午托班吃飯,寫完作業(yè)再回來,省得在家被嫌棄、被使喚。
林家鑫把餐桌收拾干凈下到地庫,順手把垃圾扔進垃圾桶,正準備去開車,卻見妻子閉著眼睛靠在座椅上,神色疲憊。他愣了一會,有些心疼和內(nèi)疚。他知道妻子和女兒都不喜歡自己的母親,盡管他對母親說話、做事的方式方法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但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自己不維護她,還有誰能站在她一邊呢?
林家鑫的老家在大涼山深處,那里山高路遠,土地貧瘠,村里的人家大多窮困潦倒。他的父親天生殘疾,性格懦弱,不善言辭,從小就被村里人欺負,連親族都瞧不起。直到娶了他母親,一個生性潑辣,蠻橫不講理的女人,才讓這個家勉強站穩(wěn)腳跟。母親不講理,但夠兇悍,誰惹了她便鬧得人家家里雞犬不寧,村里人不敢輕易招惹他們一家,同時有困難也從不伸出援手。
他清楚的記得有一年冬天,天下著大雪,他的父親外出回來,山陡路滑,掉到山下去了,他父親說當時有路過的人知道他掉下去了,卻沒有一個人愿意下去救他,也沒有人回去報信,直到吃晚飯時,他的母親拿著火把帶著他們兄妹三個才找到只剩下半條命的父親,送到醫(yī)院沒錢治療,也借不到錢,所以父親留下了嚴重的哮喘的毛病,從些之后再也不無法干活養(yǎng)家了,生活的重擔全都壓在母親身上。
但好在老天長眼,在這么一個家庭里,生了三個會讀書的兒女,尤其是大兒子林家鑫,不但書讀得好,而且還長得英俊瀟灑,天生一副貴氣儒雅的長相。如果不是出生在這種家庭里,他的人生會更順遂和輝煌。他從小就知道只有拼命讀書才能逃離大山,擺脫原生家庭的陰影。
陳清晨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父母有一份體面而又穩(wěn)定的收入,跟自己的父母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所以結(jié)婚時,在沒有見過岳父岳母同意的情況下,他游說著她偷偷領了證。
他知道,他無論如何刻苦、努力、自律,但是骨子里刻著自卑。像他這種家庭,即便自己再優(yōu)秀,也被城里的人稱作“鳳凰男”,女方父母都不會輕易將女兒嫁給他。妻子從小在充滿愛的家庭里長大,生性純良、溫柔識大體,就算知道他這些年賺的錢大半都貼補了老家,她也從未有過半分抱怨。
想到這些,林家鑫正要上前去敲妻子的車窗,但妻子并沒有看到他,發(fā)動著車子一溜煙的出了地庫。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上了車慢悠悠的出了小區(qū),他今天上午十點才有課,原本可以在家里待到九點才出門,但是他不想面對自己的母親不停的指責和嘮叨。
他想約妻子中午一起吃個飯,自從妻子回來,兩個人還沒有好好的聊上幾句話,以前岳母在的時候,家里收拾得整潔干凈,氣氛溫馨和諧,他們倆不管誰出差回來,都是小別勝新婚,有著說不完的話。
雖然岳父岳母對他們偷偷領證的事意見很大,但是因為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也就慢慢的接受了他,岳父做領導的通達大氣,岳母當老師的性格好,兩個人對他都很好,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重話,有時候小夫妻倆鬧一鬧矛盾,岳母從來不發(fā)表任何意見,也從來不站隊,仍舊把家里打理得好好的。
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但是他的家庭出身就決定了他要承擔比別人多,哪怕明知道這樣做是錯誤的,也沒有辦法。他決定中午好好的跟妻子談一談,給母親拿些錢,讓她盡早回去,不要讓她影響了自己小家庭的生活和感情。再找個時間去把岳母接回來,這個家離了她還真不行。
林家鑫到了學校后,給妻子發(fā)了一條信息:親愛的老婆,中午一起吃個飯吧,下班我去接你,后面還加了三個親親的表情。雖然對于陳清晨他是有算計的,但是從心里來說,他是愛她的。
收到丈夫的信息時,陳清晨正在給分管業(yè)務的副行長匯報這次學習的內(nèi)容以及上級領導對他們部門接下來的一些工作安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她就可能升為私人銀行部總經(jīng)理了。
從領導辦公室出來,陳清晨干劃拉一下手機屏幕,干脆利落的回復了一個字:好!
深圳中午的任何一家餐廳堂食的人都不多,林家鑫還是提前訂了位置,他打算和妻子去吃一家客家菜。這家餐廳離她工作的銀行不遠,外面看起來不起眼,卻是很多本地人首先,有些食客大老遠跨區(qū)過來吃。
林家鑫的車停在大堂外,看到妻子從里面出來,一絲不茍的盤發(fā),合體的職業(yè)裝,看起來大氣、精明、干煉。這些年跟岳母一起生活,不用操心家里,所以跟同齡人相比,顯得年輕三五歲。
陳清晨笑盈盈的跟同事打著招呼,看樣子心情不錯,上了車后,看了丈夫一眼說:“走吧?!?/p>
林家鑫知道妻子的口味,點的都是她愛吃的菜,他一邊給妻子盛著五指毛桃豬肉湯,一邊低聲道:“我父母沒文化,你是見過世面的研究生,何必跟她計較?”
陳清晨低垂著眼眸,語氣疲憊:“十幾年了,你每次都用這句話堵我。哪次不是她先挑事?我什么時候用惡毒的話回擊過她?你真以為文化人不會戳人心窩子嗎?”
林家鑫沉默,他知道妻子說得對,每次母親無理取鬧,陳清晨總是十分有教養(yǎng)的隱忍著,實在忍無可忍才會說一兩句不輕不重的話。
他知道妻子心軟,每次說這些話時,妻子都會無奈的退讓:“你知道,我們家里窮,為了讓我上大學,我母親吃了很多的苦……”
陳清晨現(xiàn)在很反感丈夫又這么說,以前聽到這話,她就覺得的他們能把丈夫培養(yǎng)得這么優(yōu)秀,自己的確沒必要過多的計較,但是今天她忍不住了,因為這次婆婆傷害到了自己的媽媽和女兒。
“你母親的苦難不是我造成的?”她冷冷道,“她的不容易跟我沒有半點關(guān)系,別再用道德綁架我?!?/p>
林家鑫啞然,是啊,娶她之前,他的家就已經(jīng)深陷泥沼。他不能因為娶了她,就把這些苦難強加給她。更何況娶她只花了9塊拿證的錢,他住的房子是老婆娘家出的首付,孩子是岳母帶大的,結(jié)婚之后他的家庭溫暖和諧,生活富足體面。
這些年,家里的房貸都是妻子出的,生活費也是岳母跟妻子出的,他一年給岳母和妻子的錢加起來不超過10萬,小雨一年報興趣班都不止10萬,相當于這個家他只提供了一顆種子。如果娶的不是陳清晨,換作別的女人,誰會容忍他十幾年把大部分收入都填進那個無底洞般的原生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