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祠堂的銅鐘撞碎暮色時，周瑞芬被鐵鏈拖過青石板。鐵銹刮過地面的聲響，與十年前大房被拖去沉塘時一模一樣。供桌上的白燭映著 “孝” 字匾，匾額歪斜著，露出背后蟲蛀的 “義” 字 —— 那是光緒年間陳家捐官時的遮羞布，如今成了懸在她頭頂的鍘刀。
“周瑞芬，你可知罪？” 二爺爺的煙袋鍋敲擊著驚堂木，“七出之條，你犯了哪條？”
她跪的蒲團繡著 “百忍圖”，針腳間藏著半片血痂 —— 那是大房被折磨致死時蹭下的。四奶奶站在二爺爺身側，腕間戴著大房的玉鐲，指尖捏著偽造的書信，信紙邊緣的焦痕正是來自昨夜柴房的火光。
“我無罪?！?周瑞芬抬頭，目光掃過陳五爺回避的眼神，“有罪的是私通水匪、毒殺親眷的人！”
四奶奶的假哭戛然而止，繡帕掩住的嘴角勾起冷笑：“好個利嘴！來人，掌嘴！”
耳光落下前，陳默突然沖進祠堂，懷里抱著昏迷的小姑姑。孩子嘴角的黑血已凝結，指尖還攥著半塊帶字的糖紙?！八粤怂哪棠痰奶牵 ?少年的吼聲響徹梁柱，“里面有巴豆和砒霜！”
二爺爺的煙袋鍋頓在半空：“休得胡言！四奶奶賢良淑德 ——”
“賢良淑德？” 周瑞芬掙斷鐵鏈，從衣襟扯出染血的賬本殘頁，“這是她與水匪的分贓記錄！1905 年冬，大房胎停那晚，她就在密道里 ——”
“住口！” 四奶奶撲過來搶奪，金護甲劃過周瑞芬的臉，“你偷藏野男人的血書，還敢誣陷長輩！” 混戰(zhàn)中，陳默懷中的小姑姑掉落，露出藏在襁褓里的琉璃瓶，瓶底 “墮胎散” 三字在燭光下泛著幽光。
陳五爺突然起身，玉佩撞擊供桌發(fā)出脆響：“都給我閉嘴！” 他望著周瑞芬臉上的血痕，喉結滾動，“念在你生育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 即日起禁足柴房，永不許踏出陳家半步?！?/p>
“老爺好慈悲！” 周瑞芬笑出淚來，“當年大房被你逼死時，你也是這般裝聾作??？” 她轉向圍觀的族眾，掀起衣袖露出燙疤，“這是二爺爺用煙袋鍋燙的，就為了逼我交出地契！”
祠堂外突然傳來馬蹄聲。趙鐵柱帶著幾個游擊隊員沖進，槍口對準二爺爺：“陳家私通日軍的證據，我們搜著了?！?他扔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染著櫻花紋的密信，“還有這鴉片煙槍，湘妃竹紋與日軍司令部的一模一樣！”
四奶奶的兒子突然舉槍瞄準陳默，卻被虎娃撲倒。槍響的瞬間，周瑞芬看見陳五爺撲向自己，子彈擦過他耳際，在 “孝” 字匾上鉆出焦黑的洞。“你以為我真糊涂？” 陳五爺按住她流血的肩膀，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聽見，“當年是我替四奶奶頂了通匪的罪……”
周瑞芬渾身血液凝固。她終于明白為何父親的密信寫著 “對不起瑞芬”，為何四奶奶總能化險為夷。二爺爺趁機抓起煙袋鍋砸向趙鐵柱，卻在碰撞中露出袖口的櫻花刺青 —— 那是日軍特務的標記。
“開槍！” 四奶奶尖叫著躲到柱子后，“他們是亂黨！”
陳默突然舉起染血的糖紙：“大家看！這‘奠’字用的是密宗符水，與四奶奶房里的鎮(zhèn)邪符一模一樣！” 族眾嘩然，有人認出那是陳家歷代毒殺異己的暗號。二爺爺的煙袋鍋 “當啷” 落地，露出里面藏著的鴉片膏。
“抓起來！” 虎娃的紅纓槍抵住二爺爺咽喉。周瑞芬望著陳五爺，發(fā)現(xiàn)他鬢角已生華發(fā)，腰間掛著的不再是龍形佩，而是母親的蟈蟈籠竹刺?！爱斈昴隳赣H發(fā)現(xiàn)鴉片密道，” 他哽咽著，“四奶奶威脅我，若不配合，就把你兄妹溺死在醋壇里……”
祠堂外響起驚雷，“孝” 字匾終于墜落，露出墻內藏著的血書 —— 那是三奶奶用指甲刻的 “四嬸通匪”。周瑞芬摸向藏在地契里的碎鏡，鏡面上的血字 “罪” 與墻上的血書重疊，宛如陳家大院的墓志銘。
四奶奶突然沖向密道，卻被陳默攔住。少年眼中燃著與母親相同的火：“還記得十年前沉塘夜嗎？你推我娘下竹筏時，她拽下了你鬢角的銀簪?！?他攤開掌心，露出半枚刻著 “陳記” 的簪頭，正是四奶奶此刻戴著的那支。
“我娘臨死前刻下的‘醋’字，不是發(fā)瘋，是要告訴世人 ——” 周瑞芬按住兒子的肩，望向祠堂外的黃河，“陳家的醋，是用女人的血、孩子的肉釀成的！”
二爺爺突然狂笑，抓起供桌上的鴉片膏塞進嘴里：“你們以為能翻天？陳家的根，早和日軍綁在一條船上了！” 話音未落，他七竅流血倒地，毒發(fā)前的猙獰面容，與大房、二房、三奶奶死時如出一轍。
陳五爺踉蹌著扶住供桌，望著周瑞芬頸間晃動的玉鐲 —— 那是他親手給大房戴上的陪嫁?！皩Σ黄稹?他的道歉被槍聲打斷，四奶奶的兒子從密道開槍，子彈穿透他的胸膛。血濺在周瑞芬臉上，溫熱的觸感讓她想起新婚夜他掀起蓋頭的溫度。
“爹！” 陳默撲過去時，陳五爺已說不出話，只死死攥著他的手，指向供桌下的暗格。里面躺著本破舊的賬冊，第一頁貼著母親的生辰八字，旁邊寫著：“瑞芬非妻，是我胞妹?！?/p>
周瑞芬眼前一黑。原來她竟是陳五爺的親妹妹，被父親強指為妻，只為掩蓋陳家絕后的丑聞。四奶奶的笑聲從密道傳來：“現(xiàn)在知道真相，不覺得太晚了嗎？”
趙鐵柱的怒吼蓋過黃河濤聲：“再不出來，就炸了密道！”
硝煙彌漫中，周瑞芬抱起陳五爺的尸體，鮮血浸透她的衣襟，在白布上開出妖艷的花。她望向祠堂外的天空，烏云如墨，恰如十年前母親沉塘時的景象。不同的是，這回她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攥著屠刀的人。
“娘，快看！” 陳默從暗格里摸出個鐵盒，里面是母親的銀簪、父親的婚書，還有張泛黃的紙條：“四奶奶是日軍諜報員，代號‘醋娘’。”
周瑞芬戴上銀簪，簪頭的蝴蝶振翅欲飛。她轉身走向密道，鐵鏈在身后拖出清脆的響，宛如陳家大院的喪鐘。四奶奶的槍聲響起時，她已將炸藥包推進密道口 —— 這聲爆炸，將炸碎百年的罪孽，也將為所有屈死的陳家女人，敲響遲到的喪鐘。
黃河水在遠處咆哮，周瑞芬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水會帶走罪惡，也會帶來新生?！?當密道崩塌的巨響傳來時，她終于露出笑容 —— 這場用鮮血和醋香編織的噩夢，終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