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氣味,混雜著窗外濕漉漉的雨腥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回到病房后,傅逸陽就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矗立在寬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灰暗的天空仿佛被撕裂,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密集的雨點狠狠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噼啪”聲,像是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在瘋狂拍打,也敲打著房間里死寂的空氣。
他的背影對著我,寬闊的肩膀繃得極緊,線條僵硬得像一塊被雨水反復(fù)沖刷、棱角分明的頑石。那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襯衫,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溫度,吸飽了窗外陰郁的光線,沉沉地壓在他身上。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從他周身散發(fā)出來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陰郁和戾氣。那不再是求婚時滿含愛意的溫柔,也不是平日運籌帷幄的沉穩(wěn),而是一種……仿佛被逼到懸崖邊緣、隨時準(zhǔn)備撕碎一切的冰冷決絕。
“傅逸陽?!?我蜷縮在病床上,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穿透那層厚重的冰殼。
他身形未動,甚至連一絲最細微的晃動都沒有。過了令人窒息的幾秒,才從喉嚨深處極其低沉地“嗯”了一聲。那聲音短促、冰冷,沒有任何溫度,更像是一種確認(rèn)存在的機械回應(yīng)。
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雨聲喧囂,病房內(nèi)卻靜得可怕。我攥緊了身上潔白的被角,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那個如同毒蛇般纏繞著我的名字,那個足以將我們拖入萬劫不復(fù)深淵的威脅,終究無法逃避。
“林驍?shù)氖隆?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發(fā)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磨過,“你打算……怎么處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原本就緊繃的肩膀幾不可查地又向上聳動了一下,肌肉線條在襯衫下顯得更加銳利。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過了漫長的幾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冰窖深處撈出來,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冷酷:
“你不用管?!?/p>
這四個字,像四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心臟。他要把我隔絕在外,用他以為的“保護”,將我推離風(fēng)暴中心,卻也將他自己徹底推向黑暗的深淵。
“我不能不管!” 我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急切和恐懼而拔高,帶著一絲尖銳的破音。攥著被角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冷汗,黏膩冰涼?!案狄蓐?,你看著我!” 我?guī)缀跏前笾?,“如果他……他真的把那段視頻交給警方……”
“他不會有機會?!?傅逸陽終于轉(zhuǎn)過身。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窗外的閃電驟然劃過天際,慘白的光瞬間照亮了他半邊臉。那雙我曾無數(shù)次沉溺其中、盛滿星辰大海的眼眸,此刻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翻涌著我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暗流。里面沒有溫度,沒有猶豫,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篤定。
我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了無底寒潭,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個最壞的猜想,那個我一直試圖否認(rèn)、拼命想要逃避的可能性,被他用這樣冰冷的眼神和話語,赤裸裸地攤開在我面前。
“你要……殺他?”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絕望。我死死盯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動搖,一絲我熟悉的、屬于“傅逸陽”的痕跡。
傅逸陽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太過復(fù)雜,有痛楚,有決絕,有被逼無奈的瘋狂,還有一種……近乎悲涼的執(zhí)拗。他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刀鋒。半晌,他才用一種低沉到極致、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
“墨涵,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這句話,像一盆混合著冰渣的冷水,從頭頂狠狠澆下,瞬間將我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僥幸火苗徹底澆滅,連一點青煙都不曾留下。
他不是在威脅,不是在假設(shè)。
他是在陳述一個即將發(fā)生的事實。
我的傅逸陽……那個會因為我崴腳而心疼皺眉、會因為我設(shè)計的婚紗草圖而滿眼驚艷的傅逸陽……他真的會為了我,為了掩蓋過去,為了所謂的“保護”,再次……殺人。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更深沉的、如同被撕裂般的痛楚攫住了我。淚水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不是因為害怕林驍?shù)耐{,而是害怕眼前這個男人——害怕他為了我,徹底沉淪,變成他自己都憎恨的魔鬼。
“逸陽……” 我哽咽著,淚水滑落臉頰,“不要……不要這樣……” 我伸出手,顫抖地想要抓住他,仿佛這樣就能將他從懸崖邊拉回來?!拔覀儭覀兛梢韵朕k法!找最好的律師,一定有辦法的!你不能……不能再做那種事了!那會讓你萬劫不復(fù)的!我不要你這樣保護我!” 我的聲音充滿了絕望的祈求。
傅逸陽看著我的淚水,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劇烈地掙扎了一下,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他喉結(jié)滾動,像是極力壓抑著什么。然而,那絲動搖僅僅是一閃而逝。下一秒,他眼底的墨色更加濃重,像是下定了某種不可更改的決心。他沒有回應(yīng)我的哀求,只是深深地、沉沉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如同窗外化不開的濃墨烏云,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再次面向那狂風(fēng)暴雨的窗外,只留給我一個更加冰冷、更加孤絕的背影。
那道背影,隔絕了風(fēng)雨,也隔絕了我試圖伸出的、想要救贖他的手。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模糊而堅硬的輪廓,與窗外肆虐的雨幕融為一體,仿佛預(yù)示著一場無法挽回的風(fēng)暴正在降臨。我們之間,那精心構(gòu)筑了十年的愛與信任的堤壩,在殘酷現(xiàn)實的驚濤駭浪沖擊下,已然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心碎的裂響。
“不行?!蔽颐偷貜牟〈采献饋?,聲音發(fā)抖,“傅逸陽,你不能一錯再錯!”
他的眼神微微一暗。
“錯?”他輕聲重復(fù)這個字,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弧度,“墨涵,從十年前我拿起石頭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有回頭路了。”
“你有!”我?guī)缀跏呛俺鰜淼?,“傅逸陽,收手吧!別再沾血了!”
他的眼神劇烈閃爍,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掙扎。
“晚了?!彼罱K只是低低地說了一句,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
“傅逸陽!”我掙扎著下床,腳踝一軟,差點摔倒。
他猛地回頭,一把扶住我,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別亂動!”
我趁機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里。
“答應(yīng)我,別殺林驍?!?/p>
傅逸陽的呼吸粗重,眼神掙扎。
“墨涵……”
“如果你殺了林驍,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蔽叶⒅难劬?,一字一句地說。
他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刺中。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最終,傅逸陽緩緩閉了閉眼,聲音沙啞:
“好。”
“我答應(yīng)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