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p>
腦子里仿佛有一顆炸彈被引爆！那層隔絕了十年、看似堅不可摧、用以維系正常生活的冰殼，在這股混合著地獄酒氣的、毀滅性的感官洪流沖擊下，脆弱得如同被重錘擊中的薄冰，瞬間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不是模糊的噩夢！不是零碎的恐懼片段！
是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xiàn)！潮濕悶熱的傍晚，夕陽透過樹葉縫隙投下破碎的光斑，那片寂靜得可怕、只有蟲鳴的小樹林，枯枝敗葉腐爛的獨特氣味……
是聲音！粗魯?shù)恼{(diào)笑，布帛被撕裂的刺耳“嘶啦”聲，自己喉嚨里發(fā)出的絕望嗚咽，沉重的喘息……
是氣味！濃烈刺鼻的酒臭混合著林間的土腥氣，惡魔身上的汗臭……
是觸感！粗糙骯臟、帶著老繭的手死死捂住口鼻帶來的窒息感，被狠狠按在冰冷泥濘地上的絕望，后背和四肢被砂石摩擦的劇痛，白色連衣裙被強行撕扯開的束縛感……以及，那幾乎要碾碎靈魂的劇痛……
還有……還有！
樹叢后，那張瞬間褪去所有血色、寫滿驚駭、絕望與難以置信的、屬于傅逸陽的年輕臉龐！他那雙曾經(jīng)盛滿溫柔愛意的眼睛里，碎裂開來的痛苦光芒！
所有的細節(jié)，所有被刻意遺忘的、被大腦強制剝離封印的痛苦、恐懼、屈辱、冰冷和黑暗，如同被強行撬開的潘多拉魔盒，又像是積蓄了十年、終于找到?jīng)Q口的滅世山洪，在這一刻，以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方式，洶涌地、毫無保留地、帶著所有令人窒息的感官細節(jié)，沖破了那道名為“遺忘”的自欺欺人的脆弱屏障，瘋狂地、殘忍地灌入了我清醒的、毫無防備的腦海！
冰冷的地面，身上沉重的壓迫，刺鼻的酒臭，渾濁的眼睛……不再是此刻的車庫，而是瞬間切換、疊加成了十年前那片罪惡的樹林！過去與現(xiàn)在，在感官的煉獄中，徹底融合！ 那枚剛剛戴上、象征幸福的鉆戒，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的不再是甜蜜的星輝，而是冰冷刺骨的、來自地獄的寒光。
“啊——！?。。。 ?/p>
一聲凄厲到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叫，從我喉嚨深處撕裂而出！那尖叫聲里蘊含的極致恐懼、痛苦和崩潰，足以刺破最堅固的耳膜！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瀕死的野獸，爆發(fā)出駭人的力量！指甲瘋狂地在壓在我身上的軀體上抓撓、撕扯，雙腿不顧一切地踢蹬，身體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地扭動掙扎！
“滾開！滾開啊！畜生！放開我！傅逸陽——！救我——！！”我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聲音破碎嘶啞，充滿了最原始的、刻骨的恐懼和絕望。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名字和場景，此刻如同毒蛇般嘶嘶作響地鉆出記憶的墳墓！小樹林！白玫瑰！傅逸陽！是他！是他害的！是他把我騙到那里的！
世界消失了。停車場消失了。眼前只有那片永遠無法擺脫的、黑暗的小樹林！濃重的酒味就是鎖鏈，冰冷的觸感就是刑具！無盡的黑暗和冰冷的絕望如同實質(zhì)的海水，瞬間將我徹底淹沒、吞噬！意識在劇痛和恐懼的狂潮中浮沉，只剩下滅頂?shù)闹舷⒏校?/p>
“干什么呢！”一聲洪亮的、帶著驚怒的暴喝如同驚雷，在空曠的車庫炸響！
緊接著是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和醉漢吃痛的悶哼。身上沉重的壓力驟然消失。
新鮮的、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肺部，我卻像離水的魚，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蜷縮成一團，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視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和扭曲的陰影。
“蘇小姐！蘇小姐！你怎么樣？”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身影焦急地蹲在我身邊，不敢輕易碰觸我。
“別……別碰我……”我瑟縮著往后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余波還在身體里肆虐沖撞。
保安立刻退開一點距離，迅速拿出對講機：“監(jiān)控室！監(jiān)控室！B2區(qū)出事了！有人騷擾業(yè)主！趕緊報警！另外，立刻聯(lián)系傅逸陽先生！快！他太太出事了！”
傅逸陽……
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我混亂不堪的腦海！瞬間點燃了比剛才被侵犯時更猛烈、更尖銳、更黑暗的滔天恨意！是他！是他！是他把我推進地獄的！是他！
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幾乎要將我靈魂都焚燒殆盡的恨！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和混亂中被拉得無比漫長，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一陣急促得如同狂風暴雨般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恐慌，狠狠地砸在寂靜的車庫地面上。
“墨涵——！”
那個熟悉到刻骨、此刻卻如同地獄魔音的聲音撕裂了空氣。
傅逸陽像一道失控的閃電沖到了我面前。他的頭發(fā)凌亂，昂貴的西裝外套甚至扣錯了扣子，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和煞白。
他的目光，像兩道探照燈，瞬間聚焦在蜷縮在地、狼狽不堪的我身上——撕裂的香檳色禮服沾滿污垢，精心梳理的頭發(fā)散亂地貼在汗?jié)耋@恐的臉上，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汗水和灰塵糊得一片狼藉，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滿擦傷和淤青，身體像風中的落葉般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眼神……那眼神空洞、渙散，深處翻涌著無邊無際的黑暗和……一種足以將他凌遲的、冰冷的、陌生的恨意！
這幅景象，與十年前那個夏夜，他從樹叢后沖出來看到的畫面——那個倒在泥地里、衣衫破碎、眼神渙散絕望的十七歲少女蘇墨涵——完美地、殘酷地、分毫不差地重疊在了一起！
“轟??！”
傅逸陽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捏碎！血液似乎瞬間凍結(jié)！巨大的恐懼和內(nèi)疚，如同沉寂了十年的火山，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轟然爆發(fā)，將他徹底吞沒！
他踉蹌了一步，幾乎站立不穩(wěn)。巨大的眩暈感襲來，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明白了！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任何解釋！她那眼神，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恨意，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潘多拉的魔盒，被他十七歲的愚蠢親手打開，又被命運殘忍地在他以為獲得救贖的時刻，再次狠狠掀開！他小心翼翼守護了十年、用盡一切力量試圖彌補、試圖重建的世界，在她那冰冷絕望的目光注視下，徹底崩塌！化為齏粉！
“墨涵……”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猛地朝我撲來，伸出手臂，想要像過去無數(shù)次那樣，將瑟瑟發(fā)抖的我緊緊擁入懷中，用他的體溫驅(qū)散我的恐懼。
他的動作，他的氣息，他臉上那熟悉的、混合著痛苦和絕望的表情……這一切，在此刻的我眼中，不再是溫暖的港灣，而是比剛才那個醉漢更可怕、更令人作嘔的存在！
“別碰我——！?。 蔽矣帽M全身殘存的力氣，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更加歇斯底里的尖叫！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向后蜷縮，雙手死死地護在身前，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手臂，留下深深的血痕。我的眼睛死死瞪著他，瞳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恨意而放大，里面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火焰。
“臟！”我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令人心寒的陌生，“滾開！傅逸陽！你給我滾開！”
他伸出的手臂，僵在了冰冷的空氣中，指尖距離我的肩膀只有幾厘米，卻仿佛隔著無法逾越的深淵。他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只剩下一種死灰般的絕望。他看到了，他終于徹底看清了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將他徹底釘死在罪人十字架上的——恨！
傅逸陽伸出的手臂，像被無形的冰刃斬斷，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指尖距離我顫抖的肩膀只有一線之隔，卻隔著無法逾越的煉獄深淵。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絕望。那雙總是盛滿深沉愛意或痛苦掙扎的眼眸，此刻被我的眼神徹底洞穿、釘死——那里面翻涌的、毫不掩飾的、淬毒的恨意，是他十年噩夢的終極顯影。
“墨涵……”他喉結(jié)劇烈滾動，破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銹味，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顫抖，“我……”
“滾！”我嘶吼出聲，喉嚨火燒火燎地痛，唾液都帶著鐵腥味。巨大的恨意和滅頂?shù)目謶衷谖殷w內(nèi)沖撞，幾乎要將這副軀殼撕碎。我用盡全身力氣，撐著冰冷粗糙的地面，指甲在水泥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逃離。逃離這個噩夢的源頭！逃離這個用十年溫情編織謊言、將我推入地獄兩次的魔鬼！
腳踝處傳來鉆心的劇痛，斷裂的高跟鞋歪斜地掛在腳上。身體剛離地幾寸，便不受控制地再次軟倒。
“小心！”保安和幾乎同時響起的、傅逸陽那壓抑著巨大恐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一只手臂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再次試圖攬住我的腰。
“別碰我——！”恐懼和厭惡像電流般竄遍全身，我爆發(fā)出凄厲的尖叫，身體猛地向后一掙，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車身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劇痛傳來，卻奇異地壓過了腳踝的痛楚。我像一只被逼到絕境、渾身炸毛的貓，蜷縮在車與地面形成的狹小夾角里，雙手死死抱住頭，身體篩糠般劇烈抖動。視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斑和扭曲的陰影，只有濃重的酒氣和傅逸陽身上那熟悉又令人作嘔的冷冽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毒霧，緊緊纏繞著我。
“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破碎的嗚咽不受控制地從我緊咬的牙關(guān)中泄出，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和哀求。小樹林冰冷的泥土氣息、刺鼻的酒臭、撕裂的劇痛、傅逸陽樹叢后那張驚駭?shù)哪槨械漠嬅嫠槠偪裥D(zhuǎn)、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世界在崩塌，在旋轉(zhuǎn)，只剩下冰冷和黑暗。
警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地下車庫死寂的空氣。紅藍光芒交替閃爍，將慘白的頂燈都染上了不祥的色彩。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涌了進來。
“警察！怎么回事？”嚴肅的聲音響起。
“就是他！這個醉鬼！騷擾這位業(yè)主！”保安立刻指向被同事按在地上、還在哼哼唧唧的醉漢。
“蘇小姐！傅先生！”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焦急響起，是物業(yè)經(jīng)理。
混亂中，有人試圖靠近我，詢問情況。但任何靠近的身影都讓我驚恐地瑟縮，發(fā)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濃重的酒味、陌生的氣息、嘈雜的人聲……所有的一切都像尖銳的針，狠狠扎在我脆弱的神經(jīng)末梢上。
“都別靠近她！”傅逸陽的聲音嘶啞地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暴戾的威壓。他高大的身影橫亙在我與混亂之間，像一堵沉默絕望的墻。他脫下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西裝外套，動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僵硬，輕輕、輕輕地搭在我冰冷顫抖、沾滿灰塵的肩膀上。
那熟悉的氣息——混合著他慣用的冷冽木質(zhì)香水和此刻濃重汗味的、屬于他的氣息——如同最致命的毒藥，瞬間穿透薄薄的衣料，滲入我的皮膚！
“啊——！”我像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尖叫！身體猛地彈開，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西裝如同沾滿瘟疫的裹尸布，被我狠狠甩了出去，落在骯臟的地面上。
“拿走！臟！惡心！”我歇斯底里地哭喊，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嚨。我猛地彎下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食道。
傅逸陽僵在原地，伸出的手還保持著遞出衣服的姿勢。他看著地上那件被拋棄的、沾滿灰塵的西裝，又看著蜷縮在角落、因為劇烈的生理性惡心而痛苦抽搐的我，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足以溺斃一切的黑暗和絕望。他明白了。這厭惡，這惡心，是沖他來的。是沖著他這個人，沖著他這身皮囊，沖著他存在的每一絲氣息！比被侵犯本身更深的恥辱和恨意，如同硫酸，正從內(nèi)而外地腐蝕著他深愛的女人，而這腐蝕的源頭，正是他自己。
“女士，你需要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一名女警試圖用溫和的語氣靠近。
“走開！都走開！”我瘋狂地搖頭，淚水混合著冷汗和糊掉的妝容，狼狽不堪。我只想把自己縮進一個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氣息的絕對黑暗里！腦子里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攪動，十年前小樹林的畫面和眼前閃爍的警燈、晃動的人影瘋狂交織、重疊。傅逸陽絕望的臉，醉漢猙獰的臉，警察嚴肅的臉……所有的面孔都在旋轉(zhuǎn)、扭曲、獰笑！
“她…她受了很大刺激……”傅逸陽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艱難地轉(zhuǎn)向警察和物業(yè)，“請…請給她一點空間…先處理那個…”他指向被銬起來的醉漢，眼神卻空洞地穿透過去，沒有焦點。
現(xiàn)場一片混亂。警察在詢問保安、物業(yè)，拍照取證。醉漢被塞進了警車。物業(yè)經(jīng)理在擦汗。而我和傅逸陽，仿佛被隔絕在一個無形的、充滿恨意與絕望的真空泡泡里。他離我?guī)撞街b，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不敢再靠近半分，目光死死鎖在我身上，里面翻涌著能將人吞噬的痛苦和無力。每一次我的顫抖，每一次我的嗚咽，都像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靈魂上。
最終，在女警和物業(yè)經(jīng)理反復的、小心翼翼的勸說下，我拒絕去醫(yī)院，也拒絕任何人觸碰。傅逸陽只能保持著一段絕望的距離，像押送囚犯又像守護易碎品，看著我一步一踉蹌、拖著那只斷了跟的高跟鞋，以一種極其狼狽、極其緩慢的姿態(tài)，獨自走寓樓的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他那張寫滿滅頂之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