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軟正要回村公所,找許帆問情況,有個小東西,跌跌撞撞跑過來,猝不及防,撞了個她一個滿懷。
她穩(wěn)住身體,低頭細看,懷里的是個小男孩,孩子約莫五六歲,一雙明亮大眼睛蓄滿淚水,眼圈也有些紅,臉上的汗水,與泥巴絞在一起,黑黝的皮膚上,浮了幾條小泥溝。
孩子在哭。
“怎么了?”
孩子嘴唇開開合合,咿咿呀呀,愣是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見溫軟一頭霧水,孩子急了,開始用手比劃。
見溫軟還是不懂,孩子急得哇哇大哭。
是個啞巴。
溫軟抓住他手臂,
“你帶我去?!?/p>
小啞巴拉著她的手,飛似地往前奔,冷風灌進嘴里,喉管進入冷空氣,壓得肺部一陣陣疼。
就在她快緩不過來時,小啞巴的腳步停了。
溫軟喘了兩口氣,低頭一看,是口兩人高的枯井。
小啞巴指著深井,比劃著雙手,急得小身子都在發(fā)抖。
溫軟蹲下身子,低頭望著黑幽幽的枯井,大聲喊了句,
“下面有人嗎?”
沒人回應。
她加大了音量,
“下面有人嗎?”
好半天,底下才傳來奄奄一息的聲音,
“有。”
“小仔,是你找人來救阿奶嗎?”
許是聽到了奶奶的聲音,小啞巴哭得更大聲了,小身子在井邊急得團團轉,撲通一聲,他跪在了溫軟面前。
發(fā)紅的眼睛里,全是滿滿的期待與哀求。
溫軟心頭一酸,她伸手扶起了小仔,拿手機給許帆打電話,連續(xù)好幾次,對方?jīng)]接,她又給張金花打,仍舊沒接。
她沒有派出所電話,嘗試著給鎮(zhèn)領導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的,接了,卻嘟的一聲掛斷了。
孤立無援。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抓住小仔,
“小仔,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叫人?!?/p>
小仔抱著她,小身體抖如篩糠,大滴的淚水眼角滴落,她知道,此時的小仔不想自己離開,她成了小仔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溫軟吸了口氣,道,
“小仔,你去叫人,我下去救你阿奶。”
小仔仍不肯離開,把溫軟當成了阿奶唯一幸存的希望。
溫軟著急之余,打了12110,正要收起手機,沒想手機嗚嗚震動,眼前晃動著微信頭像狼騰圖,是薄臨修。
她頓時喜出望外。
點了接通鍵,彈出的視頻,光線太強,背景模糊,應該是在辦公室里,視頻離得近,她只能依稀看到男人堅毅的下巴,弧線精致又優(yōu)美,
“薄太太人呢?”
“我在?!?/p>
溫軟即時調整視頻,屏幕上出現(xiàn)了她精致小臉蛋,白中透著白潤,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眸。
薄臨修目光灼灼,
“在干嘛?”
“救人……”
腳下一滑,噗通聲傳來,視頻中斷,薄臨修驚得從黑皮椅里站起,他重復打了幾次,溫軟那邊再也沒了回音。
始終顯示忙碌。
門外,沈騰正候著,等著領導去化工廠調研,見薄臨修眉眼皆是寒霜,他咽了口唾沫。
“去海山村?!?/p>
海山村?
沈騰猜測應該是溫軟出事。
唯有溫軟才會調動大領導情緒,沈騰不敢多問,跟著領導一路小跑出市政廳。
車上,薄臨修拉了拉領子,心里涌了絲煩躁,
“找紅旗鎮(zhèn)書記電話。”
沈騰打了個電話,很快回復,
“馬致遠,紅旗鎮(zhèn)書記?!?/p>
“打?!?/p>
薄唇簡單崩出一個字。
沈騰不敢怠慢,立刻掛了電話。
“您好,哪位?”
“請問是馬書記?”
“我是馬致遠?!甭曇敉钢⒙?。
沈騰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亂講,看向旁邊的薄臨修。
薄臨修拿過電話,
“我是市委薄臨修,你們海山村新派的書記出事了,你們不管?”
那頭的馬致遠,聽到薄臨修大名,立刻坐直身體,揚手示意正開會討論的手下別講話。
“薄市長,您好,我馬上給派出所打個電話。”
大家伙兒在聽到馬致遠那句‘薄市長’時,驚出身冷汗,凝神聽著。
誰都不敢吭聲。
“薄市稍等?!?/p>
電話掛了。
沈騰在聽到領導那句‘海山村新派的書記出事了’的話,嚇得大氣兒都不敢喘。
紅旗A9,飛馳般駛向海山村。
全程沈騰不敢看一眼薄唇緊抿的大領導。
溫軟沒想到自己會在接薄臨修視頻時,不小心摔下來,她感覺自己像騰云一樣。
啪嗒……
身體撞到堅硬地面,疼得她抓心撓肺。
口腔里腥味彌漫,紅色液體嘴角溢出。
顧不上五臟六腑襲來的劇烈疼痛,她定睛一看,旁邊躺了個雙眼緊閉,面色痛苦的老婦,婦人半白的發(fā)絲,絞著汗水,眉尖染了泥塵,洗得泛白的衣服,肩上還有個補丁,她以為自己夠窮了,沒想到這老奶奶比她還窮。
枯井很大,足夠容納兩人身體,她慶幸的是,掉下來時,她沒砸中老人,否則,老人會受第二次傷害。
上頭傳來‘伊伊呀呀’焦急的聲音,是小仔。
剛剛,她接薄臨修視頻,是小仔著急時,不小心碰到自己,所以,她才摔下來的。
她不敢動老婦,輕喊了兩聲,
“婆婆……”
在她的呼喊聲中,老人悠悠轉醒,蒼白的臉慢慢轉為青紫,嘴角的小泡泡,開始往下涎出來,干掉的衣服盤扣,又有了新的濕潤痕跡。
在醫(yī)院干了兩年,雖是行政班,但對于很多病癥,溫軟還是了解的,這老人應該患有顛閑癥。
她這個年輕人摔下來,都被撞得頭暈眼花,更別說上了年紀又有舊疾的老年人。
見老人氣息越來越微弱,溫軟動手掐老人人中,好一會,老人終于緩了過來,渾濁的瞳仁里,落進溫軟狼狽的面容,嘴唇蠕動著,想說什么,終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溫軟怕時間拖久了,老人有生命危險。
她找手機,摸了一圈,終于在角落里找到了,然而,經(jīng)這一摔,手機壞了,搗騰半天,手機啟動,卻再也同了信號。
她仰頭,看著幽深的井口,扯著嗓子喊,
“小仔,快去叫人,快去?!?/p>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小仔哭喊聲消失。
她屈膝坐在老人面前,雙手抱住自己,深深的無奈頓時包裹她,父親咽氣的場景,歷歷在目,那份無奈恐慌,還有痛苦,深入骨髓。
溫軟知道時間對老人的可貴。
但是,她沒辦法……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實在等不下去了,她撐起身,半跪在老人面前,“婆婆,你得撐住,你還有小仔,你不能走?!?/p>
如果你走了,小仔要怎么辦?
她經(jīng)歷過親人離世的那份痛,生離死別,痛斷肝腸,無力回天,淚水從眼角砸落,一滴又一滴,越涌越多,無助心酸將她狠狠包裹。
就在她以為老人快撐不下去時,上面終于有了動靜。
一束手電筒的光,落了下來,落在了她臉上,她頓時喜極而泣,
“婆婆,咱們有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