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時,蘇清歡以為自己還在精神病院的走廊。睜眼看見的卻是醫(yī)院特護病房的天花板,點滴瓶里的藥液順著透明軟管滴落,在視網(wǎng)膜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那年蘇州老宅桂樹上的金粉。
“蘇姐!” 小夢趴在床邊,眼下的烏青比她后背的燙傷更觸目驚心,“磁帶…… 磁帶被人換了!”
蘇清歡猛地坐起身,后背的灼痛讓她倒抽冷氣。床頭柜上放著個拆開的塑料防水袋,里面的磁帶已經(jīng)變成盤空白帶,邊緣還留著被強磁消過磁的焦痕。她想起小夢沖出天臺時,那個假裝幫忙指路的清潔工 —— 對方遞來的礦泉水瓶,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瓶底隱約能看見磁鐵的銹跡。
“葉霆呢?” 蘇清歡的聲音嘶啞,抓起床頭的病號服就往身上套。繃帶摩擦著燙傷的皮膚,疼得她眼前發(fā)黑,卻死死盯著小夢顫抖的指尖,“律師有沒有說什么?”
女孩從帆布包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條,是葉霆通過律師轉來的。字跡潦草得幾乎辨認不出,只有最后那句 “小心我父親” 的筆畫深得戳破了紙背。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尖銳,蘇清歡想起李明說的話,后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剛換上的衣服。
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時,蘇清歡正將紙條塞進枕套。金屬托盤上的體溫計閃著冷光,讓她突然想起林玲手腕上的針孔 ——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疤,排列得像某種隱秘的密碼?!?07 床的林女士,” 護士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今早轉去重癥監(jiān)護室了,聽說家屬簽了放棄治療同意書。”
蘇清歡的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她掀開被子沖向病房外,走廊里撞見匆匆趕來的父親,老人鬢角的白發(fā)在晨光中泛著霜色,手里那本牛皮筆記本的邊角沾著旅途的塵土?!扒鍤g,” 父親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燙傷的疤痕上摩挲,“林玲是你姑姑?!?/p>
這句話像驚雷在走廊里炸響。蘇清歡望著父親眼底翻涌的痛苦,突然明白那張泛黃合影里的真相 —— 站在中間的年輕男人不是父親,而是從未謀面的大伯,而林玲,是大伯當年執(zhí)意要娶的女人。
“當年星輝為了上市,” 父親的聲音壓得極低,筆記本的紙頁在他掌心簌簌作響,“需要林家的資金支持。你大伯不同意聯(lián)姻,就被他們……”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的電梯 “?!?地打開。葉霆的父親葉振雄站在轎廂里,銀灰色西裝熨帖得沒有褶皺,手里的紫檀木手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在為這場遲到的審判敲著節(jié)拍?!疤K先生,” 他的目光掠過蘇清歡后背的繃帶,“有些賬,該算算了。”
特護病房的門被關上時,蘇清歡才發(fā)現(xiàn)父親帶來的筆記本里夾著封信。是大伯寫于 1998 年深秋的絕筆,字跡被淚水洇得模糊,卻清晰地記錄著星輝用林玲的裸照威脅他撤資的經(jīng)過。最后那句 “吾妹清歡,若你看見此信,勿要復仇,只求平安”,讓她突然想起自己名字的由來 ——“人間至味是清歡”,原是大伯為她取的。
“林玲的治療記錄,” 葉振雄的手杖指向窗外的星輝大廈,玻璃幕墻在烈日下泛著寒光,“我可以給你們,但條件是,磁帶里的內容永遠不能公開。”
蘇清歡的指尖捏著那封絕筆信,紙頁的邊緣割得指腹生疼。她想起精神病院天臺上,林玲望著遠方說的那句話:“阿遠說,桂花落了還會再開。” 原來所有的等待,都只是場自欺欺人的夢。
小夢突然從外面沖進來,手里攥著片從重癥監(jiān)護室?guī)Щ氐墓鸹?—— 是林玲攥在手里直到最后一刻的?!疤K姐,” 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護士說,林阿姨清醒時,一直在唱《桂花謠》?!?/p>
那是磁帶里本該有的歌聲。蘇清歡望著葉振雄驟然僵硬的臉,突然明白空白帶里藏著的陰謀 —— 對方怕的不是林玲的指控,而是這首歌里藏著的密碼。她想起父親筆記本里夾著的樂譜,那些看似雜亂的音符,排列得像極了星輝上市前的資金流向表。
“磁帶可以交給你,” 蘇清歡將絕筆信塞進父親懷里,后背的燙傷在轉身時撕裂般疼痛,“但你要告訴我們,大伯的尸骨埋在哪里?!?/p>
葉振雄的手杖猛地戳在地面上,大理石地磚裂開道細紋。他從西裝內袋掏出個 U 盤,金屬外殼上刻著星輝的標志:“西郊爛尾樓,第三根承重柱?!?/p>
前往西郊的路上,暴雨突然傾盆而下。車窗外的景物模糊成片,蘇清歡卻清晰地看見爛尾樓的輪廓 —— 那形狀像極了座巨大的墳墓,吞噬了所有的真相與正義。父親握著方向盤的手在發(fā)抖,筆記本放在副駕駛座上,某頁露出的樂譜被雨水打濕,暈開的墨跡像朵泣血的桂花。
爛尾樓的鐵門被鐵鏈鎖著。蘇清歡用磚頭砸開鎖時,鐵銹混著雨水濺在臉上,味道像極了精神病院走廊里的腥氣。第三根承重柱上赫然刻著個 “遠” 字,是大伯的小名,旁邊還有道新鮮的鑿痕,像是最近才被人動過手腳。
“小心!” 父親猛地將她推開。蘇清歡摔在積水里時,看見塊預制板從頭頂墜落,砸在剛才她站著的位置,水花濺起的瞬間,她瞥見板上貼著張字條 —— 是李明的筆跡,寫著 “同歸于盡”。
雨幕中傳來警笛聲。蘇清歡被父親拽著往樓外跑時,看見葉振雄的車陷在泥里,老人正將那個 U 盤塞進排水口。她突然想起林玲在天臺說的話,轉身沖向承重柱,指甲摳進鑿痕處,竟掏出個用油布包裹的鐵盒。
鐵盒打開的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里面沒有尸骨,只有盤磁帶和份完整的星輝黑賬。磁帶轉動的沙沙聲里,林玲的歌聲混著大伯的聲音傳來:“…… 桂花樹下埋著的,是我們未說出口的真相……”
警燈的藍光在雨幕中閃爍。蘇清歡望著被按在警車里的葉振雄,突然明白有些罪惡,就像這爛尾樓的地基,早已深埋在光鮮的表象之下。父親將筆記本遞給她時,某頁的桂花標本掉了出來,落在積水里,卻依然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清歡,” 父親的聲音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顫,“你大伯說對了,桂花落了,還會再開?!?/p>
蘇清歡撿起那片桂花,雨水順著指縫滴落,在泥地上暈開小小的水洼。她仿佛看見林玲站在桂花樹下,穿著當年的碎花裙,笑容清亮得像未被污染的蘇州河水。而遠處的天邊,烏云正在散去,露出片澄澈的藍,像極了所有被辜負的時光,終于等到了遲到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