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初雪落得猝不及防。蘇清歡站在星輝傳媒的消防通道里，聽著安全出口指示燈滋滋的電流聲，手里的錄音筆燙得像塊烙鐵。半小時前，李明將續(xù)約合同拍在她桌上時，窗外的雪片正撞在玻璃上，碎成一灘水漬。
“三天內(nèi)讓小夢簽了字?！?李明的指甲在合同第 17 條上敲了敲，那行 “自愿放棄肖像權(quán)使用限制” 的條款，墨跡還帶著新鮮的油光，“她奶奶的特護(hù)病房，明天就到期了?！?/p>
蘇清歡沒接合同，只是將錄音筆放在桌角。筆身還留著小夢的指紋 —— 今早女孩將筆塞進(jìn)她手心時，掌心的冷汗浸得金屬外殼發(fā)潮?！袄羁?，”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卻強(qiáng)撐著挺直脊背，“這里面的內(nèi)容，您或許該聽聽?！?/p>
走廊盡頭傳來電梯到達(dá)的提示音。蘇清歡猛地抓起錄音筆沖進(jìn)消防通道，身后傳來李明氣急敗壞的吼聲。安全門在她身后重重合上，將那些污穢的咒罵關(guān)在另一個世界，卻關(guān)不住樓梯間里回蕩的回音，像極了小夢在病房里壓抑的哭聲。
雪越下越大。蘇清歡站在醫(yī)院住院部樓下，看著葉霆的車碾過積雪白痕。車窗里遞出個保溫桶，是她母親特意熬的桂花粥，今早托人從蘇州捎來的?！靶魟偹??！?葉霆的聲音裹著寒氣，睫毛上沾著的雪粒像未融化的星子，“醫(yī)生說，老太太今晚怕是熬不過去了?！?/p>
蘇清歡接過保溫桶時，指腹觸到他手背上的劃傷。那道新鮮的傷口邊緣紅腫，像是被什么尖銳物劃過 —— 和她今早在李明辦公室看到的，他西裝袖口露出的劃痕形狀吻合?！颁浺艄P，” 她低聲道，“你聽過了？”
葉霆沒說話，只是轉(zhuǎn)身望向住院部的燈火。某扇窗后，小夢正守著彌留之際的奶奶，而病房門口，李明派來的保鏢像兩座鐵塔?！叭昵埃覄偤灩緯r，”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落，“有個新人不愿意陪酒，被灌了藥扔在酒店走廊?！?/p>
蘇清歡握著保溫桶的手猛地收緊。她想起父親筆記里夾著的剪報，那個被雪藏的女星照片被涂抹得模糊，報道里說她 “因抑郁癥退圈”。原來有些真相，從來不會寫在紙上。
“小夢的奶奶，” 葉霆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雪落在他發(fā)間，瞬間融成水珠，“今早拉著我的手說，老家的桂花樹被雪壓斷了?！?/p>
蘇清歡忽然想起試鏡那天，小夢說要把奶奶接來北京，在陽臺種棵桂花苗。女孩當(dāng)時眼里的光，比攝影棚的聚光燈還要亮。她掏出手機(jī)，翻出母親發(fā)來的照片 —— 蘇州老宅的院子里，父親正用竹竿撐起被雪壓彎的桂樹枝，竹匾里曬著的桂花被塑料布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我有辦法?！?蘇清歡刪掉照片時，指腹在屏幕上劃出殘影，“但需要你配合?！?/p>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靜。蘇清歡替小夢掖好被角，看著女孩眼下的烏青，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她穿著白連衣裙站在辦公室門口，眼里的光干凈得像蘇州的春水?！疤K姐，” 小夢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指尖在被單上劃出桂花的形狀，“奶奶說，等開春了，就教我做桂花糖藕。”
蘇清歡沒說話，只是將錄音筆放在床頭柜上。筆身的紅燈亮著，正在忠實地記錄著一切。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在空調(diào)外機(jī)上簌簌作響，像誰在低聲啜泣。
凌晨三點，護(hù)士來換藥時，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李明帶著兩個保鏢闖進(jìn)來，手電筒的光柱掃過病床，最后落在蘇清歡手里的錄音筆上?！鞍褨|西交出來！” 他的吼聲驚得儀器發(fā)出刺耳的警報，小夢的奶奶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聲音來源，像尊即將碎裂的瓷像。
“奶奶！” 小夢撲過去護(hù)住老人，卻被保鏢粗暴地扯開。蘇清歡抓起錄音筆沖向窗邊，在身體撞碎玻璃的瞬間，她聽見葉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救護(hù)車的鳴笛聲由遠(yuǎn)及近，像撕破黑幕的利刃。
碎玻璃劃破掌心時，蘇清歡忽然聞到濃郁的桂香。那是從她口袋里掉出來的桂花醬罐子摔碎了，琥珀色的醬汁混著血珠，在雪地里洇出奇異的圖案，像極了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桂樹的年輪。
再次醒來時，病房里彌漫著消毒水與桂花混合的氣味。母親坐在床邊削蘋果，鬢角的白發(fā)上還沾著蘇州的雪。“清歡，” 母親將蘋果遞過來，果肉上的桂花醬還冒著熱氣，“小夢奶奶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p>
蘇清歡咬了口蘋果，甜香里裹著微苦。她想起昨夜在雪地里，葉霆將外套披在她身上時，口袋里露出的解約合同。那位頂流明星用自己五年的續(xù)約權(quán)，換來了小夢的自由，還有李明被警方帶走時，嘴里咒罵的 “瘋子”。
手機(jī)在這時震動，是小夢發(fā)來的短信。照片里，女孩站在蘇州老宅的桂樹下，穿著母親做的藍(lán)布衫，額角的疤痕被劉海遮住，手里捧著剛采的桂花?！疤K姐，” 文字后面跟著個笑臉，“奶奶說，這里的桂花，比北京的甜?！?/p>
蘇清歡放下手機(jī)，看向窗外。北京的雪已經(jīng)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在積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她翻開父親的筆記本，在最新的一頁寫下：“桂花落了，還會再開。” 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卻像在心底刻下了永恒的印記。
走廊里傳來葉霆助理的聲音，說《青雀臺》的慶功宴取消了，改在公益活動現(xiàn)場舉辦。蘇清歡合上筆記本時，看見夾在里面的桂花標(biāo)本，是小夢奶奶寄來的那片，雖然干枯，卻依然保留著完整的形狀。
她知道，有些東西，就算經(jīng)歷風(fēng)雪，也不會輕易破碎。就像蘇州的桂花，就算被揉捻、烘焙，也依然能在時光里，留下清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