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總帶著刺骨的涼意。蘇清歡站在影視基地的回廊下,看著化妝師用遮瑕膏一遍遍遮蓋小夢眼角的淤青,指尖攥著的劇本已經(jīng)被雨水洇出褶皺。
"蘇姐,真的沒事。" 小夢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強撐著扯出笑容,"剛才走位太急,撞到燈架是我自己不小心。"
蘇清歡沒說話,只是伸手撫過女孩紅腫的眉骨。那處傷口分明是指甲刮過的形狀,和今早試鏡時女二號助理 "不小心" 撞過來的角度完美吻合。她抬頭望向攝影棚角落,李明正和制片人談笑風生,西裝口袋里露出半截最新款的錄音筆 —— 那是今早出發(fā)前,他 "借" 給蘇清歡的。
"記住,新人總要受點委屈。" 李明當時的話還在耳畔回響,"但機會只有一次,《青雀臺》的女三號必須拿下。"
劇本里的女三號是位亡國公主,十七歲那年在宮宴上用金簪刺向仇敵,最終飲毒酒而亡。蘇清歡熬夜改了七版人物小傳,把江南女子特有的隱忍與決絕揉進角色里,此刻卻看著小夢被按在化妝鏡前,被迫換上與角色氣質(zhì)相悖的艷麗戲服。
"這顏色太俗了。" 蘇清歡按住造型師的手,鏡中的小夢臉色蒼白,被正紅戲服襯得像株被霜打過的梨花,"公主后期才穿正紅,試鏡片段是初遇那場,應該用月白。"
造型師翻了個白眼,正要反駁,卻見李明走了過來。他掃過鏡中兩人,目光在小夢脖頸處停留片刻 —— 那里還留著昨夜試戲時,某副導演 "指導動作" 留下的紅痕。
"按蘇清歡說的換。" 李明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遞過來一杯熱咖啡,"制片人剛說,葉霆的檔期能擠出三天,客串男三號的兄長。"
蘇清歡接過咖啡的手猛地一顫。滾燙的液體濺在虎口,她卻像無知無覺,只盯著李明身后的 LED 屏 —— 葉霆的古裝定妝照剛剛放出,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劍眉星目間竟藏著幾分與小夢相似的倔強。
試鏡開始時,雨下得更大了。小夢站在聚光燈下,月白裙裾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當她念到 "亡國之人,何談愛恨" 這句臺詞時,蘇清歡忽然想起父親筆記本里的某頁,夾著張泛黃的剪報,是九十年代某位女星被雪藏的報道,邊角有父親批注:"真容易毀,假面難脫。"
變故發(fā)生在最后一個鏡頭。小夢按照劇本要求,將金簪抵在自己心口,卻在轉(zhuǎn)身時被裙擺絆倒。蘇清歡撲過去時只抓到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女孩額頭撞在道具桌的銅角上,鮮血瞬間染紅了月白戲服。
混亂中,她聽見李明冷靜的聲音:"快,讓攝影機要捕捉到血滴在簪子上的特寫!"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壓過了桂花的余香。蘇清歡替小夢擦去眼角的淚,忽然發(fā)現(xiàn)女孩枕頭下露出半截日記本。她猶豫片刻,還是輕輕抽了出來。
第一頁畫著株稚嫩的桂花樹,旁邊寫著:"奶奶說,等我成了大明星,就把院子里的桂樹種到北京去。" 往后翻,字跡漸漸潦草,最新的一頁只有三個字:"好疼啊。"
走廊盡頭傳來爭吵聲。蘇清歡把日記本塞回原處,悄悄走了出去,正撞見李明把個厚厚的信封塞進副導演手里。"小孩子不懂事," 他笑得溫和,"這點醫(yī)藥費,還請您多擔待。"
副導演掂了掂信封,目光黏在病房門上:"小夢這孩子確實有靈氣,就是太烈了。"
蘇清歡轉(zhuǎn)身時撞翻了垃圾桶,金屬桶在瓷磚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李明回頭看她的眼神像淬了冰,卻在她摸向口袋里那支錄音筆時,忽然笑了:"清歡,你父親的筆記本,還帶在身上嗎?"
那個深夜,蘇清歡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一頁頁翻看父親的筆記。在某頁關于 "權衡" 的論述旁,母親補了行娟秀的小字:"桂花要曬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能釀成不腐的蜜。" 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門前,小夢興奮地說接到奶奶的電話,老家的桂花開了,要寄新采的花過來。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照片里,小夢的奶奶正佝僂著背在院子里摘桂花,院墻角落堆著剛收的玉米 —— 那是女孩說過要接來北京享福的老人。
蘇清歡盯著照片里的桂花樹,忽然想起試鏡時小夢說的臺詞。那句 "亡國之人,何談愛恨" 被女孩念得哽咽,原來不是演技,是心聲。她刪掉了錄音筆里的內(nèi)容,將手機關機時,屏幕映出自己眼底的紅血絲,像極了小夢額角未干的血跡。
雨停時,天邊泛起魚肚白。蘇清歡買了最早班的高鐵票,把小夢的日記本塞進她枕頭下,扉頁壓著張字條:"蘇州的桂花,比北京的香。"
回到公司時,李明正在開慶功會。大屏幕上循環(huán)播放著小夢試鏡時的受傷鏡頭,被營銷號剪輯成 "新人演員敬業(yè)負傷" 的新聞。葉霆站在聚光燈下,接過最佳男主的獎杯,致辭時說:"每個追夢的人,都值得被溫柔以待。"
蘇清歡站在會場角落,口袋里的筆記本硌得肋骨生疼。她忽然想起父親寫的那句話:"所有耀眼的光芒,都是用陰影堆起來的。" 此刻看著那些交錯的光影,終于明白,有些陰影里藏著的,是永遠見不得光的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