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燼》第一章 濠州寒粥元至正四年的濠州,蝗蟲啃光了最后一片莊稼葉,
淮河兩岸的泥土裂成龜甲模樣。朱家茅屋的茅草被風卷走半壁,
朱重八抱著懷里滾燙的弟弟縮在墻角,喉頭火燒似的疼。"八哥,你張嘴。
"朱小五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軟乎乎的帶著顫。重八費力睜開眼,
看見弟弟灰撲撲的臉上沾著泥,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那是雙天生帶了水汽的眼,
眼尾微微上挑,哭的時候能浸出一汪春湖,此刻卻正死死盯著手里豁了口的粗瓷碗。
碗里盛著半碗稀粥,米糠沉在底,上面飄著幾星油花。"哪來的?
"重八的嗓子像被砂紙磨過。小五往他嘴邊湊了湊,粥香混著一股說不清的餿味鉆進來,
重八猛地別過頭:"我不餓。""你都暈了一天了!"小五急得眼眶發(fā)紅,
小手攥著他的胳膊,力道卻軟得像沒長骨頭,"張大戶家的老仆......給的,
他說看我可憐......"話音未落,一陣風卷著沙礫灌進茅屋,
小五下意識往重八懷里縮了縮。重八這才看清,弟弟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
領(lǐng)口被撕得豁開個大口子,露出細瘦的鎖骨,上面還有幾道青紫的印子。"他們打你了?
"重八的聲音陡然發(fā)緊,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一陣眩暈按回墻角。小五慌忙用袖子擦臉,
手背上蹭出兩道泥痕,倒把未干的淚痕擦得更明顯了。"沒有......是我自己摔的。
"他把粥碗往重八嘴邊又送了送,眼里的水光晃得重八心口發(fā)疼,"八哥你快喝,
喝了就有力氣了,娘和二哥他們......還等著我們找吃的呢。"重八望著那半碗粥,
忽然想起三天前娘咽氣時,小五趴在娘懷里哭得渾身發(fā)抖,卻死死咬著嘴唇?jīng)]發(fā)出一點聲音。
那時候他才七歲,比灶臺高不了多少,卻已經(jīng)懂得把最后一塊發(fā)霉的餅子塞進哥哥手里。
"一起喝。"重八掰開弟弟的手,把碗往中間推了推。小五猶豫了一下,
終究抵不過哥哥眼里的執(zhí)拗,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送進自己嘴里,
又把剩下的大半碗喂給了重八。粥滑過喉嚨時帶著暖意,重八卻嘗出了滿嘴的苦澀。
他后來才知道,那天小五是鉆進了城隍廟的乞丐堆,被幾個成年乞丐推搡著搶了半宿,
才換回來這半碗活命的稀粥。那撕壞的衣裳,青紫的傷痕,都是他用七歲的身子,
在人堆里滾出來的生路。多年后朱元璋坐在應(yīng)天府的金鑾殿上,偶爾還會夢見那個場景。
夢里的小五總是穿著破衣裳,舉著粗瓷碗,眼里的光比殿上的鎏金柱子還要亮。
他想伸手摸摸弟弟的頭,卻總在觸到那道鎖骨上的青紫時驚醒,冷汗浸透龍袍。
第二章 滁州血誓至正十三年的滁州城外,元軍的箭雨密得像蝗蟲過境。
朱重八被三個元兵圍在垓心,手里的長矛斷了半截,肩胛上插著一支箭,
鮮血順著胳膊肘往下滴。"八哥!"一聲尖叫刺破喊殺聲,朱小五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
他穿著身不合身的小兵甲胄,跑起來像只慌不擇路的小鹿,
手里緊緊攥著把不知是誰掉落的短刀。"回去!"重八吼得嗓子發(fā)啞,
卻眼睜睜看著弟弟撲到離他最近的元兵背后。那元兵正舉刀劈向重八,
被小五用盡全力抱住腿,踉蹌著倒在地上。"殺了這小雜種!"另一個元兵獰笑著轉(zhuǎn)身,
刀光直劈小五后心。重八目眥欲裂,拼盡最后力氣撞開身前的敵人,
卻還是慢了一步——他只來得及看到小五猛地轉(zhuǎn)身,用后背去擋那把刀,隨即發(fā)出一聲悶哼。
血濺在重八臉上,溫熱的,帶著鐵銹味。那場仗最終打贏了,
滁州城頭上插上了紅巾軍的旗幟。朱重八跪在臨時搭建的營帳里,
看著軍醫(yī)從弟弟下身取出那截斷箭時,手指抖得連腰間的佩劍都握不住。
"八哥......"小五躺在草堆上,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卻努力咧開個笑,"你看,
我護住你了......"重八猛地捂住臉,指縫里漏出壓抑的嗚咽。他想起小時候娘總說,
小五是朱家的福星,生下來那天霞光映紅了半個村子??蛇@福星,卻總在替他擋災(zāi)。
七歲替他換粥,十三歲替他擋刀,如今十六歲,替他斷了做男人的路。"以后不許再這么傻。
"重八的聲音哽咽著,"哥能護住自己。"小五眨了眨眼,
水汽又慢慢浸上來:"可我就想護著八哥啊。"他頓了頓,忽然拉住重八的手,小聲問,
"我這樣......是不是成廢人了?"重八反手攥緊他的手,
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誰敢說你是廢人,哥砍了他的頭!"他望著帳外飄揚的紅旗,
一字一頓地說,"小五,等哥打下天下,就讓你做這世間最尊貴的人,沒人敢欺辱你半分。
"那天晚上,馬三刀帶著幾個傷兵來看小五。這個后來以勇猛著稱的開國猛將,
當時還只是個愣頭青,撲通跪在小五床前,磕得額頭直流血。"五公子,您的大恩,
馬某這輩子不忘!"他吼得震天響,"上次若不是您把我從劊子手里搶回來,
我早就成刀下鬼了!"小五虛弱地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重八坐在旁邊,
看著弟弟蒼白臉上那抹溫和的笑,忽然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被填滿了。他知道,
小五從來不是廢人。這孩子心細如發(fā),總能在亂世里看出旁人看不到的生機。
馬三刀是他從刑場上保下來的,后來成了軍中猛將;常遇春性子暴躁,
是小五用幾句軟話勸得他歸了心;就連后來的軍師劉基,也是小五看出他懷才不遇,
悄悄遞了消息才請到軍中。帳外傳來更鼓聲,三更天了。小五漸漸睡熟,呼吸輕得像羽毛。
重八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帳外。滁州的月光冷得像霜,照在他帶血的鎧甲上,
映出一雙燃著火焰的眼。他對著月亮,在心里立下血誓:此生若負小五,天誅地滅。
第三章 應(yīng)天風云洪武元年,應(yīng)天府成了大明的都城。朱重八改元洪武,成了朱元璋,
而朱小五,則被冊封為"榮親王",府邸建在皇城東側(cè),離皇宮不過一墻之隔。
榮親王府里的日子,是小五這輩子過得最安穩(wěn)的時光。他不用再穿打補丁的衣裳,
不用再為一碗粥跟人爭搶,更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替八哥擋刀。朱元璋幾乎每天都要來看他,
有時帶著剛出爐的桂花糕,有時只是坐在他院里的石榴樹下,
聽他絮絮叨叨說些朝堂外的瑣事。"二哥今天又在朝上跟大哥爭起來了。"小五剝著橘子,
把一瓣遞到朱元璋嘴邊,"他說大哥管得太寬,連他府里用什么料子做衣裳都要管。
"朱元璋嚼著橘子,眉頭微蹙:"老二就是這性子,驕縱得沒邊。"他接過小五手里的橘子,
自己剝了起來,"你別管他們兄弟的事,安心過你的日子。"小五笑了笑,
眼尾的弧度柔和得像月牙:"我哪敢管啊,就是覺得二哥不該那樣跟大哥說話。大哥是太子,
將來要繼承大統(tǒng)的。"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忽然嘆了口氣:"要是你是太子就好了。
"小五手里的橘子瓣啪嗒掉在碟子里。他慌忙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八哥說笑了,
我......我哪有那本事。"朱元璋沒再說話,只是把剝好的橘子塞進他手里。
陽光透過石榴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小五蒼白的手背上,映出細小的血管。
朱元璋忽然想起那年滁州城的血,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說漏嘴了。
這些年,他看著太子朱標仁厚有余卻魄力不足,次子朱樉驕橫跋扈,三子朱?殘暴嗜殺,
心里不是沒有過隱憂。反倒是小五,雖身在王府,卻看得比誰都透徹。那些開國元勛,
大半受過他的恩惠,對他敬重有加;朝堂上的暗流涌動,他總能一語道破。若小五是太子,
或許這大明的江山,能更穩(wěn)當些。可他不能。小五的身子骨弱,又遭過那樣的重創(chuàng),
根本經(jīng)不起儲位之爭的風浪。朱元璋只能把他護在羽翼之下,給了他無上的榮寵,
卻不能給一個名正言順的未來。"對了八哥,"小五忽然抬起頭,眼里閃著光,
"雄英**歲了吧?我想親手給他做個長命鎖。"朱雄英是太子朱標的長子,
朱元璋的嫡長孫,被他視若珍寶。小五提起這個侄孫,臉上總帶著溫柔的笑意。
朱元璋點點頭:"還有三個月,你有心了。"小五拿起桌上的銀線,
手指靈活地穿梭著:"我想在鎖上刻只鳳凰,雄英是朱家的長孫,得有鳳凰護著才行。
"陽光照在他認真的側(cè)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朱元璋看著他,
忽然覺得這樣就很好。他是九五之尊,護得住萬里江山,自然也護得住眼前這個人。
那些朝堂紛爭,那些皇子傾軋,就讓它們離小五遠些,再遠些。可他忘了,身在皇家,
從來沒有真正的世外桃源。第四章 東宮暗涌榮親王府的銀匠鋪里,小五正拿著刻刀,
小心翼翼地給銀鎖修邊。鳳凰的紋樣已經(jīng)初具雛形,尾羽上的紋路細如發(fā)絲,
都是他一點一點刻出來的。"王爺,太子殿下派人來了。"侍從在門口稟報。小五放下刻刀,
擦了擦手上的銀屑:"讓他進來吧。"來的是太子府的總管太監(jiān),
臉上堆著諂媚的笑:"五王爺,太子殿下讓小的來問問,給皇長孫的禮物準備好了沒?
"小五拿起桌上的銀鎖,笑了笑:"快了,再打磨幾天就能完工。
"太監(jiān)的目光在銀鎖上轉(zhuǎn)了一圈,語氣帶著試探:"王爺真是好手藝。說起來,
二殿下和三殿下也給皇長孫備了厚禮呢,
都是些稀世珍寶......"小五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心意到了就好,不在乎貴重。
"太監(jiān)碰了個軟釘子,訕訕地笑了笑:"王爺說的是。不過......小的聽說,
前幾日二殿下在府里宴客,您去了之后,把那些舞姬都給趕跑了?
"小五的手指頓了頓:"二哥身子不好,太醫(yī)說要靜養(yǎng),那些靡靡之音,聽多了對他沒好處。
""可二殿下好像不太高興......""他高不高興不重要,"小五打斷他,
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是他叔叔,管教他幾句,合情合理。
"太監(jiān)不敢再說話,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小五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這些日子,
他確實管得嚴了些。朱樉在府里養(yǎng)舞姬,他去把人趕走了;朱?打死了府里的下人,
他讓人把案卷送到了刑部;就連他們私下里拉攏朝臣,也被他不動聲色地攪黃了幾次。
旁人都覺得榮親王是閑得慌,管起了皇子的閑事。只有小五自己知道,他是在救命。
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上輩子在歷史書上看到過,朱樉后來被封為秦王,
就藩西安時大興土木,暴虐成性,最終被三個老婦人下毒害死;朱?被封為晉王,
在封地濫殺無辜,多次被朱元璋斥責,若不是太子朱標護著,早被廢黜了。
他不想看到這兩個侄子落得那樣的下場。更不想看到他們因為自己的荒唐,牽連了整個朱家,
動搖了大明的根基。"王爺,馬將軍求見。"侍從又來稟報。小五收起銀鎖:"請他進來。
"馬三刀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怒容:"王爺,您別再管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事了!
他們倆現(xiàn)在恨您入骨,背地里都叫您......"他頓了頓,咬牙道,
"都叫您'假男人'!"小五拿起刻刀,繼續(xù)打磨銀鎖,聲音聽不出情緒:"隨他們怎么叫。
""可他們不光是嘴上叫??!"馬三刀急得直跺腳,"屬下聽說,
三殿下暗地里招了不少死士,還買通了您府里的幾個下人......""我知道。
"小五打斷他,"那幾個下人,已經(jīng)被我打發(fā)走了。"馬三刀愣住了:"您知道?
"小五點點頭:"我既然要管,就早有準備。"他放下刻刀,看著馬三刀,"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