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爹常說,人生就像一盤油光水滑的咕咾肉,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指不定哪塊肉里就裹著要崩掉你后槽牙的花椒。以前我嗤之以鼻,覺得他老人家是被商場那套爾虞我詐腌入了味兒,看啥都帶點陰謀論的醬色。直到我遇見了蘇薇薇——我親愛的、即將成為前妻的、集世間“美好”于一身的心機綠茶本茶——我才深刻領悟到,姜,還是老的辣;花椒,還是藏在肉里的陰險。
初見蘇薇薇,那是在某個裝潢得能閃瞎鈦合金狗眼的慈善晚宴角落。她穿著一身素白的小禮服裙,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楚楚可憐,像只誤入狼群瑟瑟發(fā)抖的小白兔。我端著一杯年份可疑的香檳,正琢磨著怎么不著痕跡地溜走,去隔壁街擼個接地氣的串兒。她就那么“不小心”地撞了過來,香檳潑了我半身,也“潑”進了我的心坎里——后來想想,這“潑”字用得真他娘精準。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聲音又軟又糯,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驚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里面盛滿了全世界的無辜,“先生,您…您的衣服…我…我賠給您吧?”她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指尖“不經意”地劃過我的手腕,帶著點微涼的觸感。
得,標準的偶像劇開場,俗套得掉渣。但架不住那張臉是真能打,腰是真細,腿是真長,聲音是真能酥到人骨頭縫里。那一刻,我腦子里就剩下一句老祖宗的至理名言:英雄難過美人關,尤其這美人還特別會“關”門。
接下來的劇情,簡直像是從三流言情小說里直接復印粘貼出來的??Х瑞^的“偶遇”,她捧著一本《百年孤獨》,眼神憂郁得像下一秒就要為愛投河(雖然我嚴重懷疑她只翻過扉頁);我公司樓下的“邂逅”,她提著一個精致的小食盒,說是路過順便給我?guī)У摹皭坌谋惝敗保ê髞聿胖滥羌业晁蕾F,外賣都不送我們這棟樓);下雨天她沒帶傘,淋得像只落湯雞,偏偏就“躲”在我車旁邊……每一次,她都像一只精心計算過角度和風速的變色龍,精準無比地卡在我視野里最顯眼、最惹人憐愛的位置。那演技,奧斯卡欠她一座小金人,不,得是純金打造一人高的那種!
她依偎在我懷里,用那種能滴出蜜糖的聲音說:“親愛的,人家只想做你懷里永遠的小貓咪,被你寵著、愛著、保護著,其他什么都不求的。” 這話說得,配合著她當時正翻看我錢包里那張無限額黑卡的纖纖玉手,諷刺效果直接拉滿。我心里咯噔一下,腦子里不合時宜地蹦出老爹那張憂國憂民的臉,和他那句老掉牙的咕咾肉理論。一股涼氣,順著尾椎骨就竄了上來。
領證的前一天晚上,我正對著鏡子練習明天拍照時該露出八顆牙還是六顆牙的標準笑容(畢竟要發(fā)朋友圈官宣),門鈴響了。開門一看,好家伙!我爹媽像兩尊門神一樣杵在門口,臉色凝重得仿佛不是來參加兒子婚禮,而是來參加我的遺體告別儀式。尤其是我爹,那眼神,銳利得像剛磨好的殺豬刀,恨不得把我從里到外刮一遍。
“爸?媽?你們怎么……”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爹一把薅住了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少廢話!機票訂好了,現在立刻馬上,跟老子走!” 老爹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我媽在旁邊,眼圈有點紅,拍了拍我的肩膀,遞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沉甸甸的。
“兒子,聽你爸的。這個……拿著,路上看。這是保命錢!懂嗎?保命!” 我媽的聲音帶著點哽咽。
我一臉懵逼地被拖上了車,直奔機場。私人飛機引擎的轟鳴聲里,我才有空打開那個文件袋。里面厚厚一沓全是英文法律文件,封面幾個加粗的大字刺得我眼睛疼:**開曼群島·星辰家族信托基金(不可撤銷型)設立計劃書**。
“爸,這啥玩意兒?信托?開曼群島?這地名聽著像賣海鮮的!” 我抖著那疊紙,感覺比板磚還沉。
老爹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閉著眼,手指揉著太陽穴,一臉“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傻兒子”的疲憊?!吧锻嬉鈨??保你狗命的東西!你以為你爹我縱橫商場幾十年,大風大浪里滾過來的,是白給的?那蘇薇薇,哼,真當老子老眼昏花看不出來?她眼睛里寫的不是‘我愛你’,寫的是‘快讓我繼承你的億萬家產’!那野心,藏都藏不住!”
他猛地睜開眼,那眼神,像是淬了火的刀子,直直捅進我心窩子里:“兒子,感情可以上頭,但錢袋子絕對不能脫手!你現在腦子被荷爾蒙泡發(fā)了,老子替你清醒清醒!這信托,就是給你那點還沒被愛情沖進下水道的家底,套上十八層不銹鋼防盜籠!婚前財產,全給我扔進去!鎖死!鑰匙扔太平洋!設立成‘不可撤銷’的,天王老子來了也動不了!懂?!”
“可是爸,這……這不太好吧?顯得我多不信任薇薇……” 我心里有點虛,還有點莫名的愧疚。雖然蘇薇薇查我手機賬單、旁敲側擊打聽我名下不動產時的眼神,確實偶爾會閃過一絲讓我不太舒服的、類似餓狼看見肥羊的綠光。
“信任?” 老爹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大的笑話,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信任值幾個錢?能當飯吃還是能擋子彈?老子告訴你,這世道,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心!尤其是漂亮女人那顆被物質腌透了的心!你現在不設這個‘籠子’,等將來她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再抱著小白臉花著你的錢嘲笑你是傻叉的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看看這律師費!看看!” 他手指狠狠戳在計劃書最后一頁那個天文數字上,“貴得老子心絞痛!但老子告訴你,這錢花得值!比你給她買十個愛馬仕都值!這是給你后半輩子買的保險!簽!現在就給老子簽!不簽?行,明天婚禮取消,我跟你媽就當沒生過你這個戀愛腦!”
那串律師費的數字,長得像一串惡毒的詛咒,后面跟著好幾個零,晃得我眼暈。肉疼?何止是肉疼!簡直是在活剮我的心肝脾肺腎!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蘇薇薇依偎在我懷里時,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甜蜜是有的,但更清晰的,是她翻看我手機銀行APP推送大額支出通知時,眼底瞬間掠過的那一絲銳利精光,快得像毒蛇的信子,帶著一種評估獵物價值的冰冷。還有她每次“不經意”地問起某個樓盤或者某款限量跑車,那故作天真的語氣下,掩蓋不住的、赤裸裸的貪婪。
那眼神,那語氣,像一盆加了冰塊的冷水,對著我發(fā)熱的腦門兜頭澆下,激靈靈一個冷戰(zhàn)。老爹那句“保命錢”在耳邊嗡嗡作響。去他娘的愧疚!去他娘的不信任感!老子辛辛苦苦(好吧,主要是老爹辛辛苦苦)攢下的家業(yè),憑什么便宜了不知道哪天會給我戴綠帽子的女人?
“簽!” 我咬著后槽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兒,抓起那支沉甸甸的萬寶龍鋼筆,在需要簽名的地方一頓龍飛鳳舞,筆尖差點把昂貴的紙張戳穿。感覺不是在簽文件,是在簽一張賣身契——賣給理智,賣給現實,賣給未來可能存在的、無數頂綠油油的帽子。
飛機降落在開曼群島那個小得可憐的機場時,天還沒亮透??諝庥譂裼譄?,黏糊糊地糊在身上,像蘇薇薇撒嬌時蹭過來的感覺。幾個穿著熨帖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表情比撲克牌還嚴肅的鬼佬律師已經在貴賓室等著了。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我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扔進法律術語攪拌機里的五花肉。
“不可撤銷信托…酌情受益權…保護人機制…反揮霍條款…離岸司法管轄…” 一個個拗口又冰冷的詞兒,像冰雹一樣砸過來。文件一份接一份地遞到我眼皮底下,全是螞蟻爬一樣的英文,看得我頭暈眼花,腦漿子都快熬干了。那些鬼佬律師語速飛快,帶著點英國人特有的矜持傲慢,解釋條款時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被宰的、人傻錢多的肥羊。我強打著精神,在老爹虎視眈眈的監(jiān)督下,一份份仔細核對(主要核對金額和受益人名字是不是我),然后簽下我那價值千金的狗爬名字。手都簽麻了,感覺這輩子簽名的額度都在這一天透支光了。
等到最后一個名字落下,窗外已經徹底黑透了。我癱在昂貴的真皮沙發(fā)里,感覺身體被掏空,比連熬三個通宵打游戲還虛脫。老爹倒是紅光滿面,長舒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差點把我拍進沙發(fā)里:“成了!兒子,咱家的根兒,保住了!走,老子請你吃頓好的!這破地方,也就海鮮還能湊合了!”
坐在當地最貴的海景餐廳里,面對著價值不菲的龍蝦和據說能壯陽的海參(老爹強烈推薦),我卻有點食不知味。看著落地窗外漆黑一片的大海,只有遠處零星幾艘游艇的燈光在閃爍。那些燈光,像極了蘇薇薇算計我時,眼底偶爾閃過的、不易察覺的精光。我把名下能動用的現金、股票、幾處核心地段的房產…所有值錢玩意兒,一股腦兒都塞進了那個剛剛誕生的、名叫“星辰”的信托基金里。這個剛成立的“星辰”,像個冰冷堅固的宇宙保險箱,懸在加勒比海上空,隔著一整個大洋,牢牢鎖住了我的命根子。而留在國內的我,在法律意義上,即將華麗轉身,變成一個……嗯,空有一堆昂貴“使用權”的窮光蛋?
這個認知讓我心里五味雜陳。有點劫后余生的慶幸,有點揮金如土(雖然是給律師)后的肉疼,還有點對明天那場婚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膈應。我端起桌上冰鎮(zhèn)的朗姆酒,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一路燒到胃里,才勉強壓下了心頭那股邪火。行吧,蘇薇薇,我的“小貓咪”,你老公我,現在是窮得只剩下信托了。明天,咱們就好好演完這出世紀婚禮的大戲。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只心機深沉的小野貓,爪子到底有多利。未來的日子,咱們走著瞧。這盤咕咾肉,花椒藏哪兒,還不一定呢。
我靠在椅背上,望著外面深不可測的加勒比海,嘴角扯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冷的笑。蘇薇薇那張嬌媚的臉在我眼前晃悠,帶著她慣有的、仿佛能融化一切的無辜表情??伤鄣咨钐帲屈c被我刻意忽略、又被老爹強行點破的算計光芒,此刻卻異常清晰起來,像黑夜里的磷火,幽幽地燒著。
這游戲,才剛剛開始。而我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一條新信息,來自一個沒有保存的陌生號碼,內容只有一張模糊的偷拍照——背景是某個燈紅酒綠的夜店角落,蘇薇薇正和一個身材健碩、染著黃毛的年輕男人貼得極近,笑得花枝亂顫,那男人的手,正極其曖昧地攬在她裸露的腰肢上。
照片下方,跟著一行字,帶著冰冷的、看好戲的嘲諷意味:
“新婚快樂,新郎官。你的‘小貓咪’,爪子好像不太安分哦?需要高清**動圖助興嗎?價格好商量?!?/p>
我盯著屏幕上那張模糊卻刺眼的照片,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關節(jié)微微發(fā)白。朗姆酒的辛辣似乎還在喉嚨里燒灼,卻壓不住心底猛地竄起的那股邪火。老爹在一旁正跟侍者指點著要再加一份海膽,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安靜的包廂里顯得有些突兀。
呵。蘇薇薇。我心尖上的小白兔,我懷里永遠的小貓咪。
好,真好。
原來花椒,在這里等著我呢。這盤咕咾肉,還沒上桌,就已經餿得發(fā)臭了。我慢慢地將杯中殘余的琥珀色液體一飲而盡,冰涼的杯壁貼著掌心,帶來一絲詭異的冷靜。我拿起手機,指尖在那個陌生號碼上懸停了片刻,然后,沒有回復,也沒有刪除,只是將屏幕按熄,倒扣在鋪著雪白餐布的桌面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沉悶的“嗒”。
明天,那場耗資百萬、賓客云集的盛大婚禮,看來會更有“意思”了。我親愛的未婚妻,你的劇本里,有沒有寫好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