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我的海與天青石板路在南方小鎮(zhèn)的晨霧里蜿蜒，濕漉漉的，
映著兩旁黛瓦白墻的老房子模糊的倒影。風(fēng)從巷子深處鉆出來，裹挾著若有似無的甜香，
是巷口那棵老桂樹慷慨的饋贈?？諝饫锏乃氐媚軘Q出水來，
帶著南方小鎮(zhèn)獨(dú)有的、浸入骨髓的溫潤?！皯阎?！快點(diǎn)呀！
”脆生生的呼喊劃破了晨霧的寧靜。石板路的另一頭，
一個扎著羊角辮、穿著碎花小褂的女孩兒像只靈巧的鹿，蹦跳著出現(xiàn)在霧氣的邊緣。
她叫沈棲月，小小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被這濃霧吞沒，卻又那么生機(jī)勃勃地破開混沌。
“來了來了！”回應(yīng)她的聲音帶著男孩變聲期特有的沙啞，
陸懷舟急匆匆地從一扇木門后跑出來，書包帶子斜斜地掛在肩上，
手里還捏著半個沒啃完的饅頭。他個頭已經(jīng)躥得比沈棲月高了小半個頭，眉眼清俊，
只是此刻跑得氣喘吁吁，額發(fā)被霧氣打濕，一縷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他幾步追上她，
兩人并肩走在被歲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沈棲月習(xí)慣性地放慢腳步等他，
目光落在路邊石縫里頑強(qiáng)鉆出的一簇淺藍(lán)色野花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翱词裁茨兀?/p>
”陸懷舟咽下最后一口饅頭，湊過來。“噓——”沈棲月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
眼睛依舊亮晶晶地盯著那幾朵小花，“看它們多安靜，多好看。
”陸懷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不過是幾朵極其普通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沾著清晨的露水，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他撓了撓頭，有些不解，但還是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學(xué)著她的樣子，屏住呼吸看著?？諝饫镏挥羞h(yuǎn)處溪水流淌的淙淙聲，
還有……陸懷舟忽然覺得，是沈棲月身上傳來的、一種比桂花更淡，
卻更奇特的、類似青草陽光的氣息，無聲無息地沁入心脾。這氣息，
混雜著小鎮(zhèn)里終年不散的桂花甜香，
成了陸懷舟整個懵懂少年時代最熟悉、也最難以言喻的背景味道。
2 溪邊的嬉戲時光的溪流裹挾著小鎮(zhèn)的桂花香，靜靜流淌。
溪邊那塊被水流沖刷得圓潤光滑的大青石，是沈棲月最愛的據(jù)點(diǎn)。放學(xué)后，
她常常抱著膝蓋坐在上面，一坐就是小半天，清澈的眸子映著潺潺流水，
專注地追蹤著水底幾尾靈活游弋的小魚。陸懷舟總是她的影子，安靜地待在不遠(yuǎn)處。
有時他百無聊賴地?fù)炱鹣叡馄降氖?，手腕一甩，石片便在水面輕盈地跳躍，
濺起一連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偶爾，那些調(diào)皮的水珠會越過安全的距離，
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落在沈棲月的裙擺和光潔的小腿上?！鞍パ?！
”沈棲月被突如其來的冰涼驚得輕呼一聲，轉(zhuǎn)過頭，佯裝薄怒地瞪向始作俑者，“陸懷舟！
你個搗蛋鬼！”被點(diǎn)名的少年非但不惱，反而咧開嘴，
露出一口在南方濕潤空氣里也顯得格外白亮的牙齒，
笑容里帶著點(diǎn)小小的得意和純粹的開心：“嚇到你了？我技術(shù)好吧？能打七個水漂呢！
” 他舉起手里另一塊扁平的石片，躍躍欲試?！昂檬裁春茫?/p>
”沈棲月氣鼓鼓地作勢要拍打水面濺他，可眼底卻分明漾開了笑意，
像溪水被陽光吻過泛起的粼粼波光，“你再搗亂，我就把你推下去喂魚！
”陸懷舟笑嘻嘻地作勢躲閃，卻并不真的走遠(yuǎn)，只是換了個姿勢，
抱膝坐在離她更近一點(diǎn)的草地上，目光不再追逐水漂，
而是悄悄落在她因薄怒而微微泛紅的側(cè)臉上。溪水叮咚，
日光透過岸邊老樟樹濃密的枝葉篩下細(xì)碎的金斑，跳躍在他們身上、臉上。
一種無言的寧靜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水聲、風(fēng)聲，和少年人胸腔里那顆心，
因?yàn)槟撤N模糊的悸動而悄然加速的鼓噪。3 盛夏的誓言十二歲的那個盛夏，溽熱難當(dāng)，
連鳴蟬的嘶叫都透著一股懶洋洋的倦意。小鎮(zhèn)邊緣那座早已廢棄的舊碼頭，
木質(zhì)棧橋被歲月和風(fēng)雨侵蝕得斑駁陸離，成了陸懷舟和沈棲月躲避酷暑的秘密基地。
那天傍晚，火燒云席卷了大半個天空，熾烈的橙紅、濃烈的絳紫、溫柔的粉金，
在穹頂肆意潑灑、交融，像天神打翻了調(diào)色盤，瑰麗得令人屏息。
巨大的日輪正緩緩沉向遠(yuǎn)處黛青色的山巒輪廓線。
他們并排躺在被白日曬得微微發(fā)燙的木板上，身下墊著陸懷舟脫下來的舊汗衫。
沈棲月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那鋪天蓋地的霞彩，看得入了迷，
清澈的眼底仿佛盛滿了整個燃燒的天空?！皯阎郏彼鋈婚_口，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夢幻般的向往，幾乎要被風(fēng)吹散，“我好想看看真正的大海呀。
”陸懷舟側(cè)過臉看她。晚霞熔金，溫柔地鍍在她纖長的睫毛和秀挺的鼻梁上，
她整個人仿佛也在發(fā)光?！奥犝f海和天連在一起的時候，美極了，”她繼續(xù)說著，
視線依舊執(zhí)著地投向天際線，“無邊無際的，比我們這兒的天空還要大，還要藍(lán)。
”陸懷舟的心被那向往的眼神和話語輕輕撞了一下。他撐起半邊身子，湊近她，
眼神在絢爛的霞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清亮灼人，像投入了星辰的碎屑：“等咱們長大，一起去！
我陪你看遍海與天！” 少年的承諾，帶著那個年紀(jì)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篤定和豪邁，
擲地有聲。沈棲月轉(zhuǎn)過頭，對上他熱切的目光，唇角彎起，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晚霞在她臉上綻放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嗯！說定了！”然而，就在她點(diǎn)頭的瞬間，
藏在碎花棉布短褲口袋里的那張薄薄的紙片，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隔著布料緊緊貼著她的大腿皮膚。那是她下午偷偷從鎮(zhèn)醫(yī)院帶出來的診斷書。
上面一行清晰冰冷的印刷字跡，
此刻正無聲地在她腦海里放大、旋轉(zhuǎn)、轟鳴——“先天性心臟病，病情漸重”。每一個字，
都像一把冰冷的小錘子，精準(zhǔn)而殘酷地敲打在她剛剛因?yàn)槟莻€約定而雀躍起來的心尖上。
那鈍重的痛感，遠(yuǎn)比偶爾發(fā)作的心悸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窒息。笑容還凝固在臉上，
眼底卻已悄悄蒙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水光，被她迅速眨去。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那片燃燒的、象征著無邊自由的晚霞，
仿佛要將那壯麗的色彩深深吸進(jìn)肺腑，刻進(jìn)骨髓。從那一刻起，“一起看海”這四個字，
不再是孩童間隨口許下的愿望，它沉甸甸地墜入了兩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成了關(guān)于未來最珍貴也最渺茫的約定。對沈棲月而言，
它更是穿透疾病陰霾、撕開無邊恐懼的一束光，
成了她在每一次胸口憋悶、每一次呼吸艱難時，唯一能緊緊攥在手心，
用以對抗無邊黑暗與疼痛的微芒。4 隱痛的青春小鎮(zhèn)的日子在朗朗書聲和彌漫的桂花香里，
被拉得悠長而充實(shí)。升入高中后，課業(yè)像驟然收緊的網(wǎng)，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為了實(shí)現(xiàn)那個關(guān)于“海與天”的約定，陸懷舟和沈棲月成了彼此最堅(jiān)實(shí)的依靠。晨曦微露，
小鎮(zhèn)中心那棵虬枝盤結(jié)的老槐樹下，便有了兩個捧著書本的身影。陸懷舟背靠著粗糙的樹干，
嘴里念念有詞地背著拗口的英語單詞；沈棲月則坐在旁邊一塊光滑的青石上，
膝蓋上攤著厚厚的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纖細(xì)的手指握著筆，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著復(fù)雜的公式。
初升的陽光穿過濃密的槐葉，在他們身上投下細(xì)碎搖曳的光斑?！皸?，這個受力分析圖，
輔助線到底加在哪邊？”陸懷舟皺著眉頭，把物理習(xí)題冊推到她面前，
筆尖苦惱地點(diǎn)著那道困擾他許久的難題。沈棲月放下自己的筆，湊過去，
側(cè)臉在晨光里顯得溫潤如玉。她仔細(xì)看了看題目，然后拿起筆，
在那復(fù)雜的滑輪系統(tǒng)上利落地添上一條輔助線：“這里，你看，這樣分解，力就清晰了。
” 她的聲音不高，卻條理分明，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陸懷舟恍然大悟，
一拍腦門：“??！原來如此！棲月你真是我的‘解憂草’！” 他夸張地贊嘆著，
引來沈棲月一個無奈又帶著點(diǎn)小小得意的淺笑。傍晚時分，沿著波光粼粼的河岸，
是他們的復(fù)盤之路。晚風(fēng)帶著河水的微腥和岸邊青草的氣息拂面而來，
吹散了白天的燥熱和疲憊。他們并肩走著，討論著白天課堂上老師講的重點(diǎn)，
爭論著一道化學(xué)題的多種解法，或者互相抽背著歷史事件的年份脈絡(luò)。
“辛亥革命爆發(fā)是哪一年？”陸懷舟邊走邊側(cè)頭問?！?911年10月10日，
”沈棲月不假思索，隨即反問，“那《新青年》雜志的創(chuàng)辦時間和主編呢？”“1915年，
陳獨(dú)秀！”陸懷舟答得飛快，帶著點(diǎn)小炫耀，“這難不倒我！”然而，走著走著，
陸懷舟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的腳步似乎慢了下來。他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沈棲月不知何時已停住了腳步，身體微微前傾，一只手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襟，
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她的眉頭緊緊鎖著，原本紅潤的唇瓣失去了血色，
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在夕陽的余暉下閃著微光。她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么，
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而短促?！皸拢?！”陸懷舟的心猛地一沉，
所有關(guān)于歷史的記憶瞬間被拋到九霄云外，他一步跨到她面前，
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驚慌，“你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沈棲月急促地喘息了幾下，那陣劇烈的、仿佛心臟被無形之手攥緊的絞痛稍稍平復(fù)了一些。
她抬起頭，努力地牽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但那笑容蒼白而脆弱：“沒……沒事，別擔(dān)心，就是剛才走急了，有點(diǎn)……岔氣。
” 她的聲音有些虛浮，帶著掩飾不住的喘息。陸懷舟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滿了強(qiáng)忍的痛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求他不要追問，
不要戳破。擔(dān)憂像藤蔓纏繞住他的心，勒得生疼。他張了張嘴，想再問，想帶她去醫(yī)院，
可看著她努力維持的、搖搖欲墜的笑容，所有的話又哽在了喉嚨里。
他最終只是伸出微微發(fā)顫的手，小心翼翼地、極其輕柔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聲音放得又低又柔，帶著安撫：“沒事就好……來，慢慢走，不急，我扶著你。
”沈棲月順從地靠著他手臂傳來的、帶著少年體溫的支撐力量，借著他的力，
緩緩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動。夕陽將兩人的影子在河堤上拉得很長很長，交織在一起。
陸懷舟的心跳得又急又亂，一個模糊卻沉重的念頭如同水底的暗礁，
無法抑制地浮上心頭——她的“岔氣”，似乎越來越頻繁了。那笑容背后極力隱藏的痛苦，
像一根細(xì)小的刺，扎進(jìn)了他的眼底，也扎進(jìn)了他年輕的心房。他默默握緊了拳頭，
指甲幾乎嵌進(jìn)掌心，一個無聲的誓言在胸腔里回蕩、激蕩：要更努力，要更快地長大，
要早一點(diǎn)，再早一點(diǎn)，帶她去看那片遼闊的海與天。只有那樣，
也許才能驅(qū)散她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霾，才能給她真正的安心。
5 日的誓言高考倒計(jì)時一百天的誓師大會，像一劑強(qiáng)心針注入了沉悶而緊張的校園。
巨大的紅色橫幅從教學(xué)樓的頂層一直垂掛下來，上面用遒勁的白色大字寫著“百日沖刺，
決勝今朝”。操場上人頭攢動，學(xué)生、老師、家長，黑壓壓一片。
激昂的進(jìn)行曲在空氣中震蕩，校長通過高音喇叭發(fā)表著慷慨激昂的動員講話，
聲音被電流放大，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煽動力。教室里反而顯得異常安靜，
只有窗外操場上隱約傳來的口號聲和掌聲。午后熾烈的陽光透過擦拭得锃亮的玻璃窗，
斜斜地照射進(jìn)來，在兩張并排靠窗的課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諝庵衅≈?xì)小的塵埃，
在光柱里無聲地舞動。陸懷舟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心不在焉地翻著桌上的語文模擬卷。
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桌面上堆疊如山的復(fù)習(xí)資料，落在身旁女孩專注的側(cè)影上。
沈棲月微微低著頭，一縷柔軟的發(fā)絲從耳后滑落，垂在她白皙的頸側(cè)。
她正凝神解著一道數(shù)學(xué)壓軸題，筆尖在草稿紙上流暢地滑動，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陽光親吻著她的發(fā)頂和握著筆的手指，為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那專注的神情，
仿佛隔絕了窗外所有的喧囂。陸懷舟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一種混雜著心疼、堅(jiān)定和難以言喻的柔軟情緒涌了上來。
他悄悄從筆記本邊緣撕下一條窄窄的空白紙片，拿起筆，深吸一口氣，
然后極其認(rèn)真、一筆一劃地寫下幾個字：**一起去看海的大學(xué)**。寫完，
他指尖微微用力，將這張承載著兩人共同夢想的小紙條，小心翼翼地、屏著呼吸，
從桌面上輕輕推到了沈棲月正在演算的草稿紙邊緣。筆尖的沙沙聲停頓了。沈棲月垂著眼睫，
目光落在那張突然出現(xiàn)的紙條上。上面熟悉的字跡，
還有那個被反復(fù)描繪過無數(shù)次的、沿海城市的重點(diǎn)大學(xué)名字——**濱海大學(xué)**。
那四個字，仿佛帶著海風(fēng)的咸澀和陽光的溫度，瞬間擊中了她的心。
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隨即，一抹清淺卻無比明亮的笑意，
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從她的嘴角漾開，蔓延至眼角眉梢，點(diǎn)亮了整個臉龐。
她沒有抬頭看他，只是伸出左手，用指尖在那行字上極其輕柔地摩挲了一下，
仿佛在確認(rèn)這并非幻覺。然后，她拿起筆，在紙條空白的地方，
鄭重地畫下了一個小小的、卻無比堅(jiān)定的對勾“√”。陽光更加熾烈了，光斑在桌面上移動，
恰好籠罩住那張小小的紙條，墨色的字跡在金色的光暈里，仿佛擁有了生命，
無聲地訴說著少年人滾燙的期許和不言而喻的默契。窗外操場上“拼搏百日，
無悔青春”的宣誓聲浪排山倒海般涌來，卻仿佛被這方寸之間的暖意和靜默隔絕在外。
6 高考的煎熬高考，這座橫亙在青春末端的獨(dú)木橋，
終于帶著六月的燥熱和令人窒息的緊張感降臨了。第一場語文考試，沈棲月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老梧桐枝葉繁茂，篩下破碎的光影。試卷發(fā)下，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如同密集的雨點(diǎn)。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從早上起就隱隱盤踞在胸腔深處的那股熟悉的憋悶感。
筆尖觸碰到試卷，開始流暢地書寫。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那份憋悶感非但沒有消失，
反而如同不斷收緊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一點(diǎn)點(diǎn)加重。每一次心跳都變得格外沉重，
帶著一種沉悶的、仿佛被重物壓迫的鈍痛。后背開始滲出冷汗，
黏膩地貼在薄薄的校服襯衫上。她握著筆的手指因?yàn)橛昧Χ腹?jié)發(fā)白，指尖冰涼。
額角也有細(xì)密的汗珠滲出，沿著鬢角滑落。不行！不能停！
一個聲音在她腦海里尖銳地嘶喊著。這是奔赴約定的關(guān)鍵一步，
是通往那片海與天的必經(jīng)之路！絕對不能輸在這里！她咬緊了下唇，
力道大得幾乎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疼痛似乎被這決絕的意志短暫地壓制下去。
她強(qiáng)迫自己忽略身體的警報(bào)，目光死死鎖住試卷上的題目，思維在題海中高速運(yùn)轉(zhuǎn)，
筆尖在答題卡上疾走，留下一行行清秀而略顯急促的字跡。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短促而艱難，
每一次落筆都仿佛耗盡了力氣，但她的脊背始終挺得筆直，
像一根繃緊到極限卻絕不折斷的弦。與此同時，在隔壁的考場里，
陸懷舟正凝神解答著古文閱讀題。筆尖劃過紙張，寫下清晰的答案。可他的思緒，
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一墻之隔的那個身影。她現(xiàn)在怎么樣？題目難不難？會不會緊張？
那個“岔氣”……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qū)散這不合時宜的擔(dān)憂。不能分心！他告訴自己，
只要考完這兩天，只要分?jǐn)?shù)出來，他們就能一起拿到濱海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就能并肩踏上東去的列車，走向那片他們夢寐以求的海域，開啟全新的旅程！
想到沈棲月看到大海時可能會露出的、比晚霞更燦爛的笑容，一股暖流便涌上陸懷舟的心頭，
驅(qū)散了所有陰霾。他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yáng)，連帶著筆下剛勁的字跡，
都仿佛沾染上了一絲名為期待的笑意。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專注而充滿希望的側(cè)臉上。
7 錄取的喜悅放榜的日子，像小鎮(zhèn)遲來的節(jié)日。
小小的郵局被前來查分和等待通知書的考生、家長圍得水泄不通。
空氣里混雜著汗味、油墨味、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期待和焦灼。各種聲音嗡嗡作響，
興奮的討論、緊張的詢問、低低的嘆息，交織成一片。陸懷舟和沈棲月擠在人群外圍，
兩人的手在身側(cè)緊緊地握在一起，掌心都沁出了薄汗，濕漉漉的，卻傳遞著無聲的支撐力量。
陸懷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女孩指尖的微涼和不易察覺的輕顫?！皯阎?！棲月！
” 班主任王老師洪亮的聲音穿透嘈雜的人群，他奮力擠出來，
手里高高舉著兩個印著大學(xué)?；盏纳钏{(lán)色特快專遞信封，臉上是難以抑制的激動，“來了！
你們的通知書！濱海大學(xué)！兩個都是！”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陸懷舟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腳底直沖頭頂，耳畔所有的喧囂都瞬間遠(yuǎn)去，
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轟鳴。他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松開了沈棲月的手，
像一頭矯健的豹子般沖了過去，從王老師手中一把接過了那兩個信封。他低頭，
目光急切地掃過信封上打印的名字和那個魂?duì)繅衾@的校名——濱海大學(xué)，陸懷舟；濱海大學(xué)，
沈棲月。巨大的、純粹的、足以淹沒一切的驚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抬起頭，
看向幾步之外的沈棲月。她也正看著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盈滿了晶瑩的淚光，
那光芒比夏夜的星辰還要璀璨奪目，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她的嘴角高高揚(yáng)起，
綻放出一個陸懷舟從未見過的、混合著狂喜、釋然和巨大幸福感的笑容?！皸拢?/p>
” 陸懷舟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澎湃的激動，他大喊一聲，幾步?jīng)_到她面前，
在周圍人群驚愕、隨即又化作善意哄笑的目光中，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沈棲月猝不及防，
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雙腳離地，整個人被陸懷舟有力的臂膀托舉著，
在小小的郵局門口原地轉(zhuǎn)起圈來！“??！陸懷舟你放我下來！” 沈棲月又羞又急，
握著小拳頭捶打著他的肩膀，但臉上的笑容卻如同盛放的夏花，明媚得晃眼，
喜悅的淚水終于掙脫了眼眶的束縛，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滾落下來，
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一圈，
兩圈……世界在他們旋轉(zhuǎn)的視野里模糊成一片歡騰的色彩。這一路的堅(jiān)持，
燈夜戰(zhàn)的疲憊瞬間、還有那些被小心藏起的疼痛和擔(dān)憂……所有的汗水、淚水、隱忍與期盼，
都在這一刻，在這份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和彼此緊貼的心跳聲中，化作了最甘甜的果實(shí)。
他們離那片夢中的海與天，終于只剩下最后一段旅程的距離。
8 東行的列車夏末的綠皮火車，鳴著悠長的汽笛，
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伛傠x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南方小站，一路向東。車窗外，
熟悉的青瓦白墻、蜿蜒溪流、蔥郁稻田飛速地向后退去，
漸漸被連綿起伏的丘陵、遼闊的平原所取代。沈棲月靠窗坐著，
頭輕輕地倚在陸懷舟寬闊而溫?zé)岬募绨蛏稀?/p>
車廂里混雜著汗味、泡面味、還有各種行李的氣息，有些悶熱。
窗外變換的風(fēng)景像一幅流動的畫卷，從濃得化不開的翠綠江南，
漸漸過渡到視野開闊、色彩更為粗獷的北方原野。鐵軌延伸向遠(yuǎn)方，仿佛沒有盡頭，
也牽引著他們奔向一個充滿未知卻又令人心潮澎湃的未來。陸懷舟低頭，
看著沈棲月安靜的側(cè)臉。她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陰影，鼻息均勻而輕淺。
他猶豫了一下，然后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確認(rèn)歸屬般的溫柔，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的手微涼，細(xì)膩的皮膚下能感受到纖細(xì)的骨節(jié)。“棲月，”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火車行進(jìn)時特有的、微微震顫的韻律感，在嘈雜的背景音中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新的旅程開始了?！?他頓了頓，握著她手的力道稍稍收緊，傳遞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
“以后不管怎樣，我都在?！边@句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瞬間在沈棲月心底激起千層波瀾。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仿佛蝶翼在風(fēng)中掙扎。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隨著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鼻尖和眼眶。
她沒有抬頭，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jìn)他肩頭那帶著干凈皂莢香氣的棉質(zhì)T恤里，輕輕蹭了蹭，
發(fā)出一個模糊的、帶著濃重鼻音的鼻音：“嗯?！敝挥兴约褐?，這簡單的回應(yīng)里，
藏了多少洶涌的情緒。就在剛才火車啟動的瞬間，
一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qiáng)烈的、如同鋼針攢刺般的心悸毫無預(yù)兆地襲來，
讓她眼前短暫地發(fā)黑，幾乎喘不上氣。她用力地、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了好幾次，
才勉強(qiáng)壓下那股瀕死般的恐慌?？诖钐?，那個小小的藥瓶，硌著她的腿側(cè)，
像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定時炸彈。她太想太想和陸懷舟一起走過這段青春了。
一起看濱海大學(xué)的櫻花大道，一起在圖書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書，一起在陌生的城市里探索，
一起……去看那片海與天。這個念頭如此強(qiáng)烈，強(qiáng)烈到讓她可以暫時忘卻身體的警報(bào)，
可以強(qiáng)壓下所有的不安。哪怕……哪怕未來的某一天，命運(yùn)的潮水會無情地將她卷走，
讓她注定成為一個失約的人。此刻，她只想貪婪地汲取他肩膀的溫度，
將這份觸手可及的溫暖和承諾，深深地刻進(jìn)記憶深處?；疖嚭魢[著，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
光明與黑暗在車窗外交替上演。陸懷舟感受著肩頭傳來的溫?zé)岬臐褚猓?/p>
和她身體不易察覺的細(xì)微顫抖，心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模糊的不安。
但他只是更緊地回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用自己年輕而旺盛的生命力，去溫暖她，
去驅(qū)散所有未知的陰霾。窗外的平原在暮色四合中漸漸隱去輪廓，遙遠(yuǎn)的地平線盡頭，
似乎已經(jīng)能嗅到一絲來自大洋彼岸的、微咸的海風(fēng)氣息。9 校園的甜蜜濱海大學(xué)的生活，
如同被驟然打開的萬花筒，新鮮、忙碌，充滿了青春特有的喧囂和色彩。
高大的梧桐樹蔭蔽著寬闊的林蔭道，古老的紅磚建筑群訴說著學(xué)府的厚重，
巨大的圖書館像一艘知識的方舟靜靜停泊。陸懷舟和沈棲月很快適應(yīng)了節(jié)奏。
他們加入了同一個名為“海風(fēng)”的文學(xué)社。第一次社團(tuán)活動在湖邊的小亭子里，
大家輪流朗讀自己寫的詩。輪到沈棲月時，她有些緊張地站起來，聲音帶著南方特有的溫軟，
念了一首關(guān)于溪流和小鎮(zhèn)記憶的小詩。陸懷舟坐在角落，目光穿過人群，專注地落在她身上，
在她念完最后一個字時，第一個用力地鼓起掌來，掌聲在亭子里顯得格外響亮，
惹得沈棲月臉頰飛起兩朵紅云。圖書館是他們待得最久的地方。巨大的玻璃穹頂下，
陽光被切割成無數(shù)光柱，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和油墨特有的、令人心安的香氣。
他們總是默契地?fù)屨伎看暗哪桥盼恢茫巴馐遣ü怍贼缘溺R湖和搖曳的垂柳。
沈棲月看書時很安靜，偶爾遇到難題會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用筆桿輕輕點(diǎn)著下巴。
陸懷舟則習(xí)慣塞著耳機(jī)聽輕音樂，偶爾瞥見她困擾的樣子，便會摘下一邊耳機(jī)，
探過身去低聲講解。午后的陽光暖融融地包裹著他們，時間在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里緩慢流淌。
小組作業(yè)是大學(xué)生活的必修課。為了完成一個關(guān)于“城市變遷”的課題展示，
他們和另外兩個組員擠在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的通宵自習(xí)室里。
電腦屏幕的光映著幾張年輕而疲憊的臉。討論有時會陷入僵局，空氣變得有些凝滯。
“我覺得這個切入點(diǎn)不夠新穎，”一個組員皺著眉，“我們需要更抓人眼球的對比。
”沈棲月臉色有些蒼白，白天連續(xù)幾節(jié)課加上熬夜，讓她感到一陣陣心悸，
呼吸也變得有些費(fèi)力。她悄悄將手伸進(jìn)外套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個冰冷的藥瓶，猶豫了一下，
又把手抽了出來，不想打斷大家的思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集中精神，
指著電腦屏幕上的老照片：“也許……我們可以從這里入手？老碼頭和新港口，同一個地點(diǎn)，
不同時空的對話？”陸懷舟敏銳地捕捉到她聲音里那絲不易察覺的虛弱和氣息的短促。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資料，站起身：“思路不錯！大家也累了，我去樓下自動販賣機(jī)買點(diǎn)熱的，
棲月，你幫我看看這段文字描述？” 他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接過去，
同時給了沈棲月一個坐下休息的由頭。等他抱著幾罐熱咖啡和奶茶回來時，
特意將一杯溫度正好的原味奶茶放到沈棲月手邊，低聲道：“暖暖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