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初夏,細雨霏霏,洗去了皇城根下的塵埃,卻洗不褪朱蝦仁甲胄上凝結的血痂。當他隨常遇春的大軍踏入應天府城門時,街道兩旁擠滿了圍觀的百姓,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這些從漠北歸來的鐵血兒郎身上——他們黝黑的臉龐刻滿風霜,破損的甲葉間隱約可見猙獰的傷疤,連胯下的戰(zhàn)馬都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肅殺之氣。
“看那領頭的將軍,聽說就是他找回了傳國玉璽!”
“還有人說,他在漠北筑了座好大的京觀,殺得韃子聞風喪膽!”
百姓們的議論聲細碎地飄進朱蝦仁耳中,他騎在馬上,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與漠北的風沙相比,南京的濕潤空氣讓他有些不適,街道的繁華也讓他恍惚——這里沒有尸橫遍野,沒有血腥彌漫,只有商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以及空氣中淡淡的脂粉香。
“蝦仁,隨我去宮里復命?!?常遇春勒住馬韁,看了一眼神情略顯怔忪的朱蝦仁。
奉天殿上,氣氛莊嚴肅穆。朱元璋身著常服,端坐御座,目光如炬地望著殿下的常遇春與朱蝦仁。當常遇春將北元覆滅的戰(zhàn)報與傳國玉璽的來歷娓娓道來,尤其提到朱蝦仁在紅柳沼惡戰(zhàn)、力保玉璽不失,以及數(shù)次關鍵戰(zhàn)役中的勇猛表現(xiàn)時,朱元璋的眼神逐漸從審視變?yōu)榧卧S。
“好!好一個朱蝦仁!” 朱元璋猛地一拍御案,聲音中帶著難掩的激動,“從百戶到千戶,再到今日之功,你小子是朕的福將??!”
他站起身,親自走下御階,來到朱蝦仁面前。朱蝦仁連忙跪倒在地,額頭觸地。朱元璋打量著他,只見他雖面帶疲憊,卻身姿挺拔,眉眼間竟隱隱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英武,尤其是那雙眼睛,沉靜時如寒潭,銳利時似鷹隼。
“抬起頭來?!?朱元璋沉聲道。
朱蝦仁依言抬頭,與朱元璋的目光相撞。那是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藏著帝王的威嚴與洞察人心的銳利,朱蝦仁心中一凜,卻沒有絲毫畏懼。
“不錯,是條漢子!” 朱元璋點點頭,轉身對身旁的內(nèi)侍道:“傳朕旨意,朱蝦仁于國有大功,尋回傳國玉璽,平定北元殘部,功在社稷,當膺重賞!”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內(nèi)侍展開明黃圣旨,尖細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千戶朱蝦仁,驍勇善戰(zhàn),忠勇可嘉,于漠北浴血奮戰(zhàn),力挽狂瀾,更尋得傳國玉璽歸朝,此乃天祚大明,祥瑞之兆。著晉封‘鎮(zhèn)武將軍’,賜金印紫綬,食邑三千戶,欽此!”
鎮(zhèn)武將軍!從千戶到將軍,如此晉升,堪稱超拔!殿上文武百官聞言,紛紛側目,看向朱蝦仁的目光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羨慕,有嫉妒,也有深藏的疑慮。
朱蝦仁叩首謝恩:“臣朱蝦仁,謝陛下隆恩!”
就在此時,班列中走出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正是御史大夫王祎。他整了整官袍,出列奏道:“陛下,臣有本奏?!?/p>
朱元璋眉頭微蹙:“王愛卿請講?!?/p>
王祎目光轉向朱蝦仁,語氣凝重:“陛下,朱將軍年少有為,屢立奇功,此乃國之幸事。然臣聞知,朱將軍于漠北作戰(zhàn)時,曾筑京觀、下屠令,半月不封刀,致使無辜婦孺亦遭池魚之殃。雖曰‘震懾敵寇’,然天道好仁,王者之師當以仁義為本,此等酷烈手段,恐非盛世所宜宣揚,亦恐傷陛下仁德之名?。 ?/p>
此言一出,大殿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誰都知道王祎剛正不阿,卻沒想到他竟敢在朱蝦仁受封之時,當眾彈劾其“嗜殺”。
朱蝦仁聞言,眼神一冷,卻沒有辯解。他知道,在這些飽讀圣賢書的文官眼中,他那些沾滿鮮血的功績,本就是“不仁”的體現(xiàn)。
常遇春臉色一沉,正要開口反駁,卻被朱元璋抬手制止。朱元璋看向王祎,又看向朱蝦仁,緩緩道:“王愛卿所言,亦有道理。蝦仁,你可知錯?”
朱蝦仁抬起頭,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陛下,臣不知何錯之有?!?/p>
“哦?” 朱元璋挑眉。
“臣在漠北所見,” 朱蝦仁朗聲道,“是韃子屠我百姓,老弱婦孺,無一幸免;是我大明將士,拋尸荒野,血染黃沙。臣筑京觀,是為告慰亡魂;臣下屠令,是為震懾敵寇。若對豺狼講仁義,便是對忠魂的背叛,對百姓的殘忍!臣寧擔酷烈之名,也不愿再見到我大明百姓受韃子屠戮!”
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帶著一股鐵血軍人的直白與剛烈。殿中不少武將聞言,紛紛露出贊同之色,顯然感同身受。
朱元璋看著朱蝦仁,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有欣賞,有考量,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親切?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好!好一個‘寧擔酷烈之名’!王愛卿,你聽見了嗎?蝦仁此舉,雖是雷霆手段,卻也是保家衛(wèi)國的無奈之舉。北元未滅之時,你讓他對豺狼講仁義,那誰來保護我大明的百姓?”
他轉向王祎,語氣雖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國玉璽失而復得,北元主力蕩平,此乃不世之功。蝦仁之功,大于其過。至于你說的‘傷仁德之名’……”
朱元璋話鋒一轉,看向朱蝦仁:“蝦仁,你雖有功,但殺戮過重,終究是瑕疵。朕命你,即刻著手在應天府外選址,為此次漠北戰(zhàn)死的將士建立‘忠烈祠’,將他們的姓名刻于碑上,受萬家香火。你要讓天下人知道,我大明不僅有鐵血征伐,更有仁厚撫恤。如此,可贖你‘酷烈’之過,可明白?”
朱蝦仁心中一暖,叩首道:“臣遵旨!謝陛下隆恩!” 建立忠烈祠,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沒想到陛下竟如此體察。
朱元璋又看向王祎,淡淡道:“王愛卿,你關心朝政,直言敢諫,是好的。但也要分清楚場合時機。如今北元初定,邊疆未寧,正是需要武將用命之時,你卻在此刻苛責功臣,是何道理?”
王祎臉色一白,連忙跪倒:“臣……臣知錯?!?/p>
“知錯就好,” 朱元璋擺擺手,“念你一片忠心,此次便不追究了。只是往后,多想想如何安邦定國,少些紙上談兵。若真覺得漠北的‘仁義’好,”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朕倒是可以派你去漠北,跟那些殘部韃子‘說理’去,如何?”
王祎嚇得渾身一顫,連忙叩首:“臣……臣不敢!” 他哪里還敢再言?
朱元璋不再理他,轉而對朱蝦仁道:“蝦仁,傳國玉璽乃國之重器,你親自尋回,功莫大焉。待忠烈祠建成,朕再為你舉行獻寶大典,昭告天下。”
“臣遵旨?!?/p>
退朝之后,朱蝦仁隨著常遇春走出奉天殿。細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下,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好小子,剛才那番話,說得痛快!” 常遇春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那些文官,就是吃飽了撐的,不知前線的兇險。”
朱蝦仁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抬頭望向皇宮深處,想起朱元璋看他時那復雜的眼神,心中隱隱有些異樣。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朱將軍請留步。”
朱蝦仁轉身,只見一位身著親王常服、面容儒雅的青年走來,身邊跟著幾個內(nèi)侍。那青年眉目疏朗,氣質沉穩(wěn),正是太子朱標。
“臣朱蝦仁,參見太子殿下?!?朱蝦仁連忙行禮。
朱標上前一步,親手將他扶起,笑容溫和:“朱將軍不必多禮。此次漠北之功,孤亦有所耳聞,將軍年少英雄,實乃我大明之福?!?/p>
他看著朱蝦仁,眼神中帶著真切的贊賞:“尤其聽聞將軍欲建忠烈祠,撫恤陣亡將士,此等仁心,更勝萬軍功勛。孤會讓戶部撥出??睿鷮④娨槐壑??!?/p>
“謝殿下!” 朱蝦仁心中一暖,這位太子殿下,果然如傳聞中般仁厚。
朱標又與他寒暄了幾句,問及漠北戰(zhàn)事細節(jié),朱蝦仁一一作答。交談間,朱標偶爾會仔細打量他的面容,眼神中似乎藏著一絲疑惑,卻又很快掩飾過去。
告別太子,朱蝦仁隨著常遇春離開皇宮。走在回軍營的路上,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宮墻,心中感慨萬千。
金鑾殿上的封賞,朝堂之上的風波,太子殿下的溫和……這一切都與漠北的血火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充滿了無形的刀光劍影。
他知道,回到南京,才是真正考驗的開始。那些文官的彈劾不會就此罷休,而他手中的兵權、身上的功勛,都可能成為別人眼中的刺。
但他并不畏懼。從雁門關外的尸山血海走來,他早已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除了趙二的銅錢,還多了一枚皇帝親賜的金牌。
忠烈祠,他會用心建好,讓死去的兄弟魂歸故里,受萬世香火。
至于那些朝堂上的風風雨雨,他朱蝦仁,也接得住!
南京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年輕卻寫滿堅毅的臉龐上。屬于“鎮(zhèn)武將軍”朱蝦仁的時代,正伴隨著傳國玉璽的歸朝,緩緩拉開序幕。而他與大明皇室,尤其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和仁厚溫和的太子之間的羈絆,也從此刻起,悄然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