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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河的血腥尚未完全消散,漠北的風已卷著更深的寒意,預示著初夏短暫的溫和即將過去,嚴酷的盛夏與隨之而來的草原雨季,將成為橫亙在明軍面前的另一重強敵。常遇春深知戰(zhàn)機稍縱即逝,并未給部隊過多休整時間,率領主力沿著北元敗兵留下的痕跡,繼續(xù)向瀚海深處追擊。

朱蝦仁的百人隊因在黑水河表現(xiàn)“勇猛”,被常遇春調至前鋒營,與數(shù)支精銳騎兵混編,承擔著偵測敵情、清掃障礙的重任。他胯下的戰(zhàn)馬早已習慣了血腥與殺戮,鼻翼間始終縈繞著淡淡的鐵腥氣,四蹄踏過被馬蹄與戰(zhàn)靴反復蹂躪的土地,每一步都踩碎著枯草與隱沒的骨渣。

“百戶,前面探路的兄弟回報,前方三十里有片紅柳沼,地勢低洼,水草茂密,怕是易守難攻?!?一名騎兵斥候勒馬來到朱蝦仁身邊,語氣帶著警惕。

朱蝦仁勒住馬韁,極目遠眺。地平線上,一抹不甚明顯的暗紅綠意蜿蜒鋪開,在灰黃色的草原背景下顯得格外突兀。紅柳沼,他曾聽軍中老卒提過,那是漠北草原上天然的陷阱,表面看似平靜的沼澤下,往往藏著能吞噬人馬的淤泥,且紅柳叢生,視野受阻,最適合設伏。

“告訴將軍,前鋒營請求暫緩前進,我率隊先行探路?!?朱蝦仁沉聲道,手不自覺地按上了腰間刀柄。自黑水河之后,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煞氣愈發(fā)濃重,即便是久經沙場的騎兵,與他對視時也往往會下意識避開目光。

斥候領命而去。趙二驅馬靠近,低聲道:“百戶,那紅柳沼邪門得很,聽說進去了就很難出來,要不……等大軍到了再做打算?”

朱蝦仁側過頭,夕陽的余暉在他臉上切割出冷硬的線條,一道新添的刀疤從額角延伸至顴骨,那是前日追擊時被流矢擦過留下的痕跡,尚未完全結痂,此刻因情緒微動而滲出一絲血珠。“等大軍?” 他冷哼一聲,“若里面真有伏兵,等我們大軍到了,黃花菜都涼了。再說,” 他目光掃過身后百余名士兵,其中不少是黑水河跟隨他一路殺過來的,“我們是前鋒,死也要死在前面?!?/p>

話音未落,他已策馬向前,刀尖直指紅柳沼的方向:“跟我來!保持隊形,注意腳下!”

百余名步騎混雜的隊伍,如同一條細長的黑色毒蛇,小心翼翼地滑入了紅柳沼的邊緣。剛一進入,濕熱的空氣便撲面而來,混合著腐爛水草與淤泥的腥臭,令人作嘔。紅柳的枝條低矮而茂密,枝條上細小的葉片呈暗紅色,如同沾染了永不褪色的血跡。

馬匹的蹄子陷入淤泥中,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響,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步兵們則需要用刀砍開擋路的枝條,同時警惕著腳下是否有深坑。隊伍的行進速度驟然減慢,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百戶,不對勁……太安靜了。” 一名老兵低聲提醒,手按在了背上的弓箭上。

朱蝦仁點點頭,他也察覺到了異常。如此險要之地,竟聽不到任何鳥獸之聲,只有風吹過紅柳枝條的“沙沙”聲,顯得格外詭異。他做了個手勢,隊伍立刻停下,所有人屏住呼吸,凝神戒備。

就在這時,“咻——” 一支狼牙箭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從右側的紅柳叢中猛地射出,直指朱蝦仁面門!

“小心!” 趙二大吼一聲,猛地撲向朱蝦仁,用身體將他撞下馬背。

“噗嗤!” 箭矢擦著朱蝦仁的耳畔飛過,深深釘入他身后一名士兵的咽喉。那士兵眼睛圓睜,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掉在泥地里,身體軟軟倒下,激起一片渾濁的泥水。

“有埋伏!散開!” 朱蝦仁怒吼著從泥水中爬起,顧不上擦掉臉上的污泥,拔出佩刀,“弓箭手,壓制右側!騎兵跟我沖,撕開他們的口子!步兵掩護!”

命令下達的瞬間,紅柳叢中爆發(fā)出震天的喊殺聲!無數(shù)北元騎兵從隱蔽處沖出,他們熟悉這里的地形,騎著矮腳馬在淤泥中穿行自如,手中的彎刀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

“殺?。榱税蛨D!為了黑水河的兄弟!” 北元騎兵的吼聲中充滿了仇恨與瘋狂,顯然他們早已得知黑水河的慘狀,在此設伏,就是為了報復。

朱蝦仁的心一沉,他低估了敵人的決心,也低估了“魔鬼”之名帶來的反噬。這些北元士兵,此刻眼中燃燒的,是與他當初相似的復仇火焰。

“頂??!別讓他們沖散隊形!” 朱蝦仁揮舞著佩刀,迎向沖在最前面的一名北元騎兵。刀光劍影在紅柳枝條間交錯,金屬碰撞的鏗鏘聲、士兵的怒吼聲、戰(zhàn)馬的嘶鳴聲、以及箭矢破空的呼嘯聲,瞬間淹沒了紅柳沼的寂靜。

這是一場極其艱難的戰(zhàn)斗。明軍士兵不熟悉地形,在淤泥中行動遲緩,而北元騎兵卻如同在自家后院般靈活。他們分成小股,不斷從各個方向發(fā)起沖擊,試圖分割包圍明軍。

朱蝦仁左沖右突,佩刀上早已沾滿了鮮血,手臂因持續(xù)揮砍而變得沉重無比。他看到一名士兵被淤泥困住,被數(shù)名北元騎兵圍攻,當場砍成肉泥;他看到趙二后背中了一箭,卻依舊咬著牙揮舞著長矛,為他擋住了致命一擊。

“趙二!” 朱蝦仁大吼一聲,揮刀逼退面前的敵人,想要過去支援。

“百戶別管我!快走!去找將軍!” 趙二猛地將手中的長矛擲出,刺穿了一名北元騎兵的胸膛,然后自己也被另一把彎刀砍中了肩膀,慘叫著倒在泥水中。

“畜生!” 朱蝦仁目眥欲裂,怒火再次沖垮了他的理智。他不再考慮什么戰(zhàn)術,只是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般,見人就殺,刀刀致命。他的臉上、身上沾滿了血污和淤泥,眼神兇狠得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竟讓一些北元騎兵看呆了,下意識地放慢了沖擊的腳步。

就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遠處突然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和熟悉的明軍號角聲!

“是將軍!將軍來了!” 幸存的明軍士兵發(fā)出了震天的歡呼。

常遇春率領主力趕到了!他見前鋒營遲遲未歸,察覺不對勁,立刻親率大軍趕來,正好看到朱蝦仁部被圍困在紅柳沼中,已是岌岌可危。

“放箭!給我往死里射!” 常遇春站在紅柳沼邊緣,揮舞著手中的長槍,聲如雷霆。

“咻咻咻——” 成片的箭雨如同烏云般籠罩了紅柳沼,北元騎兵猝不及防,頓時倒下一片。

“沖!” 常遇春大吼一聲,一馬當先沖入了紅柳沼。后續(xù)的騎兵如同潮水般跟進,瞬間逆轉了戰(zhàn)局。

北元騎兵沒想到明軍主力會這么快趕到,又見勢不妙,頓時軍心大亂,紛紛調轉馬頭,向紅柳沼深處逃竄。

“追!一個都別放過!” 常遇春怒吼著,率軍追擊。

朱蝦仁拄著刀,站在一片狼藉的泥水中,看著北元騎兵逃竄的方向,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他環(huán)顧四周,原本百余人的隊伍,此刻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個個帶傷,形容凄慘。趙二躺在不遠處的泥水里,已經沒了聲息,他的眼睛還睜著,望著南方的方向,就像當初的張老栓一樣。

“趙二……” 朱蝦仁喃喃自語,蹲下身,想要合上他的眼睛,手指卻在顫抖。

常遇春策馬來到他身邊,看到眼前的慘狀,臉色鐵青。他跳下馬,走到朱蝦仁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p>

朱蝦仁抬起頭,看著常遇春,眼中充滿了血絲:“將軍,我們……我們死了太多人……”

“我知道?!?常遇春嘆了口氣,“戰(zhàn)場上,生死本就是尋常事。但你記住,他們的血不能白流。我們要替他們,殺更多的韃子,為他們報仇!”

朱蝦仁沉默了。報仇?他已經報了很多仇,但為什么,心里還是這么空?為什么,死去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常遇春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有些道理,需要朱蝦仁自己去悟。他下令士兵清理戰(zhàn)場,收斂陣亡將士的遺體,準備繼續(xù)前進。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搜查的士兵突然驚呼起來:“將軍!百戶!你們看這是什么?”

朱蝦仁和常遇春連忙走過去,只見那士兵從一具北元將領的尸體旁,撿起了一個用獸皮包裹著的東西,上面還沾染著血跡。

士兵小心翼翼地打開獸皮,里面露出的東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玉印,印身由上好的和田白玉雕琢而成,印紐是一條栩栩如生的螭龍。雖然上面沾滿了泥土和血污,但依舊難掩其高貴與威嚴。

常遇春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拿起玉印,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污漬。當“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八個古樸的篆字清晰地出現(xiàn)在眼前時,常遇春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傳國玉璽!” 常遇春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是傳國玉璽!我們找到了傳國玉璽!”

傳國玉璽!

這個象征著天命所歸、皇權正統(tǒng)的國之重器,竟然在這樣一場慘烈的遭遇戰(zhàn)中,被他們意外發(fā)現(xiàn)了!

朱蝦仁看著那塊玉璽,心中也是一陣劇震。他雖然不懂太多朝堂之事,但也知道傳國玉璽的分量。它的失落,是漢人王朝心中永遠的痛。

常遇春小心翼翼地將玉璽用干凈的布包裹好,貼身收藏,然后猛地抓住朱蝦仁的肩膀,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朱蝦仁!你看到了嗎?這是天意!是上天庇佑我大明!”

“此乃奇功一件!等我們班師回朝,你朱蝦仁,必將名垂青史!”

朱蝦仁看著常遇春激動的臉龐,又看了看周圍陣亡士兵的尸體,心中百感交集。名垂青史?他只知道,為了找到這東西,又有多少兄弟永遠留在了這片荒涼的土地上。

風,從紅柳沼的深處吹來,帶著水汽和血腥,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皇權的威嚴。朱蝦仁知道,找到傳國玉璽,將是他人生中又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但他此刻所想的,卻不是什么功名富貴,而是如何帶著剩下的兄弟,繼續(xù)走下去,如何讓更多的人,不再像趙二他們那樣,無聲地死在這漠北的荒原上。

瀚海的揚塵依舊,前方的道路,似乎更加漫長而未知。但朱蝦仁知道,他必須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萬丈深淵。

因為他是朱蝦仁,是那個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魔鬼”,也是那個意外尋回了傳國玉璽的明軍百戶。他的命運,早已和這大明王朝,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更新時間:2025-07-18 11:1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