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個咚咚…給爸爸…用糯糯的命…換…”
糯糯滾燙的小手無力地垂落,氣若游絲的字眼像冰錐,狠狠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掌心,那只從裂縫中迸發(fā)出妖異紫光的寅虎茶寵,燙得驚人,那光芒冰冷刺骨,穿透皮肉,仿佛要灼燒我的靈魂。
“活人器,天必譴!”
祖訓的警告,如同來自九幽的喪鐘,在我腦海里瘋狂震蕩,震得我耳膜生疼,眼前陣陣發(fā)黑。天譴…天譴是什么?是五年前產房里冰冷的器械?是厲母此刻淬毒的眼神?還是…懷里女兒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微弱?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厲母喉嚨里發(fā)出瀕死野獸般的嗬嗬聲,絕望和怨毒幾乎要凝成實質。幾個醫(yī)生護士從急救室魚貫而出,臉色凝重地搖頭。死亡的氣息,像粘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這片空間。
不!
一股無法形容的蠻力,猛地從瀕臨崩潰的軀殼深處炸開!什么天譴!什么祖訓!什么厲家的詛咒!都給我滾!
我死死攥住那枚滾燙發(fā)光的茶寵,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最后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另一只手緊緊摟住懷里溫度高得嚇人、呼吸微弱到幾乎消失的糯糯,用盡全身力氣,從那張冰冷得如同停尸臺的長椅上彈了起來!
“讓開!” 我嘶吼出聲,聲音劈裂得不成樣子,帶著一股豁出一切的瘋狂。
周圍的人,包括癱軟的厲母和她的助理,都被我這突然爆發(fā)的、如同困獸般的姿態(tài)驚得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我甚至沒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抱著糯糯,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只想撕開一條血路的母獸,跌跌撞撞地沖出醫(yī)院那彌漫著死亡和消毒水氣味的冰冷長廊。
深夜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卻吹不散心頭的灼熱和恐慌。去哪里?紫砂坊!我的千年龍窯!
沒有車。我抱著糯糯,用盡畢生最快的速度在空蕩的街道上狂奔。風灌進喉嚨,帶著鐵銹般的腥甜。糯糯滾燙的小臉貼在我頸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針扎。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開窯!取泥!捏心!逆天!
我的紫砂坊在城郊,依著一座廢棄的小山包。推開沉重的木門,熟悉的、混雜著陳年泥土、窯灰和淡淡茶香的氣息撲面而來,卻絲毫不能安撫我沸騰的血液。工作臺上,供春壺的碎片還散落著,凝固的血跡在慘白的月光下呈現出暗紫色。寅虎茶寵斷裂的左爪,像一截被遺棄的殘肢,冷冷地躺在那里。
來不及多看。我將糯糯小心翼翼地放在角落鋪著軟墊的藤椅上,用薄毯裹緊她滾燙的小身體。她的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氣息微弱得像隨時會斷掉。
“糯糯,等媽媽…媽媽給你掙個爸爸回來!” 我俯身,用顫抖的嘴唇碰了碰她滾燙的額頭,聲音哽咽,“用媽媽這‘怪物手’…掙!”
轉身,目光死死鎖定角落那座依山而建、沉默如巨獸的千年龍窯。窯口用厚重的耐火磚封著,但絲絲縷縷的余熱,依舊頑強地從縫隙里透出來,扭曲著周圍的空氣。
就是它了!
沒有點火升溫的時間了!只能用這千年窯爐尚未散盡的、殘存的熾熱!
我沖到窯口,窯磚滾燙的溫度隔著空氣都能灼傷皮膚。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泥土、窯灰和淡淡硫磺味的灼熱空氣嗆得肺葉生疼。我猛地甩掉左手包裹的紗布——那根被視為不祥的第六指暴露在空氣中,指縫的傷口結了暗紅的痂,此刻卻因為某種血脈的悸動而隱隱發(fā)燙。
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在血管里奔涌!
我伸出雙手,十指張開,包括那根畸形的第六指,狠狠按向封窯口最熾熱處的一塊耐火磚!指尖觸及的瞬間——
“嗤——!”
一股皮肉燒焦的糊味伴隨著鉆心刺骨的劇痛猛地傳來!十指連心,尤其是那根多出來的、神經末梢異常敏感的第六指,痛得我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但我死死咬住牙關,牙齦幾乎滲出血來,用盡全身力氣,摳住磚縫!
“呃…啊——!” 喉嚨里壓抑不住地爆出一聲痛極的嘶吼。
滾燙的磚石灼燒著掌心,劇痛像無數燒紅的鋼針,順著神經瘋狂地扎進大腦!汗水瞬間如瀑般涌出,浸透了衣服,又在高溫下迅速蒸干,留下一層白霜般的鹽漬。但我不能停!不能退!
憑著對窯爐結構近乎本能的熟悉,憑著蘇家血脈里對高溫某種詭異的耐受力,尤其是那根劇痛中仿佛在燃燒、在共鳴的第六指,我硬生生將那塊滾燙沉重的耐火磚,從封死的窯口摳了出來!
一股積蓄了不知多久的、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氣浪,如同掙脫束縛的兇獸,猛地從窯口噴涌而出!橘紅色的火光瞬間映亮了我汗水和淚水交織的臉龐,也映亮了窯口深處!
千年窯膛的余燼尚未完全熄滅,暗紅的光在灰燼下流淌,如同沉睡巨獸的脈搏。窯內溫度高得驚人,空氣被灼燒得扭曲變形,視野里的一切都在晃動。
我的目光,穿透灼熱的氣浪,死死釘在窯膛最深處、一個單獨放置的、被窯火舔舐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老匣缽上。那里面,封存著爺爺當年留下的、一塊采自黃龍山最核心礦脈、蘊藏了千年地氣的極品老朱泥!
就是它!塑心之泥!
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去想會不會被瞬間燒成焦炭,我直接將雙臂,連同那根劇痛灼熱的第六指,狠狠探入那噴涌著致命高溫的窯口!
“滋啦——!”
皮肉接觸高溫氣流的瞬間,發(fā)出了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灼燒聲!劇痛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沒!手臂上的汗毛瞬間卷曲焦化,皮膚傳來被活活炙烤的劇痛!尤其是那根第六指,仿佛被丟進了熔爐,痛得幾乎失去了知覺!
但我不能縮手!糯糯微弱的氣息就在身后!
指尖終于觸碰到那個滾燙如烙鐵的匣缽邊緣!巨大的熱量隔著匣缽都燙得指骨生疼!我十指并用,包括那根承受著極限痛苦的第六指,死死摳住匣缽邊緣,用盡全身力氣,不顧一切地往外拖拽!
匣缽摩擦著窯膛內壁,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火星四濺,落在我手臂上,燙出一個個細小的紅點。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每一寸移動都伴隨著皮肉焦灼的劇痛和令人牙酸的聲響。
終于!
沉重的匣缽被我硬生生拖出了窯口,帶著灼人的紅光和滾滾熱浪,“哐當”一聲砸落在窯前冰冷的地面上!灼熱的泥灰騰起,嗆得人睜不開眼。
來不及等它冷卻!也根本不可能冷卻!
我抽出隨身攜帶的、用來精修紫砂的鋒利刻刀。冰冷的刀鋒在灼熱的空氣中劃過一道寒光。沒有絲毫猶豫,對著自己左手腕內側,那條因為常年勞作而略顯青色的血管,狠狠劃了下去!
“嗤——!”
皮肉割裂的聲音清晰而殘忍。溫熱的、帶著生命氣息的液體,瞬間涌了出來,不是鮮紅,而是帶著一種更深沉色澤的血,汩汕流淌,如同打開了生命的閘門。
血,滾燙的血,帶著我的體溫和決絕,精準地澆灌在那塊剛從千年窯火中取出的、依舊散發(fā)著驚人熱度的朱泥胚上!
暗紅色的、蘊藏著大地精魄的老朱泥,如同饑渴的海綿,貪婪地吸收著我的鮮血。那滾燙的泥胚接觸到溫熱血漿的瞬間,竟發(fā)出一陣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滋滋”聲,仿佛久旱逢甘霖,又像…一顆沉寂的心臟,被強行注入了活力!
更詭異的是,當我的血浸透泥胚表層,我的左手,尤其是那根畸形的、剛剛承受了極致灼痛的第六指,竟不受控制地、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是恐懼的顫抖。
而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難以言喻的悸動和共鳴!仿佛這塊吸飽了我鮮血的千年朱泥,與我這根被視為“畸形”的手指之間,產生了某種超越物理規(guī)則的神秘鏈接!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搏動感,透過指尖沾染的、溫熱粘稠的血泥混合物,清晰地傳遞到我的神經末梢!
噗通…噗通…噗通…
緩慢,微弱,卻帶著一種頑強不屈的生命韻律!
像極了…像極了五年前產床上,那臺冰冷儀器里最終消失的、屬于我未出世孩子的胎心!
又像…像急救室里,那聲宣告厲硯舟死亡的、漫長平直的電子蜂鳴音之前,最后幾下掙扎的心跳!
這搏動,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猶豫和恐懼!
眼淚混著汗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染血的泥胚上,瞬間被高溫蒸發(fā),只留下淡淡的咸痕。
“去他的天譴!厲家欠我的命!欠糯糯的命!今天,老娘親手討回來!” 我嘶啞地咆哮出聲,帶著哭腔,更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瘋狂,“糯糯!媽媽用這‘怪物手’…給你掙一個爸爸回來!用命掙!”
話音未落,我沾滿鮮血和泥污的雙手,連同那根悸動不休的第六指,猛地狠狠插入那團搏動著的、滾燙粘稠的血泥之中!
“乾坤手…給我…開!”
十指如穿花蝴蝶,又似疾風驟雨!在滾燙的泥胚上瘋狂地揉捏、塑形!指尖每一次按壓、每一次提拉,都精準地落在泥胚搏動最強烈的點上!
那根畸形的第六指,此刻成了絕對的核心!它比其他手指更靈活,感知更敏銳!畸變的指關節(ji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頂住滾燙泥胚的內壁,承受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灼痛和壓力——只有蘇家血脈這異于常人的骨骼結構和遠超常人的痛覺耐受力,才能在這逼近極限的窯溫余熱中,完成“乾坤手”秘技最終也是最兇險的“心脈塑形”!
汗水、血水、泥漿混合在一起,從我額頭滾落,滴在熾熱的泥胚上,發(fā)出“嗤嗤”的聲響,騰起細小的白煙。劇痛從手臂蔓延到全身,視線開始模糊,但我不能停!指尖的搏動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仿佛我捏的不是泥胚,而是一顆真正在復蘇的心臟!
“砰!嘩啦——!”
就在這時,紫砂坊那扇并不結實的木門,被人從外面狠狠踹開!碎裂的木屑四濺!
厲母那張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出現在門口。她身后跟著幾個兇神惡煞的保鏢。
“蘇窈!你這個瘋婆子!妖女!你在干什么?!” 她尖利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目光死死盯著我手中那團在昏暗燈光下詭異搏動、沾滿血污的泥團,“攔住她!給我砸了那鬼東西!快!”
保鏢們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就在他們猙獰的手爪即將碰到我和那團搏動泥胚的剎那——
“轟——!??!”
一聲沉悶卻驚天動地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從我掌中那團即將成型的紫砂心中爆發(fā)出來!
不是爆炸,而是一種…能量的噴??!
一道比寅虎茶寵裂縫中更粗壯、更璀璨、更妖異的深紫色光芒,猛地從泥胚的核心處迸射而出!瞬間將整個昏暗的紫砂坊照得亮如白晝!那光芒帶著一種古老、蠻荒、不容褻瀆的威嚴,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神睜開了眼眸!
狂暴的氣浪以我掌心為中心,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向四周砸開!
撲上來的保鏢們首當其沖,像被高速行駛的卡車撞中,慘叫著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墻壁和工具架上,一片狼藉!厲母也被氣浪掀得踉蹌后退,撞在門框上,精心梳理的發(fā)髻散亂,臉上血色盡失,只剩下無邊的驚駭和恐懼,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紫光持續(xù)噴涌,包裹著我,包裹著那顆在我掌心劇烈搏動、已成型的紫砂心,也照亮了我因劇痛、瘋狂和透支而蒼白如紙、卻又帶著一種奇異圣潔感的臉,更照亮了我那根在紫光中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正在完成最后塑形動作的畸形第六指!
光芒流轉,那根丑陋的手指,在神圣與妖異交織的紫光中,竟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仿佛溝通了天地法則的力量之美!
“滴嗚——滴嗚——!”
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由遠及近,急促地停在紫砂坊外。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驚疑不定地沖了進來,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為首一個醫(yī)生最先反應過來,他手里還拿著一個平板,上面似乎連接著急救室的遠程監(jiān)控。他看著平板,又猛地抬頭看向我手中那顆在紫光包裹下、兀自強勁搏動著的、暗紫色澤的紫砂心臟,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狂喜而劇烈顫抖:
“奇…奇跡!厲總…厲硯舟的心跳…恢復了!就在剛剛!恢復得…非常有力!但是…他…他好像…”
醫(yī)生的話戛然而止,目光驚恐地越過我,看向我的身后。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重死亡氣息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扎在我的后背上。
我僵硬地、緩緩地轉過頭。
擔架上,那個本該躺在醫(yī)院停尸房的男人——厲硯舟,不知何時,竟睜開了眼睛!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此刻卻亮得驚人,銳利得如同淬了寒冰的手術刀,穿透了尚未完全消散的妖異紫光,精準地、帶著一種刻骨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厭惡,剮過我的臉。
然后,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我那只沾滿血泥、暴露在空氣中、包括那根畸形第六指的左手。
他微微動了動蒼白的嘴唇,聲音嘶啞、冰冷,帶著剛從地獄爬回來的死亡氣息,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氣中:
“呵…這第六根…骯臟的手指…果然…沒切干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