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打在監(jiān)獄那道沉重的灰色鐵門上,泛著冰冷的光。八年了。
陳默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墻外自由的空氣整個吸進(jìn)肺里。
衣服嶄新卻不太合身,是那種批量生產(chǎn)的廉價貨,提醒著他與世界的隔閡。
他拎著個薄薄的行李袋,走出那道象征禁錮與解脫的門檻,腳步有些虛浮,
踩在久違的水泥地上竟有些不真實感。然后,他看到了她。施詩就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
倚著一輛他認(rèn)不出牌子的銀色轎車,陽光在她淺棕色的頭發(fā)上跳躍,
勾勒出他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輪廓。她比以前更瘦了,穿著剪裁精致的米色風(fēng)衣和半身裙,
指尖夾著一支燃著的香煙,煙霧繚繞,模糊著她的神情。陳默停下腳步,
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想叫她,卻發(fā)不出聲,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嚨。
所有預(yù)演了千百遍的開場白,此刻都成了泡沫。施詩也看見了他,
她的指尖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煙灰簌簌落下。她掐滅了煙,走過來,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停車場顯得異常清晰?!瓣惸??!彼穆曇艉茌p,
帶著一絲沙啞?!笆┰姟彼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我來接你。
”她打斷他,扯出一個算不上是笑容的表情,指了指身后的車,“走吧,先去吃點(diǎn)東西?
或者……你想先回家看看?”“家?”陳默扯了扯嘴角,一個苦澀的笑?!澳膬哼€有家?
”他父母本就淡漠,八年間更是形同陌路。施詩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避開了他的問題:“上車吧?!彼_車門。陳默沉默地坐進(jìn)副駕駛,
車?yán)飶浡环N高檔皮革混合著清新劑的味道,很陌生。他看到了擋風(fēng)玻璃下的行駛證。
車主姓名:宋予安。一個男人的名字。“你……開車了?學(xué)車了?”他找了個話頭,
試圖打破車內(nèi)凝滯的空氣?!班?,”施詩發(fā)動車子,引擎發(fā)出低沉平順的聲響,
“幾年前學(xué)的?!薄伴_得挺好?!彼粗嚧巴怙w速倒退的景象,城市的繁華讓他有些眩暈。
“這車……你買的?”施詩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jié)泛白。她的目光直視前方,
聲音很平靜,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不是。是我丈夫的?!闭煞?。
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子彈,精準(zhǔn)地?fù)糁嘘惸男呐K,他猛地轉(zhuǎn)過頭,
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線條緊繃的側(cè)臉。八年的等待和支撐著他熬過來的全部念想,在這一瞬間,
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你說什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施詩深吸一口氣,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側(cè)過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復(fù)雜極了,有痛苦,有愧疚,
還有一種他看不懂的疲憊:“陳默,我結(jié)婚了。”車廂里死一般的寂靜。
第2章車子開進(jìn)一個高檔住宅區(qū),綠樹成蔭,道路干凈得沒有一絲灰塵,
一棟棟風(fēng)格典雅的獨(dú)棟別墅掩映其中。陳默看著車窗外的景象,只覺得更加壓抑。
這不是施詩的世界,或者說,這不該是他們這種人能進(jìn)入的世界。
車子停在一棟有著白色柵欄和大落地窗的房子前面。“到了?!笔┰娤ɑ?,解開安全帶。
陳默跟著下車,站在修剪整齊的草坪旁,看著眼前這棟精致得像雜志圖片的房子,
感覺格格不入。他想起八年前自己家擁擠的老居民樓,
想起施詩家那個永遠(yuǎn)彌漫著酒氣和戾氣的小平房。防盜門打開了,
一個穿著整潔圍裙的中年婦人探出頭:“太太回來啦?!薄袄罱?,”施詩應(yīng)了一聲,
聲音恢復(fù)了些許平日的語調(diào),“這是陳默,我的朋友。幫他收拾一間客房出來吧,
就……二樓靠花園那間吧?!薄芭笥??”李姐有些詫異地上下打量了陳默幾眼,
但很快便堆起職業(yè)性的笑容,“哎,好嘞,陳先生請進(jìn)。”走進(jìn)屋內(nèi),溫暖舒適,
設(shè)計感極強(qiáng),卻冰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巨大的水晶吊燈,光潔如鏡的地板,
昂貴的擺設(shè)……一切都提醒著陳默與這里的距離。
“喵~”一聲柔軟的貓叫打破了緊張的氣氛。一只毛色油亮的布偶貓優(yōu)雅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徑直跳進(jìn)了施詩的懷里,蹭著她的臉頰。“星黛露,”施詩臉上露出一絲真實的柔軟笑意,
抱起貓咪,“又撒嬌?”陳默看著這一幕,心里五味雜陳。
那個為他擋下皮帶抽打、眼神倔強(qiáng)的女孩,如今溫順地抱著貓,在奢華卻冰冷的房子里,
做著一個陌生男人的“太太”。他胸口悶得發(fā)慌?!白??!笔┰姳е?,
示意他在客廳沙發(fā)坐下。陳默僵硬地坐下。沙發(fā)柔軟得幾乎將他陷進(jìn)去,
卻無法帶來絲毫舒適感。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壁爐上方的照片墻上——一張全家福。
照片里,施詩穿著典雅的裙子,笑容得體而疏離。她身邊站著一個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
氣質(zhì)溫潤沉穩(wěn),戴著無框眼鏡,正是行駛證上的名字——宋予安。
男人懷里抱著一個大約三歲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同樣笑靨如花,
眉眼間依稀能看到施詩的影子??雌饋恚媸呛兔赖囊患胰?。
陳默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張照片上,巨大的眩暈感襲來。不僅僅是“丈夫”,
甚至還有了“女兒”?施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她放下貓,
走到照片墻前,聲音低而壓抑:“她叫薇薇,很乖?!薄澳愕摹畠??
”陳默的聲音啞得厲害,艱難地問出口。八年的時間鴻溝,此刻像深淵一樣在他腳下裂開。
施詩轉(zhuǎn)過身,看著陳默幾乎要將照片灼穿的眼神,臉上血色盡失。她張了張嘴,
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最終只是垂下眼簾,低聲說:“名義上是。這是我作為‘宋太太’,
生活的一部分?!钡?章“名義上?”陳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猛地站起來,
幾乎控制不住音量,“施詩,你到底做了什么?這八年……你究竟……”“陳默!
”施詩的聲音帶著一絲尖銳,打斷了他。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廚房的方向,
李姐似乎在里面忙碌。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急促地說:“小聲點(diǎn)!
我們……我們?nèi)空??!彼呱闲D(zhuǎn)樓梯,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實木樓梯上,
發(fā)出清脆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上。二樓的書房同樣寬敞,巨大的書柜,
寬大的辦公桌,空氣中彌漫著書卷氣和高檔家具的木香。施詩關(guān)上門,
隔絕了樓下所有的聲音,她靠在門后,閉上眼,肩膀微微顫抖?!案嬖V我真相。
”陳默的聲音壓抑著翻涌的巨浪,他不相信施詩會自愿嫁入豪門,
何況是帶著一個和她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照片上她所謂的“笑容”,他太熟悉了,
那是她小時候挨了打、在大人面前強(qiáng)撐時的表情。施詩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深沉的疲憊。
“兩年前,我媽查出來的是……是晚期腎癌。”她頓了頓,聲音干澀,“需要換腎,
長期的透析,進(jìn)口的特效藥……那是個無底洞,陳默。”陳默的心猛地一沉。
“我那時剛大學(xué)畢業(yè)一年,拿著微薄的工資,住著合租房。別說換腎,就是透析費(fèi),
我也負(fù)擔(dān)不起太久?!彼穆曇魩е唤z自嘲,“我媽躺在醫(yī)院里,每一次透析都在燒錢。
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親戚朋友躲著我,網(wǎng)貸利息高得嚇人……我走投無路了。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施詩走到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精心打理的后花園,陽光下,
那些嬌艷的花朵顯得有些不真實?!八斡璋病褪俏椰F(xiàn)在的丈夫,
他妻子三年前癌癥去世了。他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
來維系他想要給女兒薇薇的‘完整家庭’形象,擋住那些對他財富和地位虎視眈眈的蜂蝶,
或許也能安慰他自己。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在關(guān)鍵時刻能照顧薇薇的人,
一個……看起來體面的家庭主婦?!彼D(zhuǎn)過身,直面著陳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無盡的疲憊:“而我,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救我媽媽的命。我們的婚姻,
就是一份清清楚楚的契約合同,白紙黑字。期限暫定十年?;榍柏敭a(chǎn)公證,
我只有在他‘妻子’這個身份上的開銷權(quán)。他給我體面的生活,
負(fù)擔(dān)我媽所有的醫(yī)藥費(fèi)和照顧費(fèi)用?!笔┰姀臅莱閷侠锬贸鲆槐竞窈竦挠财すP記本,打開,
里面是一頁頁粘貼整齊的票據(jù)和文件?!澳憧?,”她的指尖劃過一張張票據(jù),
“這是換腎手術(shù)和抗排異藥的費(fèi)用,這是上個月的透析和靶向藥賬單,
這是護(hù)工的工資……每一筆錢,都來自他?!彼穆曇魶]有一絲波瀾,
像是在陳述別人的故事,“對我來說,這不是婚姻,這是一場昂貴的工作。
我是他高價雇傭來扮演他妻子和他女兒媽媽的人?!标惸粗潜鞠褡镒C一樣的筆記本,
看著施詩毫無血色的臉,心疼得幾乎窒息。他無法想象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絕望和掙扎。
“所以你……”他看著窗外陽光下華麗的花園,“就把自己賣了?
”施詩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中瞬間盈滿淚水,但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它落下來。
“是!”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銳利,“我把自己賣了!為了我媽能活下去!
我能怎么辦?像八年前那樣,讓那個惡魔一樣的人渣打死我?或者看著他打死我媽?!
”她激動地指向那張照片墻的方向,指尖顫抖著,“難道你要我再眼睜睜看著我媽去死?
像你當(dāng)年救我一樣,沖進(jìn)去再推那個人渣一次?!”最后那句話像一把尖利的匕首,
狠狠刺進(jìn)陳默的心臟?!鞍四昵啊彼哪樕杆倩覕∠聛?,踉蹌著扶住了書桌。
那個改變他們所有人一生的夜晚,那些刺耳的爭吵和慘叫,
那個滾落桌角瞬間失去聲息的丑陋男人……所有的血腥和黑暗瞬間倒流回來,幾乎將他淹沒。
“對不起……”陳默痛苦地閉上眼睛,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是我……把你卷進(jìn)了這個牢籠……”施詩看著陳默痛苦的樣子,眼中的火焰瞬間熄滅,
只余下深不見底的悲哀和疲倦。眼淚終于無聲地滑落,她用手背狠狠抹去。“不是你的錯,
陳默?!彼v地說,“是我自己的選擇。用自由換我媽的命,這筆交易……我不虧。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簡約的鉑金素圈戒指,閃著冰涼的光。
書房里只剩下寂靜,窗外花園里的繁茂,更襯得屋內(nèi)一片荒涼。那道婚姻的契約,
像一個無形的烙印,烙在兩個傷痕累累的人心上。第4章沉悶的敲門聲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太太?”是李姐的聲音。施詩迅速擦干眼淚,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李姐?什么事?”“先生剛來電話,說半小時后到家,
一起吃晚飯。另外,薇薇小姐醒了,一直在找您。”“知道了,我這就去?!笔┰姂?yīng)道,
再轉(zhuǎn)過頭看向陳默時,臉上那層職業(yè)性的平靜已經(jīng)恢復(fù)了大半,
只是眼底的紅痕和揮之不去的疲憊無法掩飾。她整理了一下有些發(fā)皺的衣角:“先去樓下吧。
薇薇……是個很敏感的孩子。”陳默點(diǎn)頭,沉默地跟著她下樓。心中像塞滿了浸濕的棉花,
沉重而冰冷。他們之間八年的空白,加上這棟華麗房子里冰冷的人情規(guī)則,
讓他感覺手腳都無處安放。施詩徑直走向樓上兒童房。陳默停在樓梯口,
看著走廊盡頭那扇粉色的小門?!皨寢?!”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diǎn)奶氣的喊聲傳來。
“薇薇醒啦?”施詩的聲音立刻切換到了一種極其溫柔的腔調(diào),是陳默幾乎從未聽過的柔軟,
卻也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不自然。他看著她打開兒童房的門走進(jìn)去。
陳默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像個闖入者,巨大的落地玻璃門映出他孤單的身影。他走向廚房,
想倒杯水。李姐正在廚房忙碌,看到他進(jìn)來,客氣地笑了笑,
眼神卻帶著審視和疏離:“陳先生,您坐外面等吧?我給您倒水過去。
”陳默點(diǎn)點(diǎn)頭:“謝謝。”他回到客廳坐下。沒多久,施詩牽著一個小女孩從樓上下來。
小女孩穿著粉色的公主裙,頭發(fā)扎成兩個小辮子,臉蛋圓乎乎的,像個小天使。
但她的眼神怯生生的,好奇又帶著點(diǎn)畏懼地看著陳默這個陌生人,小手緊緊抓著施詩的手指。
“薇薇,叫叔叔?!笔┰娸p聲引導(dǎo)。薇薇歪著頭,大眼睛撲閃著,看了陳默好幾秒,
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她突然皺起小鼻子,有些不滿地指著陳默問施詩:“他不是小叔叔!
小叔叔在國外!小叔叔是戴眼鏡的!他是誰?”童言無忌,卻字字如刀。
施詩臉上的溫柔瞬間凝固,閃過一絲狼狽和尷尬,她蹲下身,耐心地說:“寶寶,
他是……是陳叔叔,是媽媽的好朋友?!薄翱墒羌依镏挥行∈迨逖?!”薇薇不理解,
執(zhí)著地反駁。就在這時,玄關(guān)處傳來門鎖開啟的聲音。
一個穿著剪裁合身灰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jìn)來,手里提著公文包,正是照片上的宋予安。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掃過客廳,看到陳默這個陌生男人時,眉頭蹙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fù)平靜,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接著,他看向施詩和薇薇,臉上立刻揚(yáng)起溫和的笑容:“薇薇,
爸爸回來啦!”“爸爸!”薇薇立刻甩開施詩的手,像只歡快的小鳥般撲向男人。
宋予安彎腰,一把將小女孩高高抱起,熟練地用胡茬蹭她的小臉,惹得薇薇咯咯直笑。
“今天乖不乖?想不想爸爸?”他抱著孩子,目光才再次轉(zhuǎn)向陳默,
帶著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你好,這位是?”他的眼神沒有溫度,
像是透過陳默看著一件物品。施詩站起身,走到陳默身邊,
身體下意識地和他拉開了一點(diǎn)距離。
她臉上露出宋予安熟悉的、那種恰到好處的溫婉笑容:“予安,這是我跟你提過的,
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陳默。他今天……剛回來?!标惸酒饋恚斐鍪郑骸澳愫?,
宋先生?!彼S持著基本的禮貌,但那笑容像是凍在臉上,手指僵硬。
宋予安沒有立刻松開懷里的薇薇,只用抱著孩子的姿勢象征性地和陳默碰了碰指尖,
一觸即分?!澳愫?,陳先生。常聽施詩提起你?!彼恼Z氣很溫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坐吧,別站著。李姐,晚餐準(zhǔn)備好了嗎?”他轉(zhuǎn)向施詩,語氣自然:“詩詩,
薇薇今天在幼兒園的畫拿回來了嗎?晚飯后陪我看看?” 那句隨口的“詩詩”,
像是宣告某種主權(quán)。他抱著薇薇走向餐廳,沒有再多看陳默一眼。施詩下意識地應(yīng)道:“嗯,
拿回來了,在書房。” 她的視線飛快地在宋予安的背影和陳默之間游移了一下,
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掙扎。她走到陳默身邊,
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又低沉地說了一句:“晚飯……忍耐一下。
”然后便跟著宋予安走向餐廳的方向。陳默站在原地,
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宋予安抱著撒嬌的薇薇,施詩跟在他們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
像一幅溫情脈脈的家庭圖。而他自己,像一個被遺棄在畫面外的局外人。
他明白了施詩那句“忍耐一下”的含義。也明白了那道無形契約在這個家里有多么根深蒂固。
第5章巨大的水晶燈灑下明亮卻冰冷的光,照在寬大的長方形餐桌上,
精致的骨瓷餐具擺放得一絲不茍。李姐安靜地上菜。宋予安坐在主位,
薇薇坐在他旁邊的兒童椅上,施詩坐在薇薇的另一側(cè),正低頭輕柔地幫小女孩系著口水巾。
陳默坐在施詩對面,位置顯得格外突兀。氣氛有些凝滯,只有碗碟輕微的碰撞聲。
“陳先生剛回來?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宋予安舀了一小碗鮮嫩的蛋羹,
細(xì)心地吹涼遞給薇薇,頭也不抬地問道,語氣隨和,像是在拉家常,卻沒有溫度。
“暫時……還沒有?!标惸粗P子里漂亮但讓他毫無胃口的菜肴,聲音干澀,
“先安頓下來。”“哦?”宋予安這才抬眼看了看陳默,
目光在他廉價的衣服和新剃的頭茬上短暫停留,“這些年,在里面很辛苦吧?”他頓了頓,
用勺子攪著自己面前的湯,“不過出來了就好,重新開始,也不算太晚。
”字里行間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審視。施詩拿著筷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
她飛快地夾起一塊魚肉,放進(jìn)薇薇的小碗里:“寶寶,吃點(diǎn)魚?!鞭鞭庇眯∩鬃哟林~塊,
突然抬起頭,大眼睛看著對面的陳默:“叔叔,你以前住在哪里呀?怎么沒來看過我和媽媽?
”童聲清亮,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宋予安擦拭著薇薇不小心沾到湯漬的小手,
動作未停。施詩的手卻頓住了,垂著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
陳默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殘忍的手攥緊,他看著薇薇天真無邪的眼睛,
喉嚨發(fā)堵:“叔叔……以前住在很遠(yuǎn)的地方。”他無法對一個孩子說出“監(jiān)獄”這個詞。
“很遠(yuǎn)是有多遠(yuǎn)?有星星那么遠(yuǎn)嗎?”薇薇繼續(xù)追問。“薇薇,”宋予安溫和地出聲制止,
帶著教育的口吻,“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總是插嘴,這樣不禮貌。
” 他的目光看似在看著薇薇,眼角的余光卻掃過施詩和桌面,帶著無形的壓力。
薇薇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小聲“哦”了一聲,埋頭吃自己的蛋羹。施詩似乎松了一口氣,
低聲對薇薇說:“乖,快吃飯。”餐廳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薇薇偶爾發(fā)出的咂嘴聲。
過了片刻,宋予安仿佛不經(jīng)意地開口,繼續(xù)之前的話題:“重新開始也不容易。
陳先生以前是什么……嗯,專業(yè)或者特長?看看能不能匹配一下資源。
我公司里或者朋友那邊,都有些崗位?!标惸罩曜拥氖志o了緊,
宋予安的語氣如同安排一項工作,帶著施舍和操控的意味。他的“特長”?是散打,
是在少管所里一點(diǎn)點(diǎn)磨蝕的“特長”,是那個曾經(jīng)無限光明的首都體院特招名額。
“不用麻煩了,宋先生?!标惸痤^,目光迎上宋予安鏡片后審視的眼睛,
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我自己能找到工作?!钡?章李姐端上了甜點(diǎn),
精致的慕斯蛋糕,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薇薇眼睛亮了起來,暫時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
“陳先生暫時住在我們家,就在二樓靠花園的客房。
”宋予安用叉子優(yōu)雅地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到薇薇碟子里,仿佛陳述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
他沒有征詢陳默的意見,用的是陳述句,是主人對客人(或者說寄居者)的安排。陳默沉默,
他沒有資格,也沒有底氣拒絕,那個寬敞明亮的二樓客房,對他而言更像一個精美的囚籠,
提醒著他的寄人籬下。施詩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目光觸及宋予安無懈可擊的側(cè)臉時,
終究咽了回去,“嗯,我已經(jīng)讓李姐收拾好了?!彼龖?yīng)和著,拿起餐巾,
輕輕擦了擦薇薇不小心沾到奶油的嘴角。這個細(xì)微的動作里,帶著某種柔順的屈服,
刺痛了陳默的眼睛。“住下來也好,”宋予安看著陳默,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波,
“施詩也有個念舊的朋友可以說說話。畢竟我們都很忙,她有時在家也悶。
”他輕輕啜了一口紅酒,話鋒一轉(zhuǎn),“哦對了,陳先生,既然你剛出來,還沒什么頭緒。
我認(rèn)識個開健身房的朋友,規(guī)模不大,但環(huán)境還行??梢越榻B你先過去做做助理,
整理器械、指導(dǎo)下基礎(chǔ)動作什么的,也當(dāng)過渡。工資待遇嘛……雖然不高,但管吃管住,
你也能省下不少房租?!惫艹怨茏?。陳默握著水杯的手指收緊,骨節(jié)泛白,
宋予安這是在提醒他,也再次強(qiáng)調(diào)了陳默此刻的“寄人籬下”和“無收入來源”。這份工作,
更像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一種將他釘在底層位置的安排。“不用麻煩宋先生了。
”陳默的聲音繃得很緊,竭力控制著翻涌的情緒,“我自己會想辦法。
”“陳默……”施詩忍不住輕聲開口,帶著一絲請求的意味看向他。
她害怕他這種抗拒的姿態(tài)會激怒宋予安,讓情況變得更糟?!翱蜌馐裁?,”宋予安笑了笑,
那笑容沒有抵達(dá)眼底,“舉手之勞,健身房的環(huán)境,也比較符合陳先生曾經(jīng)的‘特長’。
就當(dāng)試試看,總比在外面瞎碰強(qiáng),對吧?現(xiàn)在外面競爭激烈得很。
”他的話語里藏著一種綿里藏針的敲打,他不希望陳默有太多自由的時間待在他的家里,
接近他的“妻子”?!鞍职趾脜柡?!什么都知道!”薇薇咽下蛋糕,崇拜地看著宋予安。
宋予安寵溺地摸了摸女兒的頭。一頓味同嚼蠟的晚餐終于結(jié)束,薇薇被李姐帶上樓洗漱,
宋予安接了工作電話走向書房,客廳里只剩下陳默和施詩?!拔?guī)闳シ块g。
”施詩的聲音很低,帶著疲憊。她走在前面,穿過寬敞明亮的走廊。陳默沉默地跟著,
行李袋在他手里顯得格外單薄,他注意到了樓梯下方,那個通往地下室的、略顯隱蔽的房門。
“那是地下室,以前放雜物的,后來堆了些薇薇的舊玩具……”施詩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
解釋道,聲音帶著一點(diǎn)僵硬。李姐已經(jīng)等在客房門口,客氣地笑著:“陳先生,
床單被套都是新?lián)Q的,洗手間就在斜對面?!薄爸x謝!”陳默點(diǎn)頭。施詩站在門口,
沒有進(jìn)去?!澳恪琰c(diǎn)休息吧!缺什么就跟李姐說?!彼难凵窭镉泻芏鄰?fù)雜的東西,
愧疚,不安,想靠近又必須克制的距離感。“詩詩?”書房門開了,宋予安站在門口,
手里拿著個保溫杯,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冰箱里有熱牛奶,幫我倒一杯吧?有點(diǎn)胃不舒服。
”施詩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隨即應(yīng)道:“好,這就來。”她對陳默低聲說了句“晚安”,
便匆匆下樓。陳默走進(jìn)客房,房間寬敞整潔,布置溫馨,有獨(dú)立的陽臺可以看到花園。
但再舒適,也無法驅(qū)散這里非“家”的冰冷感和他沉甸甸的羞辱感。他關(guān)上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那股滯澀的悶痛才稍稍散開一點(diǎn)。樓下,
隱約傳來施詩打開冰箱門,倒牛奶的聲音,以及宋予安溫和但帶著點(diǎn)命令口吻的說話聲。
陳默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寂靜的花園。夜色下的豪宅,燈光璀璨,
卻像一座巨大而冰冷的迷宮,而施詩和他,都是其中迷失的囚徒。
那個男人無處不在的目光和掌控,如同無形的枷鎖。他攥緊了拳頭,青筋在手背上突起,
必須離開這里,必須盡快擺脫這種依賴。他不能一輩子做宋予安施舍下的寄居者,
更不能讓施詩因為他而承受更多契約之外的代價。第7章最終,
陳默還是去了宋予安介紹的健身房——“極限健身”。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暫時的落腳處都需要這份“施舍”,他需要工資,需要獨(dú)立的第一步。健身房的老板姓趙,
是個微微發(fā)福的中年男人,大概四十歲上下,一身名牌運(yùn)動裝。宋予安打了個招呼,
趙老板對陳默的態(tài)度還算客氣,但眼神里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審視和疏離,
顯然知道陳默的“背景”。“小陳是吧?予安跟我提過,行,正好缺人手。
你就負(fù)責(zé)器械區(qū)的整理和維護(hù),還有……”趙老板叼著煙,說話帶著點(diǎn)江湖氣,“平時沒事,
也跟著學(xué)學(xué),教教新人那些基礎(chǔ)動作,推推卡什么的。底薪三千五,加提成,
具體老王會跟你說。”他指了指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穿著背心露出大塊刺青的漢子,
是這里的器械教練老王,兼管日常事務(wù)。老王上上下下打量了陳默一圈,
目光落在他結(jié)實但略顯單薄的身材(監(jiān)獄里的單調(diào)訓(xùn)練遠(yuǎn)比不上營養(yǎng)充足的運(yùn)動員),
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行吧,先跟著我,看著點(diǎn)。”語氣里沒什么尊重,
完全是使喚小弟的調(diào)調(diào)。健身房很大,器械嶄新高級,
空氣里混雜著汗水和刺鼻的清潔劑味道。一群群穿著緊身衣褲的男女在其中揮汗如雨,
大聲談笑。陳默穿著趙老板給的、印著“極限健身”Logo的廉價黑色工服,
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異次元的影子。那些昂貴的跑步機(jī)、復(fù)雜的器械,
和墻上那些勵志海報上肌肉賁張的模特,都與他格格不入。他沉默地工作,
把被會員胡亂丟下的啞鈴、杠鈴片按重量歸位,用抹布和消毒液擦拭沾滿汗?jié)n的器械座位,
一遍又一遍。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后背,
單調(diào)重復(fù)的重體力勞動對剛從獄中出來的他來說并不陌生。偶爾有空檔,老王會拉他過去,
粗聲粗氣地演示幾個基礎(chǔ)的臥推、深蹲動作,
然后讓他去教那些明顯基礎(chǔ)很差、只想拍照打卡的新手會員。陳默沉默地按他的指示做,
動作標(biāo)準(zhǔn)而利落?!澳氵@架子……有點(diǎn)東西啊?!崩贤蹩吭谑访芩辜苌希拗?,
饒有興味地觀察陳默給一個女會員演示標(biāo)準(zhǔn)的硬拉姿勢——即使是最基礎(chǔ)的演示,
陳默那種從核心發(fā)力帶動全身、兼具力量和穩(wěn)定性的姿態(tài),
也隱隱透露出不同于普通健身愛好者的專業(yè)功底,那是經(jīng)年累月系統(tǒng)訓(xùn)練刻下的印記。
“以前……練過散打?!标惸龖?yīng)道,放下杠鈴,聲音有些悶?!吧⒋颍?/p>
”老王挑高了濃密的眉毛,嗤笑一聲,顯然沒當(dāng)真,“花架子唄?真到臺上,還得看力量,
看這里!”他炫耀地鼓起自己飽滿的肱二頭肌,“一力降十會,懂不懂?”陳默沒接話,
繼續(xù)擦拭器械。老王討了個沒趣,撇撇嘴走開了。下午,器械區(qū)人不多了。
陳默剛坐下想歇口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里一個孤零零的破舊沙袋吸引了。
那是一個很老式的吊式帆布沙袋,顏色灰暗,邊緣磨損,像被遺忘在角落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