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這張臉確實漂亮的緊。”
折扇沿著頸線緩緩游走,在鎖骨凹陷處微妙停頓。雪村瞬看見對方拇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泛著幽光,那抹翠色倒映在自己瞳孔里,恍若深潭中浮動的鬼火。
庭院里突然卷起一陣穿堂風,他鬢邊的山茶花簪突然墜地,在鴉雀無聲的和室里發(fā)出驚心動魄的脆響。
母親倒抽冷氣的聲音被紙門外乍起的蟬鳴淹沒。雪村瞬望著滾落到雅臣木屐旁的發(fā)簪,花瓣狀玳瑁在陽光里碎成星星點點的光斑。那些光斑落進雅臣眼底,化作某種令人戰(zhàn)栗的審視。
“看來妹妹不習慣戴發(fā)飾呢?!鄙倌晖蝗坏托Τ雎?,彎腰拾起發(fā)簪時羽織廣袖拂過瞬的手背,像毒蛇吐信般冰冷黏膩,“不如讓我來幫忙?”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頭皮驟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雪村雅臣攥著他的長發(fā)向后扯去,迫使他揚起脖頸露出脆弱的咽喉,發(fā)簪尖端抵上跳動的血管時,他看見對方薄唇勾起的弧度像極了出鞘的脅差。
“這么漂亮的脖子……”雅臣的吐息拂過他耳后,折扇不知何時換成了短刀鞘,“要是切開的話,血花濺在十二單衣上應該很美吧?”
庭院里的山茶突然被暴雨擊打,猩紅花瓣混著雨水砸在青石板上。紗繪子顫抖的求饒聲與雷鳴混作一團,雪村瞬在劇痛中恍惚看見自己映在刀鞘上的倒影——精心描繪的柳葉眉,點著口脂的櫻唇,還有被冷汗暈開的白粉下若隱若現(xiàn)的青色胡茬。
“兄長大人……”他忽然用沙啞的嗓音開口,這個稱謂讓雅臣的動作頓住,“您聞到伽羅香了嗎?”
趁著對方分神的剎那,雪村瞬突然握住少年執(zhí)刀的手腕。這個僭越的舉動讓雅臣瞳孔驟縮,但下一秒,他竟順著對方的力道將發(fā)簪插回自己發(fā)間。
沾著雨氣的風掠過游廊,十二單衣的廣袖翻飛如垂死的白鷺。
“兄長若想殺我,何須親自動手?!毖┐逅蔡а壑币暷请p琥珀色的眸子,被扯亂的衣襟下露出纏繞胸口的白綢,“只需告訴我為何,倘若真是我的原因,我自當血濺三尺以謝罪。”
雷鳴在兩人頭頂炸響的瞬間,他看見雪村雅臣眼底翻涌的暗流突然凝固,少年執(zhí)刀的手緩緩松開,轉(zhuǎn)而撫上他頸側(cè)跳動的脈搏。
這個曖昧的姿勢讓紗繪子發(fā)出短促的驚叫,卻被暴雨聲吞沒。
“有趣?!毖懦纪蝗坏托ζ饋?,指尖劃過他泛紅的眼角,“明天申時到東院書房來,我教你寫俳句?!?/p>
當少年的木屐聲消失在游廊盡頭時,雪村瞬才發(fā)現(xiàn)十二單衣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母親撲過來抱住他啜泣,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進他手臂,庭院里被暴雨打落的山茶花瓣順著積水漂來,像極了凝固的血泊。
暮色降臨時,侍女送來嶄新的小袖和服。雪村瞬望著鏡中“少女”蒼白的倒影,指尖撫過頸間纏繞的白色襷。
銅鏡邊緣雕刻的桔?;y在燭火中明明滅滅,他突然想起雪村雅臣羽織內(nèi)里的家紋——那朵盛開的桔梗,此刻正在他枕畔的刀架上投下猙獰的影子。
沒有系統(tǒng)的幫助,作為人類的他完完全全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
他現(xiàn)在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人,而且還是一個樣貌出眾的“姬君”。
梅雨時節(jié)濡濕的晨光里,雪村瞬跪坐在書院青灰的障子門前。露水順著唐破風屋檐滴落,在硯臺里濺起細小的漣漪,他執(zhí)起狼毫筆時,腕間垂落的琉璃數(shù)珠撞在青瓷筆擱上,發(fā)出清越的脆響。
“把第三句的切字再收得利落些?!毖┐逖懦嫉穆曇艄ち_香的余韻從身后傳來。
少年家主執(zhí)起唐紙扇輕點他面前的懷紙,沉香木扇骨劃過「螢火」二字時,只能看見他蒼白的腕間泛著淡粉色光澤。
這已是他們第七次俳句課。
每當瞬在五七五的音節(jié)間遲疑,雪村雅臣的折扇就會像蟄伏的蛇突然發(fā)起攻擊,在他手背留下緋紅的印痕。
此刻廊外驟雨初歇,被雨水泡發(fā)的紫陽花瓣黏在青苔石燈籠上,像極了凝固的血跡。
雪村瞬越發(fā)的看不懂這人了,他好像真的是要教自己點東西。
是因為相信他為姬君所有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了嗎,那么這可真是自大啊。
他想起了系統(tǒng)給予的記憶之中,大少爺也是位異能者,他的母親曾經(jīng)格外愛護他,所有人都認為她幸福的生活著,但只有雪村雅臣一人知道母親含恨而終。
“兄長可曾見過真正的戰(zhàn)場螢火?”
他突然開口道,筆尖停留在緋句之上。
身后和服摩擦的窸窣聲突然停滯,雪村雅臣執(zhí)扇的手背暴起青筋,翡翠扳指在晦暗天光里泛起幽芒。這個僭越的問題讓空氣陡然凝固,就連穿堂風都裹挾著刀刃般的寒意。
“你想知道些什么?”折扇抵上后頸的瞬間,他聞到了鐵銹味的殺氣。
大少爺能這么安然無恙的長大并且能在父親四處留情的情況下一直保持長子繼承人的身份自然不是吃素的。
但雪村瞬只是繼續(xù)運筆書寫,讓墨跡在紙上暈開深譚,“只是聽說過戰(zhàn)地螢火會停留在未寒的尸骨之上,就像提著燈籠尋找歸路的魂靈?!?/p>
年初之時,發(fā)瘋的雪村夫人吊死在桔梗塚前的神木之上,這也是記憶中曾出現(xiàn)過的傳聞。他抬頭望著少年,但卻只見他正用扇柄逗弄金籠中的夜鶯,仿佛眼前人不過是一場無聊的鬧劇。
早已經(jīng)作為上位者掌控著周圍人命運的雪村雅臣低頭看著漂亮而又脆弱的雪村瞬,他撇開手中的金籠伸手捻起一縷金發(fā),動作格外曖昧如同對待稀世珍寶一般,但語氣卻陰冷的要命,“你要明白我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聰明人……”他的手捏住雪村瞬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看向自己,“另一個是自以為聰明的人?!?/p>
這是雪村雅臣給他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