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朝。
王家村。
五月下旬,廣袤的麥田在夕陽的余暉下,披上一層金紅的色彩。
老張氏風風火火的趕回家中。
來到一口大缸前,掀開上面的蓋子,用木瓢狠狠的舀起一大瓢水,噸噸噸的猛喝一通。
接著一把推開里屋一間房門。
“孩子他娘,咱家博哥兒身體可好些嗎?”
坐在床邊的高氏,正端著一碗湯藥,喂躺在床上的兒子喝。
直到碗中的湯藥見底。
高氏這才轉(zhuǎn)過頭回道:“娘,大夫說了,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只是最好再靜養(yǎng)幾日?!?/p>
說完,她用袖口擦了擦兒子的嘴角,悄悄給寶貝兒子使個眼色,示意他別說話,趕快裝出一副身體不適的樣子。
躺在床上的王博會意,立馬擺出被掏空身體那般不死不活的狀態(tài)。
只是兩人的表演,顯然不能讓老張氏改變主意。
老張氏自顧自的嘆了口氣,“唉,地里要收麥子,博哥兒雖小,可也是個能干活的?!?/p>
“咱們農(nóng)家子不比城里人,沒那么嬌氣?!?/p>
“明日一起下地收麥子,不用他拿鐮刀割麥子,跟在后面撿麥穗就行,累了就去休息,老婆子我也不強求。”
撂下幾句話。
老張氏立馬轉(zhuǎn)身鉆進庖廚。
她還要去做飯,不然家里人回來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高氏無奈的嘆口氣,看向臉色依然有些蒼白的兒子滿是擔憂。
“娘,別擔心兒子,我沒事的?!蓖醪┬α诵?,寬慰母親。
高氏用手指戳著他的額頭,叮囑道:“明日機靈點,要是身體頂不住,一定要和娘說!知道嗎?”
王博乖巧的點點頭。
高氏繼續(xù)叮囑兩句,然后便去庖廚幫老張氏。
待人走后,王博扯了下嘴角。
這操蛋的時代!
沒有收割機,干農(nóng)活全靠人力。
他一個堪堪六歲的孩子,都要一起下地干活!
究其原因,還是一個‘窮’字。
在王家村,五六歲的孩子就能幫家里人照看弟弟妹妹,年紀輕輕的儼然已經(jīng)成為一個勞動力。
這也是為什么越窮越喜歡生孩子。
每一個新生兒年紀稍大一些,就可以參與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
可他卻不想這么度過一生。
只因前幾日,他意外磕到腦袋,昏迷了整整一日。
卻因此想起在前世二十一世紀的種種,還徹底融合那一段記憶。
前世他雖然是個孤兒,從小生活在福利院,但生活在繁華的現(xiàn)代都市,生活倒也過得去,只是后來過馬路不小心撞了大運,一命嗚呼。
這一世,他卻變成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漢,一輩子要靠田地吃飯。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他沒見過前世的繁華景象。
兩相對比下,心理落差不可謂不大。
不過他并非一無所有。
接連兩世,他都患有超憶癥。
這是一種非常罕見的醫(yī)學(xué)現(xiàn)象,臨床表現(xiàn)為大腦擁有自動記憶系統(tǒng),患者能清晰回憶起人生中每一天發(fā)生的所有細節(jié)。
包括具體某個時間段,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當時天氣如何,自己的感受又是怎樣的.....
簡而言之,就是過目不忘的能耐。
王博閉眼沉思。
剛剛他奶和他親娘所說的每一個字,以至于說話時的微表情,全部像看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中重新播放一遍。
除此之外,他腦海中還裝著前世幾千本書的知識!
完全有能力改變自身處境!
這也是他不想繼續(xù)種地的底氣。
田園生活看似美好、恬靜又寧和,可覺得美好的都是沒下地干過農(nóng)活的人!
一干一個不知聲。
若有機會,誰愿意面朝黃土背朝天,做一輩子農(nóng)家漢?
必須讀書!
必須參加科舉!
唯有這樣才能改變命運,在這個吃人的時代混出一個人樣來!
沒錯,這個時代有科舉。
考的是四書五經(jīng)。
而據(jù)他了解,這個名叫大乾的朝代,酷似前世的明朝,只是那些閃耀在歷史長河中的先賢和名家,有不少不見了蹤影。
很快到了哺食(晚飯)時間。
家庭成員陸續(xù)到場。
分別是爺爺王老頭,奶奶老張氏。
大伯一家四口人。
大伯和大伯母,生有一個大兒子,一個女兒。
三叔一家也是四口人。
三叔和三嬸,有兩個兒子。
剩下的則是他們一家五口人,王博有一個親姐和親哥。
由于人太多。
只能男人一桌,女人帶著小孩一桌。
只是還沒分菜,吃食全在男人的小桌上。
桌上一盆野菜湯、一小碗腌菜、一鍋用麥麩煮的稀粥,還有十來個黑面饃饃。
唯一算的上是美味的,是一盤蔥花炒雞蛋。
野菜吃起來又苦又澀。
完全沒放一丁點油,甚至鹽都少得可憐。
而麥麩也就是麥皮,吃起來刮嗓子,在后世通常作為牲畜的飼料。
黑面饃饃的味道,更是一言難盡。
王博只是稍稍回憶,三種食物的味道已經(jīng)在口腔中逐步蔓延。
這或許就是記性太好的代價。
無論是美好的回憶,還是不好的回憶。
他都沒辦法忘記。
超憶癥作為一種極其罕見的疾病,總有它讓人困擾的地方。
而王博為了少記住一些沒用的信息,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就閉目冥想,將自己處于放空的狀態(tài)。
只是他的冥想,在別人看來是在偷懶睡覺。
他奶沒少為此嘲諷他,“也不知道年紀輕輕的咋這么困,不多出去跑跑?!?/p>
王博無奈嘆息,不再去想那些破事,眼巴巴看向那盤還算有些油水的炒雞蛋,忍不住吞咽口水。
他又看下自己矮小瘦弱的個頭。
每日吃這些,他真怕自己長不高。
男人們?nèi)胱蟆?/p>
王老頭端坐主位,清了清嗓子,說道:“明日就要下地割麥子了,除去老大過些日要參加科舉,必須在家讀書,其他人都要一起下地干活?!?/p>
老張氏頗為贊同的點點頭。
而后起身端起那盤唯一的炒雞蛋,用筷子足足扒拉半盤到大兒子王學(xué)文碗里!
“老大,這些日你就在家安心讀書,地里的事情你別操心。”
王學(xué)文倒也不謙讓,對此早習以為常,“謝謝爹娘關(guān)心,此番兒子必然考取秀才功名,好好在村里揚眉吐氣一次。”
此話一出,其他兩大家子臉色不太好看。
這些年,為了大哥考取功名,全家勒緊褲腰帶供他一個人,家里更是沒少往他身上砸銀子。
可最終得到了什么?
大哥八歲啟蒙,如今已經(jīng)二十六歲,讀書十八年,僅僅只是一個童生而已。
至于他能考上秀才幫襯家里?
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次同樣希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