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大樓,氣氛肅殺,與省委大院的沉穩(wěn)截然不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像是上了發(fā)條的鐘表,腳步匆匆,臉上帶著一股被催促的焦灼。
這就是李達康的風格,也是京州的風格。
陸遠征是下午三點鐘到的,他的車剛在市委門口停穩(wěn),市委秘書長秦義就親自迎了出來,態(tài)度恭敬,卻又透著一股公式化的疏離。
“陸部長,歡迎您來京州指導工作。達康書記正在開會,他讓我先帶您去休息室稍等片刻?!?/p>
“好,有勞了。”陸遠征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他知道,這不是怠慢,而是李達康的常態(tài)。這位書記的時間,是以分鐘來計算的。讓他放下手頭的工作,專門來迎接一個組織部長,那才不正常。
半個小時后,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李達康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臉上還帶著一絲未消的會議余威。他沒有先道歉,而是直接伸出手,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遠征部長,讓你久等了。沒辦法,光明峰項目那幫人,一天不盯著就想糊弄事!”
“達康書記言重了,是我冒昧打擾?!标戇h征與他握了握手,能感覺到對方手掌的干燥和力量。
兩人在沙發(fā)上坐下,沒有過多的寒暄。
“我聽說了,組織部在復查林城時期的干部問題。楊冬的事,我也知道了?!?/p>
“達康書記,這次復查,是省委的統(tǒng)一部署,主要是為了梳理干部隊伍,對事不對人?!?/p>
“我懂?!崩钸_康點了點頭,
“沙書記新來,想摸摸家底,可以理解。你們組織部,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查一查,應該的?!?/p>
“達康書記,楊冬同志在林城的發(fā)展中,是有功勞的。但是,功勞不能抵消錯誤。我們黨選拔干部,德才兼?zhèn)洌乱獮橄?。?jīng)濟發(fā)展再重要,也不能以犧牲政治生態(tài)為代價。”陸遠征把沙瑞金的調(diào)子,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想看看李達康怎么接。
李達康聽完,沒有反駁,反而笑了。
那是一種帶著幾分滄桑和不屑的笑。
“遠征部長,你剛來漢東,可能對基層的情況,還不太了解?!?/p>
他從茶幾下抽出一張巨大的京州城市規(guī)劃圖,鋪在兩人面前,上面用紅藍鉛筆畫滿了各種標記。
“你看看這里,”他指著圖上一片區(qū)域,“三年前,這里是一片棚戶區(qū),臟亂差,老百姓怨聲載道?,F(xiàn)在,是京州新的金融中心。為了這個項目,我三個月沒回家,辦公室的燈就沒在半夜兩點前熄過。楊冬那時候在林城,干的也是這樣的活?!?/p>
“搞建設,搞開發(fā),就要拆遷,就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你坐在辦公室里,看到的是文件,是規(guī)定。我們在一線,面對的是釘子戶,是地頭蛇,是等著吃飯的建筑工人,是隨時可能斷裂的資金鏈!”
“你說要德才兼?zhèn)?,我贊成。但什么是德?讓幾十萬老百姓住上新房子,算不算德?讓一個貧困市的財政收入翻兩番,算不算德?”
“至于楊冬,他是有毛病,愛吹牛,喜歡搞點小動作。但你讓他去攻山頭,他真上!你讓他去啃硬骨頭,他牙崩了也得給你啃下來!這樣的干部,現(xiàn)在不好找了?!?/p>
“遠征部長,我李達康對事不對人。楊冬真有問題,證據(jù)確鑿,該怎么辦就怎么辦,我絕不包庇。但如果只是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舉報,一些陳年舊賬,就想否定一個干部的功績,打擊我們這些干事的人的積極性,那我李達康第一個不答應!”
這番話,比在常委會上那通咆哮,更具殺傷力。
他沒有否認問題,但他重新定義了“功”與“過”的標準。
他看似在談楊冬,實際上是在闡述自己的執(zhí)政理念,也是在給陸遠征,給沙瑞金劃下一條清晰的紅線——不要用你們京城來的那套標準,來干涉我京州的發(fā)展!
陸遠征沉默了。
他終于明白,簡報上那句“政治手腕粗糙,剛愎自用”的評價,是多么的片面。
李達康不是不懂政治,他是不屑于玩弄那些權術。他有他自己的政治,那就是GDP,是城市建設,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他就像一頭犀牛,認準了一個方向,就會不顧一切地沖過去,任何擋在他面前的東西,都會被他撞得粉碎。
這樣的人,不可能被輕易拉攏,也不可能被輕易打倒。
“我明白達康書記的意思了?!标戇h征站起身,
“今天來,主要是通報一下情況。既然書記有這個態(tài)度,我們組織部的工作,就好開展了。”
“行。京州的發(fā)展離不開省委的支持,也離不開組織部的支持。”李達康也站了起來,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公事公辦的表情,
“中午就在市委食堂吃個便飯吧,我下午還有個會?!?/p>
這已經(jīng)是逐客令了。
從京州市委大樓出來,坐進車里,陸遠征的腦子里,還在回響著李達康的那番話。
他第一次在漢東,感覺到了一絲棘手。
這個李達康,是沙瑞金的眼中釘,也是高育良的潛在對手。他像一根釘子,死死地釘在漢東的棋盤中央。
而自己,想要攪動這盤棋,就必須先想好,該怎么處理這根釘子。
是拔掉他?還是……利用他?
陸遠征拿起手機,撥通了秘書的電話:“小張,你幫我查一下,省發(fā)改委,是不是有個叫錢斌的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