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定親紅綢＞我與蕭珩定親那日，紅綢繞了滿院。＞他在回廊下替我畫小像，
陽光金粉般灑在眼睫上。＞圣旨抵達(dá)時(shí)，紅燈籠剛掛上屋檐。＞邊關(guān)告急，
他攥著我的木簪奔赴沙場。＞整整三年，我夜夜枕著沾血的家書入眠。＞大軍凱旋那日，
我咳血躲在窗后偷看——＞他胸前衣襟鼓起的形狀，是那支折斷的木簪。
＞我歡喜地追出院門，血卻濺紅了門廊。＞棺槨蓋上的最后一刻，娘親將我的嫁衣塞進(jìn)縫隙。
＞“好孩子，”她撫著紅綢泣不成聲，“新娘子…該穿嫁衣的。
”---金粉樣的碎陽拂過廊下細(xì)長的花枝，懶洋洋爬滿青石磚。我坐在朱漆欄邊，一瓣，
又一瓣，細(xì)細(xì)數(shù)著籬笆邊新開的幾朵秋菊。蕭珩在我身旁三尺處立著，握一卷素白宣紙。
他那雙黑得驚人的眼瞳微微垂著，專注得如同雕琢玉石的匠人，在我眉眼間小心移動(dòng)。
每一次視線停頓，狼毫便在紙端沙沙游走，帶起一縷若有似無的松墨香，
融入暖陽、菊香和拂過楓葉的低語聲里。我鬢邊別著的那片楓葉，
此刻大概也被他細(xì)細(xì)描摹進(jìn)了筆尖。遠(yuǎn)處堂屋人聲鼎沸，隱隱夾雜著父親朗朗笑聲，
夾雜著母親對院中懸掛紅綢的尺寸挑剔。滿眼望去，檐下初懸的幾盞嶄新紅燈籠，
墻角堆放著的尚未完全張開的成匹的紅綢緞，門檻旁壘起的描金龍鳳喜餅盒子，
空氣里都蒸騰著一種蜜糖似的、令人微醺的甜暖。這是為我們定親添置的顏色，
是我和蕭珩未來的樣子?！扒邃?，” 他終于擱下筆，聲音低柔如同耳語，“快好了。
” 卷起的宣紙被他攏入寬袖中，動(dòng)作間帶著珍而重之的暖意，“今日這幅小像，
必定不叫你?！?他頓了頓，唇角彎起我熟悉的弧度，“來日洞房時(shí)，再讓你細(xì)細(xì)看個(gè)明白。
”一股滾燙的熱流毫無征兆地沖上我的面頰，耳根都燒起來。又被他逗得又羞又惱，
拾起手邊一瓣落菊就朝他擲去。他笑著側(cè)身避開，那抹緋色卻在風(fēng)里打了一個(gè)轉(zhuǎn)，
柔柔貼在他肩頭的鴉青色衣料上，倒映在他深邃溫柔的眼眸中。2 圣旨驚變就在此時(shí)，
庭院石徑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到近乎失控的腳步聲，如同冰錐狠狠扎碎了這暖日里的蜜糖。
守門老仆張伯幾乎是滾爬著沖進(jìn)院子的，一張老臉慘白如紙，嘴唇抖得不成樣子：“圣旨！
宮里……宮里的天使大人……到了！
邊關(guān)……邊關(guān)……”后面的話被一種無形的巨大恐懼攫住，掐死在他喉嚨里，
變成一連串破碎驚悚的嗚咽。滿院的喜慶像被一只無形巨手粗暴撕扯殆盡。
方才還在歡笑聲語、指揮小廝懸掛紅燈籠的管家，
手里那盞才剛點(diǎn)亮不久的喜燭燈籠“哐當(dāng)”一聲砸在青石板上，燭油四濺，
猩紅的綢布一角被猛地燎著，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那火舌竄得兇悍，
映紅了周遭幾張呆滯的臉。
廊下所有聲音——議論喜服的、擺放瓜果的、檢查彩綢的——霎時(shí)如同凝固的冰，
被這變故凍在原地。蕭珩的笑容徹底凍結(jié)在他臉上，方才還柔情流淌的黑眸，
像是幽深的寒潭驟然被投入萬古玄冰，所有的暖意剎那間被凍結(jié)、碎裂。他猛地踏出一步，
挺拔的身形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張拉滿的勁弓，繃緊的弓弦發(fā)出無聲的銳響。
他肩頭那片溫柔墜落的金菊瓣，被他劇烈動(dòng)作掀起的風(fēng)無情掃落，
輕飄飄跌入那片刺目的猩紅燭淚中，立刻被吞噬，卷曲，焦黑。前院傳來的冰冷宣旨聲，
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重錘，一下、一下，
賓天……邊關(guān)烽火……突厥十萬鐵騎……叩關(guān)……”我的指尖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的朱漆欄桿，
指甲幾乎要折斷在那鮮紅的顏色里。那股剛剛因蕭珩的調(diào)笑而滾燙的熱血，
此刻如同瞬間被抽空，
五臟六腑沉甸甸地往一個(gè)不見底的冰窟深處墜落、墜落……喧囂混亂驟然爆發(fā)。雜沓的腳步，
惶恐的呼喊，仆役手中未張開的紅綢被慌亂的人群帶倒、踩踏。有人在哭叫，有人在奔跑，
整個(gè)精心布置準(zhǔn)備承接我們一生幸福的庭院，轉(zhuǎn)眼被翻攪成一鍋亂粥?；靵y的渦流中心，
蕭珩的父親，老將軍蕭承毅沉默著穿過了驚惶失措的人群，大步走到我父親面前。
兩位老人目光在空中短促地一碰，像兩塊堅(jiān)硬的磐石轟然撞擊，
所有的疑慮、恐懼、擔(dān)憂都擠壓在這瞬息之間，最終被一種沉重的無奈碾平。
蕭老將軍喉結(jié)滾動(dòng)了一下，只沉聲吐出兩個(gè)字：“備戰(zhàn)！”那兩個(gè)字仿佛具有可怕的重量，
壓得我父親挺拔的肩膀都猛地一沉。我看見蕭珩朝我望來。再?zèng)]有一絲暖意。
他像山巔最后一塊被暴風(fēng)雪侵蝕的磐石，凜冽、堅(jiān)硬。他徑直走到我面前，隔著三尺距離，
卻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那種近乎灼傷人的肅殺之氣。
方才畫小像時(shí)還流淌著萬千柔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刀鋒般的冷銳。他什么都沒說，
只是對我伸出了手。攤開的掌心寬厚，布滿常年習(xí)武留下的老繭。上面靜靜躺著一支簪子，
簡簡單單的楓木簪子，簪頭只雕著一小瓣楓葉。這是去年秋末，
他親在院中那棵楓樹下為我削就的，簪身還染著淡淡的、早已滲入木紋的紅葉顏色。
我?guī)缀醺杏X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憑著本能，
一點(diǎn)點(diǎn)地、極其用力地將那支帶著自己體溫的簪子，放入他同樣灼熱而堅(jiān)實(shí)的掌中。
指尖擦過他掌心的粗糲，帶著一絲細(xì)微的疼。他的五指猛地收緊！剎那間，
楓木簪子發(fā)出了細(xì)微卻刺耳的呻吟——“啪嚓”！簪尾應(yīng)聲而斷！
一截?cái)嗫趨⒉畹?、浸透了紅葉顏色的楓木，死死卡在他指縫之間，
另一截則留在我冰涼的掌中。斷簪之痛尖銳地刺穿凝固的空氣，也刺穿了我麻木的心魄。
我驚得瞳孔驟縮，心臟像被那只攥斷簪子的手狠狠捏住。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他低頭，
看著掌心那截?cái)嗔训聂⒆樱倏次沂种袛嗟舻哪且恍《?，眉骨凌厲地聳?dòng)了一下，
幾乎要將那斷茬刺入自己的皮肉里。他沒有說“等我”，沒有任何解釋。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竟不顧那斷口的鋒利，將留在手里的半截殘簪連同那尖銳的木刺，
極其用力地緊緊按在自己胸前心口的位置！衣料瞬間被壓出那截尖銳斷簪的輪廓，
直直對著心臟。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淬火的鋼刃落在我臉上，
仿佛要將我的樣子熔鑄進(jìn)滾燙的血液里帶走。隨即，他豁然轉(zhuǎn)身，再無半分遲疑。
他身上那件鴉青色的常服衣袂翻飛起來，
裹挾著院中殘存的燭煙焦糊氣、人聲混亂的污濁氣味，
以及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如同鐵銹混合著即將燃燒的硝石般的血腥氣息，如同開閘的洪流，
猛烈地沖開庭院里驚惶混亂的人群。在一片狼藉的紅綢與碎裂的喜燭中，
他高大的背影決絕地投向庭院外那片未知的風(fēng)暴深處。3 斷簪相思只剩下我，
獨(dú)自站在初秋驟然變得無比寒冷的陽光里。手中那不到兩寸的楓木斷簪，
尖銳地刺著我的掌心，像他臨走前那烙印般的凝視。殘破的紅綢被風(fēng)卷起一角，
無力地拍打著石階。這斷裂的木片，成了他留在我手中唯一的余溫，也是唯一的信物。從此，
是漫長的等待。邊關(guān)驛馬帶來的軍情如同狂風(fēng)里的紙片，時(shí)斷時(shí)續(xù)，
上面只有冷硬的只言片語。一封染著污黑血指印的家書在某個(gè)隆冬深夜送達(dá)，
字跡在昏暗油燈下模糊如淚染過，劈面是濃得化不開的鐵銹與干涸的血腥味，
又摻雜著邊地特有的凜冽風(fēng)沙氣息：“清漪吾愛，
旁顧……惟汝簪半截貼于吾懷……血猶溫……生息未絕……信吾……” 墨跡被水暈開數(shù)處，
再也分辨不清。信紙粗糙單薄，我卻像捧著燒紅的烙鐵，指尖被燙得不住發(fā)顫。
我把它按在心口處，感受著那同樣破碎的文字下怦然跳動(dòng)卻異常灼熱的氣息。
窗外北風(fēng)凄厲如野鬼哭嚎，卷過屋檐，幾乎要將這搖搖欲墜的小屋掀翻。
我將那半截冰冷的楓木斷簪貼近同樣冰涼的臉頰，蜷縮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