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等會兒馮阿姨過來接渺渺的時候,順便請她把渺渺房間的小太陽拿過來,不然實(shí)在是太冷了……
有人敲門?
是馮阿姨來了?
不對……
腦袋燒得昏沉的周凡艱難地睜開眼睛。馮瑞瑞家里有他家的備用鑰匙,為得就是防止哪天他出了什么事,有人能照顧渺渺。
既然如此,現(xiàn)在敲門的是誰?
混沌的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名字。
就在周凡思考著馮瑞瑞“背叛”自己的可能性時,耳邊傳來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你就是瑞瑞說了要過來照顧周凡的那個人吧?”馮阿姨的聲音總是帶著親切的笑意:“喏,右邊那個房間就是他的臥室。我?guī)烀烊ノ夷莾鹤≈?,讓他別操心。周凡那有我的聯(lián)系方式,讓他等病好了再接渺渺回來?!?/p>
“好,謝謝?!?/p>
熟悉的男聲。
池寒青。
周凡扯了扯唇角,有些分不清自己此時的感情是想哭還是想笑。
輕輕地,臥室的門把手轉(zhuǎn)動,門被推開。
昏暗的臥室里,冰冷的空氣,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煙味。
室內(nèi)只有從窗簾的縫隙里透出來的光,因?yàn)榘酌C5难?,也是冷的涼的,無色的。
池寒青看著床上裹在被子里的男人。
他想說什么,卻不知道怎么說,語言無法組織,因?yàn)樽志湟褵o法承載他此刻心底翻涌的情感。
破舊的小區(qū)。
骯臟的垃圾桶和下水道。
單元樓斑駁的墻面。
貼滿小廣告的樓梯道和脫漆的扶手。
狹小的、被收拾得很干凈的客廳。
最后是眼前這間昏暗的臥室。
池寒青走上前,把手里拿著的東西放到床頭柜,拿出里面的退燒貼,剛打開盒子,想了想,又重新走了出去。
在這間小小的出租屋里,他很快就找到了洗手間的位置。
架子上掛著兩條洗臉毛巾,一條棕色一條粉色,倒是很好分辨它們的主人。
池寒青打開水龍頭,左右掰著等了一會兒,見出來的水怎么等都是冰冷的,才意識到洗臉臺可能沒有接熱水器,于是關(guān)上水龍頭,轉(zhuǎn)而走到廚房,拿起熱水壺?zé)怂?/p>
廚房也很小,不過收拾得很好,沒什么油煙污垢。
等待水燒開的過程里,池寒青走到冰箱前,打開看了一眼。
有點(diǎn)空,但也不是什么都沒有。
冰箱的第二層放著一碗蒙著保鮮膜的番茄炒蛋。
池寒青關(guān)上冰箱,聽見客廳里傳出動靜,走出來,剛好看到馮阿姨推著輪椅走出主臥。
他看見黑色的輪椅,愣了一下,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直到輪椅上坐著的小女孩朝他投來疑惑的表情,他才回過神,走上前去。
“周……渺?”
池寒青的聲音有些遲疑。
渺渺聽見自己的名字,歪了歪腦袋,澄澈的眼睛里透著茫然:“大哥哥,你是誰呀?”
“我……”池寒青低頭看著渺渺掩藏在毯子下的雙腿:“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渺渺更困惑了:“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p>
“我最近才回國?!背睾嗾f:“你小時候,我見過你?!?/p>
渺渺有些驚訝,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哦……可我不記得你了。”
池寒青艱難地朝她笑了笑,又忽然背過身去,仿佛有什么情緒已無法忍耐。
渺渺奇怪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大哥哥,馮阿姨則在這時彎下腰,小聲對她說:“渺渺,我們走吧,大哥哥還要照顧你哥哥,很忙的。”
“好!”渺渺也知道自己留在這里,無法幫忙,用力點(diǎn)頭,然后朝池寒青道:“拜托你照顧我哥哥啦?!?/p>
池寒青沒有說話。
一直到身后大門關(guān)上,他才又想起什么,大步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樓道里,馮阿姨已熟練地將渺渺背到背上,聽見聲音,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送你們下去?!背睾嗾f著,上前拿起了輪椅。
馮阿姨笑了笑,沒有推辭:“那就辛苦你了?!?/p>
輪椅是可折疊的輪椅,材料也很輕便,池寒青一拎起來,就知其價值不菲。
他幫著把輪椅搬到了樓下,重新展開,又小心地從馮阿姨背后抱起渺渺,放到輪椅上。
渺渺調(diào)整了下坐姿,池寒青抖了抖小毯子,折了一下,給她重新蓋好。
他已看清楚,渺渺的膝蓋以下是完全消失了的。
“謝謝大哥哥!”渺渺笑著說。
池寒青嘴唇微動,想問些什么,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只是彎了下唇角。
馮阿姨則把手里的備用鑰匙交給了他。
池寒青轉(zhuǎn)身匆忙上樓,打開門時,剛好聽見廚房里的熱水壺傳來燒好水的聲響。
他關(guān)好門,反鎖,又彎腰在門口的鞋架上認(rèn)真地看了幾眼。
沒有多余的男士拖鞋……
池寒青深深吐出一口氣,站直身體,將鑰匙放進(jìn)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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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里,周凡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渾身難受得要命,偏偏池寒青在家這個事實(shí)又無法讓他好好地休息。
他側(cè)頭看了眼床頭柜上放著的袋子。
應(yīng)該都是從藥店買回來的一些東西。
門又一次被推開。
池寒青拿著熱毛巾走了進(jìn)來。
秉承著眼不見為凈的原則,周凡閉上了眼睛。
他這會兒是真的經(jīng)不住電了,再點(diǎn)下去說不準(zhǔn)真要被電嗝屁,他死了是無所謂,可還有個渺渺呢。
這種說什么都不對的情況下,周凡只能拿出殺手锏:裝死。
好在池寒青這次也沒有想要敘舊說話的想法,沉默著走過來,用熱毛巾幫他擦拭額頭和脖頸。
周凡一言不發(fā)地受著,等那毛巾隱隱有要往脖子下面走的趨勢,才抬起手,攔了一下:“不合適了啊。”
池寒青不理他,反而用力拉開了他的手,掀開被子。
脾氣見長啊……
都是一米八的大男人,真要比力氣,病中的周凡還真比不過池寒青。
他這會兒也實(shí)在沒精力多說什么,只好任由池寒青幫自己擦身。
還好,只是上半身。
池寒青的動作很快,擦完后立馬幫周凡把被子重新掖好。
周凡聽見洗手間傳來搓洗毛巾的聲音。
他無法想象池寒青那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站在自家昏暗又狹窄,墻壁褪皮發(fā)黃的洗手間里,用冬日的冷水搓洗毛巾的樣子。
等池寒青走回臥室,周凡的視線下意識落在他的手上,又很快移開。
他開口想讓池寒青離開,但系統(tǒng)的警告音很快阻止了他。
行行行。
別響了,本來就頭疼。
周凡認(rèn)命,一言不發(fā)地躺在床上,宛如一條死魚。
池寒青走到床邊上,從袋子里翻出了體溫槍。
這玩意兒比周凡床頭柜里那支水銀溫度計好用太多,滴一聲后,就顯示出了溫度。
看清上面顯示的數(shù)字以后,池寒青沒有絲毫猶豫,從一旁的椅子上把周凡的外套扔了過去:“穿上,去醫(yī)院?!?/p>
“不去?!边€好004至少給他留了這么一點(diǎn)拒絕的自由。
然而這次是池寒青不允許,他站在床頭,面無表情道:“你自己起來,還是我抱你去醫(yī)院,選一個。”
“……”
這人就是知道自己有極強(qiáng)的純1自尊心才這么說的!
周凡“嘖”了聲,艱難地?fù)纹鹕碜樱ⅠR感覺一陣頭暈?zāi)垦!?/p>
甚至連感覺到惡心的過程都沒有,他只是一個低頭,就吐了出來。
靠。
難聞的味道擴(kuò)散開來。
可池寒青什么都沒說,等他吐完,走上前,小心地把他扶起來,把沾了嘔吐物的被子扔到地上,從床頭柜上的袋子里拿出一包濕巾紙,為他擦拭手上沾到的垢物。
又拿了瓶水遞給他,讓他漱口。
周凡漱完口,似笑非笑:“你是……哆啦A夢嗎?”
池寒青不說話,幫他把外套套上,又轉(zhuǎn)身從衣柜里翻出一條保暖些的棉褲。
真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了。
周凡扶著椅子站起身,穿上褲子,忽然有點(diǎn)感慨。
池寒青真的長大了。
以前看著還挺潔癖的,現(xiàn)在對著嘔吐物都面不改色了。
六年了啊。
周凡燒得身體發(fā)軟,被池寒青扶著出了家門。
池寒青的車就停在路邊。
不是那輛張揚(yáng)的紅色法拉利,而是一輛低調(diào)了很多的黑色奔馳。
坐上副駕駛座,周凡立馬就在車上聞到了池寒青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為了避免發(fā)生那種從駕駛座探過身來幫忙扣安全帶的情節(jié),周凡摸索著把安全帶扣上了。
池寒青上了車,默不作聲地把暖氣調(diào)高了些,然后打開了導(dǎo)航。
周凡道:“云嶺縣人民醫(yī)院?!?/p>
池寒青把這個名字輸入,四千米距離。
這個寒冷冬天的早晨,路上沒有什么人,街道上十分冷清,只有大片大片的積雪。
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停下時,池寒青拿起手機(jī),下意識想要找個熟悉的家政公司去周凡家里打掃一下,點(diǎn)開了聯(lián)系人才想起這里是云嶺縣,不是京市。
眼里劃過一絲恍惚,又放下了手機(jī)。
等會兒去醫(yī)院的時候,再找當(dāng)?shù)氐募艺景伞?/p>
池寒青側(cè)頭看了看副駕駛座上的周凡。
男人閉著眼睛,臉色呈現(xiàn)病態(tài)的紅,微微張著唇,很明顯的處于不舒服的虛弱狀態(tài)。
明明沒有睜眼,他卻敏銳地察覺到了池寒青的視線:“嗯?”
池寒青有很多很多話想問。
周渺的腿怎么了?
你明明沒有男朋友,上次為什么要騙我?
你到底為什么要留著我的備注?
你……
還喜歡我嗎?
滴滴的喇叭聲讓池寒青回神。
面前的紅綠燈已經(jīng)轉(zhuǎn)成了綠燈。
池寒青發(fā)動了車子,最后什么都沒能問出口。
正如當(dāng)年周凡嘲笑的那樣,他在感情方面,總是優(yōu)柔寡斷。
一段感情,過了六年,被傷了又傷拒了又拒,還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