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城,天氣冷得滴水成冰,空氣呼出來是一大片白霧,吸進(jìn)去就是冰渣,刺得氣管連著肺一塊兒疼。
早晨七點,天還朦朧著,發(fā)著白。一個穿著花棉襖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進(jìn)修車行,戴著老花鏡的眼睛瞇著在四周掃了一圈,沒掃到人,只有角落里發(fā)黃的舊空調(diào)在兢兢業(yè)業(yè)地制暖,空調(diào)下面放了個裹著毯子的舊輪胎,里面團(tuán)著一只奶牛貓,正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皺起眉,用拐杖在旁邊的柜臺邊上敲了敲:“人呢!修車的!”
不遠(yuǎn)處,一輛黑色奔馳的車底傳出滑輪滾動的悶響,一個年輕的黑發(fā)男人仰躺著從車底滑了出來。他表情冷漠,工裝的前襟上沾滿黑色的油污,眼里的困意濃得化不開,整個人像一條快要死掉的魚。
“什么事?”周凡問。
“換胎。”老太太怪異地瞥了周凡好幾眼,大概是看他實在太年輕,又多問了句:“你會修車嗎?”
周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扳手,心想我總不能是閑的沒事兒趴車底下玩呢吧。面上沒什么表情地“嗯”了一聲:“什么車?”
“外面那輛銀色豐田?!崩咸f。
周凡慢吞吞地從修車滑板上爬起來,往店外看了眼。一輛一看就很有年頭的銀色豐田就停在店外,右后方的輪胎很明顯地陷了下去。
他彎腰拿起工具包往外走。
店里開著空調(diào)還好,一到店外,冷風(fēng)一吹,周凡打了個哆嗦,腦海里那點困意全沒了。
他在豐田右后方蹲下身。
老太太不知何時已經(jīng)晃到了他身后:“是不是扎釘子了?能不能補(bǔ)?”
周凡用工具戳了下橡膠裂縫:“補(bǔ)不了,胎側(cè)裂了,得換。”
“換?”老太太的聲音立馬往上提了八個度:“我上個月才換的胎,你們這些修車的動不動就讓換胎,就想坑我這種不懂車的老年人的錢的是不是!”
這種不好說話的顧客,周凡見過太多,聞言也只是淡定道:“胎側(cè)裂了補(bǔ)不了,換不換隨你?!?/p>
老太太冷笑一聲:“上次我去的那家店都能補(bǔ),就你補(bǔ)不了,年紀(jì)輕輕的壞心眼就這么多……”
“那你去上次那家補(bǔ)吧?!敝芊舱酒鹕?,活動了下脖子。
“你……”老太太估計也是沒遇見這一款的,“你”了半天都沒“你”出個下文來,最后換了口氣才道:“你們老板呢!”
“老板不在,就我一個。”
“我要投訴!”
“投訴電話在墻上?!敝芊埠苜N心地幫她指了下貼著電話號碼的位置:“請便。順帶一提,雖然不知道您上次去的那家修車行在哪邊,但離這最近的一家修車行還要再開三公里。”
……
“媽呀!周凡你可真行!”
馮瑞瑞拎著炒面和豆?jié){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進(jìn)修車行,把手里的東西噼里啪啦往柜臺上一放,抬手解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我就沒有一天不是被投訴你的電話給吵醒的!”
周凡正坐在柜臺后面打瞌睡,聽到動靜,抬起頭把炒面和豆?jié){拎到自己面前,在塑料袋里翻出一次性筷子:“謝謝瑞瑞姐。”
馮瑞瑞擺擺手:“那老太太呢?被你氣跑啦?”
“已經(jīng)走了?!敝芊矈A了一大口炒面塞進(jìn)嘴里。
“她怎么走的?胎不是裂了嗎?”
“換了胎才走的?!敝芊惨贿叧悦嬉贿叞焉碜油笞屃俗專_抽屜讓她看里面的錢:“五百。”
馮瑞瑞撲哧一聲笑了:“哎,我真是服了你了?!?/p>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里屋走,沒多久換了身工裝出來了,一頭大波浪也扎成了丸子頭,看著干練利落。
路過空調(diào)旁邊時,馮瑞瑞蹲下身,狠狠地揉了一把正在睡覺的奶牛貓的肚皮:“奶寶兒,還睡著呢,媽媽的寶貝兒……”
周凡在柜臺后面翻了個白眼。
他吃東西很快,五分鐘就把一碗炒飯連帶著豆?jié){都送進(jìn)了肚子里。垃圾扎好,扔進(jìn)垃圾桶。
“73號的排氣管換好了沒?”馮瑞瑞撐著柜臺問。
73號就是周凡一大早就在車底下忙活的那輛黑色奔馳。
“換好了。”周凡道。
“那就行,一會兒人車主就要來取了?!瘪T瑞瑞點點頭,又看了周凡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俊?/p>
“嗯?”周凡撩了撩眼皮。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像下一秒就要厥過去了一樣?!瘪T瑞瑞說。
“昨天渺渺有點不舒服?!敝芊舱f:“怎么,要給我放假?”
馮瑞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放個屁,今天就你一個老師傅值班,你放假了我喝西北風(fēng)去唄直接。要是困了就出去吹吹風(fēng)醒腦?!?/p>
說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扔到周凡面前:“渺渺沒事吧?”
周凡把煙塞進(jìn)口袋里:“老毛病了,現(xiàn)在都好了?!?/p>
“對了?!瘪T瑞瑞又找到個話題:“你聽說了沒?南邊那塊地終于有老板接手了!”
周凡對這個話題并不感興趣,但還是很捧場道:“是嗎?”
“是??!聽說是要建度假村呢!”馮瑞瑞笑道:“到時候游客一多,指不定還會有大商場入駐我們這邊,那就什么都方便了。”
周凡道:“那塊地前幾年就說要開發(fā)了吧?!?/p>
“是。”馮瑞瑞道:“不過這次的消息比較靠譜,我剛剛騎電動車過來的時候去那邊看了眼,有不認(rèn)識的車在那邊視察呢?!?/p>
都這么說了,應(yīng)該就是真的了。
度假村啊……
掐指一算,周凡在這個小縣城里也生活了有四五年了。時間在這個地方好像靜止了下來,陳舊的一切都在這里有跡可循。別說建度假村,就是建個新樓房都很少見。
可能那些開發(fā)商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就像當(dāng)初周凡選擇在這個縣城里定居一樣。
“……哎,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馮瑞瑞推了周凡一下。
周凡回過神,看著她:“沒聽見,差點睡著了。”
馮瑞瑞眉毛一揚(yáng),正要開罵,修車行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股冷空氣吹進(jìn)來,讓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歡迎光臨!”學(xué)徒都是下午才來,這個點進(jìn)店的只可能是客人。馮瑞瑞放在周凡肩上的手很友好地從“捏”轉(zhuǎn)變成了“搭”。
周凡跟著她往店門口看去。
走進(jìn)店里的是個年輕俊美的西裝男人。
男人的皮膚很白,身形修長挺拔,肩線筆直,腰身窄而利落,像是被某種嚴(yán)苛規(guī)則塑造出來的完美比例。他的臉是冷的,眉骨高,眼窩深,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翳,鼻梁挺拔,唇薄而淡,唇角向下,仿佛天生就帶著不耐。
他一身黑色西裝筆挺,布料沒有一絲褶皺,襯衫抵著喉結(jié)扣到最上一顆,袖口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夾著一支沒點燃的香煙,锃亮的皮鞋踏在滿是油污的地板上,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明明隔了一段距離,周凡卻聞見了從他身上傳出來的雪松和檀香香味。
驟然見到一個這么帥的極品大帥哥,馮瑞瑞眼睛都亮了:“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
男人卻盯著周凡,黑色的眸子里浮現(xiàn)出一絲恍惚和難以置信。
周凡緊盯著他的嘴唇。
別說。
不要說。
可男人還是開口了:“周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