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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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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魂峽的險惡被甩在身后,如同一個逐漸褪色的噩夢。蘇硯和沈星遙沿著較為平緩的谷道疾行了大半日,終于在日頭偏西時,走出了這座令人壓抑的峽谷。

踏出最后一塊嶙峋巨石的陰影,眼前景象豁然開朗。夕陽熔金,潑灑在廣袤無垠的河谷平原上。阡陌縱橫,沃土生香,遠處村落炊煙裊裊,勾勒出寧靜的田園畫卷。微風(fēng)拂過,帶著泥土與青草的芬芳,吹散了峽谷中殘留的陰冷與血腥。沈星遙緊繃的神經(jīng)在這開闊與生機面前,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一絲,連日奔逃積累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她扶著路邊一塊溫?zé)岬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腔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

“看那邊?!碧K硯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指向平原盡頭。

沈星遙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瞬間屏住了呼吸。遠方,一座難以想象的恢弘山脈拔地而起,如同沉睡的巨龍脊背。其主峰“天柱峰”更是刺破云霄,峰頂隱沒在縹緲翻涌的云霧之中,仿佛連接著天界。云霧繚繞的半山腰上,隱約可見無數(shù)瓊樓玉宇、飛檐斗拱點綴于蒼翠之間,在夕陽金輝的渲染下,流光溢彩,美輪美奐,宛如傳說中的仙境畫卷。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九天垂落的銀色匹練,從主峰一側(cè)轟鳴著飛流直下,即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那磅礴的水聲也隱隱傳來,震撼人心。

“那就是……太玄門?”沈星遙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震撼與向往。這仙家氣象,與她一路經(jīng)歷的殺戮與陰詭,形成了天壤之別。一絲久違的、對“安全”的渴望,悄然滋生。

“嗯?!碧K硯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并未完全停留在那仙境般的山巒上,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投向了通往天柱峰的山門方向。

就在沈星遙心神被眼前壯麗景象吸引的瞬間,一種極其熟悉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再次攫住了她!仿佛被無數(shù)根冰冷的鋼針扎在后背,她猛地回頭,視線死死鎖定在身后那片剛剛脫離的、斷魂峽入口附近的連綿山梁輪廓上!

夕陽的余暉將山脊線勾勒成一個巨大而模糊的環(huán)形,那環(huán)形的中心,正冰冷地、毫無偏差地籠罩著她所在的位置!這一次,那被凝視的感覺無比清晰,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刺入骨髓!手臂上的血咒紋路驟然變得滾燙,如同燒紅的烙鐵,瘋狂地蠕動起來,傳遞出強烈的麻癢與刺痛!那感覺不再是模糊的錯覺,而是確鑿無疑的、來自黑暗深處的鎖定!

“蘇…蘇前輩!”沈星遙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下意識地靠近蘇硯。

蘇硯在她回頭的瞬間,目光已然如冷電般射向那片山梁!他的感知比沈星遙敏銳百倍,不僅捕捉到了那冰冷意志的源頭,更清晰地“看”到了潛藏者!

在那片構(gòu)成環(huán)形輪廓的山梁陰影深處,幾塊看似尋常的“巖石”表面,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水紋。那是近乎完美的偽裝——覆蓋著能隨環(huán)境變幻色澤的奇異鱗甲,將幾個身影與嶙峋的山石徹底融為一體。他們氣息完全內(nèi)斂,如同死物,若非蘇硯的“釣絲”感知敏銳到能察覺空間最細微的“漣漪”,幾乎無法發(fā)現(xiàn)。其中為首一人身形尤為沉穩(wěn),如同山岳磐石,他正透過一個鑲嵌在鱗甲護腕上的、鏡片幽邃的單筒鏡片,無聲地觀察著平原上的兩人。

一個極其輕微、如同巖石摩擦的聲音,通過鱗甲下隱藏的傳訊法器,在陰影中傳遞:“‘餌’狀態(tài)尚可,已脫離斷魂峽。保持‘環(huán)視’,等待‘淵’令?!甭曇艉翢o感情,只有鋼鐵般的冷酷與紀(jì)律。他們是潛鱗衛(wèi),如同暗河中的毒蛟,耐心地等待著吞噬獵物的最佳時機。

蘇硯的目光在那片陰影處停留了片刻,眼神冰冷。對方隱匿之深,配合之精妙,遠超幽冥閣與血煞盟那些烏合之眾。他沒有輕舉妄動,只是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玄鐵魚竿的竿尖在身側(cè)空氣中劃過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線,如同無形的警戒線。

“走吧?!彼曇羝届o無波,仿佛剛才只是隨意一瞥,“太玄門快到了?!?/p>

與此同時,天柱峰,太玄門內(nèi)。

洛千塵站在“迎仙臺”邊緣,月白錦袍在夕照下纖塵不染。他手中把玩著那柄玉骨折扇,嘴角噙著溫潤的笑意,聽著面前躬身稟報的趙莽。

“千塵師兄,眼線回報,蘇硯二人已出斷魂峽,正沿‘棲霞谷道’向山門而來,日落前必至?!壁w莽的聲音壓得極低,山羊胡子微微顫動,眼中閃爍著興奮與貪婪交織的光芒。

“很好?!甭迩m頷首,笑容和煦如春風(fēng),“趙執(zhí)事辛苦了。迎接事宜,可安排妥當(dāng)了?”

“師兄放心!”趙莽拍著胸脯,“弟子們已挑選完畢,都是機靈懂事、口風(fēng)緊的。那幾個‘自己人’,也按師兄吩咐,安排在不起眼的后排位置。賀魁那邊,他那‘鎮(zhèn)魂鈴’里的東西,也打點好了,絕不會在蘇硯面前露餡。迎接的儀仗、禮數(shù),更是排練了三遍,保證場面光鮮,讓那蘇硯挑不出半點毛??!”

“嗯,細節(jié)決定成敗?!甭迩m贊許地點點頭,目光掃過下方正在集結(jié)的迎接隊伍,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記住,蘇前輩乃當(dāng)世高人,此番蒞臨,是我太玄門之幸。爾等務(wù)必恭敬有加,禮數(shù)周全。沈姑娘一路受驚,更要顯出我正道關(guān)懷。若有人言行不當(dāng),沖撞了貴客……”他話音未落,手中折扇“唰”地一聲展開,扇面上山水依舊,但那溫潤的笑容里,卻透出一絲令人心寒的冷意。

趙莽心中一凜,連忙躬身:“明白!明白!師兄放心,絕不會有差池!”兩人眼神短暫交匯,一絲心照不宣的陰冷在恭敬的表象下流轉(zhuǎn)。

而在宗門深處,暗流已在無聲涌動。傳功長老靜儀師太于“靜心齋”窗前蹙眉,她手中一份外門執(zhí)事調(diào)動的名錄上,“趙莽”的名字近月出現(xiàn)得過于頻繁,且去向含糊。執(zhí)法長老玄苦在“戒律堂”內(nèi)來回踱步,面沉如水,對掌門清虛真人如此信任一個來歷不明、還帶著天大麻煩的蘇硯,心中不滿已快壓不住。偏殿丹房內(nèi),一個低階弟子趁著無人注意,顫抖著將幾株散發(fā)著不祥暗紫色光澤的“噬魂草”,悄悄混入了一筐準(zhǔn)備送往各處的“寧神花”中,他袖口內(nèi)側(cè),一個模糊的九幽鬼爪印記一閃而逝。

……

山道漸近,天柱峰的磅礴氣象撲面而來。飛瀑轟鳴如雷,瓊樓玉宇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仙鶴清唳,瑞氣千條。巨大的白玉山門牌樓高逾十丈,在夕陽下流淌著溫潤圣潔的光澤,“太玄門”三個古樸蒼勁的大字氣勢恢宏。牌樓兩側(cè),兩尊威猛的石狻猊雕像怒目圓睜,散發(fā)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yán)。

牌樓下,數(shù)十名身著統(tǒng)一青色道袍、背負長劍的太玄門弟子列隊肅立,旌旗在晚風(fēng)中獵獵作響。隊伍前方,洛千塵長身玉立,月白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風(fēng)度翩翩。遠遠望見蘇硯二人身影,他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恰到好處的熱忱與崇敬,快步迎上,姿態(tài)謙恭至極。

“晚輩太玄門洛千塵,奉掌門及諸位長老之命,在此恭迎蘇硯前輩大駕!”聲音清朗真摯,帶著由衷的欣喜,躬身行禮,腰彎得極低,“前輩一路披荊斬棘,護持正道,辛苦了!這位想必就是沈姑娘?一路受驚了,晚輩有禮?!彼D(zhuǎn)向沈星遙,笑容溫煦如暖陽,眼神清澈見底,飽含著真誠的關(guān)切,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那溫和的目光,那體貼的話語,如同一劑撫慰心靈的良藥。

“恭迎蘇前輩!”他身后弟子與執(zhí)事們齊刷刷躬身,聲震山門,恭敬肅穆。

山風(fēng)獵獵,旌旗招展,夕陽的金輝為這一切鍍上神圣的光邊。名門正派的堂皇氣象,洛千塵無可挑剔的禮數(shù)與真誠,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沈星遙。連日來的恐懼、疲憊、顛沛流離,在這一刻化作了難以言喻的酸楚與解脫感。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松弛,身體幾乎要軟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終于……安全了。手臂上那猙獰的血咒紋路,也仿佛被這仙家正氣安撫,灼熱麻癢感奇跡般地平息下去,變得異?!鞍察o”。

然而,她身邊的蘇硯,神色卻無半分松懈。他平靜地受了洛千塵一禮,目光如同無形的流水,緩緩掃過迎接的隊伍,那玄鐵魚竿的竿尖,隨著他步伐的移動,在空氣里劃過極其微小的弧度,如同最敏感的觸須,無聲無息地探測著周圍環(huán)境每一絲細微的“水流”變化。

他的“釣絲”感知中:

后排弟子: 幾個看似不起眼的弟子,眼神漠然如死水,毫無年輕弟子應(yīng)有的好奇與敬仰。他們的站姿看似隨意,但重心下沉,腳步微分,一只手總是若有若無地搭在腰間的劍柄或袖口暗袋處——那是長期處于戒備、隨時準(zhǔn)備暴起殺人的本能。他們的氣息更是刻意收斂到了極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若非蘇硯感知超凡,幾乎無法察覺那細微的、與周圍弟子格格不入的陰冷煞氣——如同水底潛藏的暗石,冰冷堅硬。

趙莽: 在洛千塵行禮的瞬間,此人眼皮極其快速地抬了一下,目光掃過沈星遙。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絕非對傷者的憐憫,而是如同餓狼發(fā)現(xiàn)肥美羔羊落入陷阱般的興奮與貪婪!雖然掩飾得極快,卻如同水底魚兒猛然見到餌料時攪動的暗流,被蘇硯精準(zhǔn)捕捉。

魁梧執(zhí)事: 腰間懸掛的那個看似普通的黃銅鈴鐺,在蘇硯的感知里,卻像是一個極力壓抑的膿包。一股極其隱晦、粘稠、帶著幽冥鬼域特有腐臭的陰冷波動,正被鈴鐺內(nèi)部某種禁制艱難地封鎖著,如同水底深處腐爛水草逸散的污穢氣息,絲絲縷縷,難以盡掩。

洛千塵: 這位天之驕子的表演完美無缺。但當(dāng)他口中說出“奉掌門及諸位長老之命”時,眼底最深處掠過的那一絲極其細微、如同錯覺般的嘲弄,卻沒能逃過蘇硯的眼睛——那是一種洞悉內(nèi)幕者對表面文章的不屑,如同釣線末端一絲異常的、帶著譏誚意味的顫動。而他持扇的右手,拇指指腹正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摩挲著玉質(zhì)扇骨末端某個位置——蘇硯的“釣絲”清晰地“觸”到了那個微小的、形如九幽鬼爪的凸起暗記。

?

這一切細微的異常,如同平靜湖面下洶涌的暗流,在蘇硯心湖中清晰地映照出來。他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對著洛千塵微微頷首:“有勞洛師侄遠迎?!?/p>

“前輩折煞晚輩了!”洛千塵笑容更盛,如同春風(fēng)拂面,側(cè)身讓開道路,姿態(tài)恭敬無比,“掌門與諸位長老已在‘玄心殿’等候多時,特命晚輩引路。前輩,沈姑娘,請!”他做了個優(yōu)雅的“請”的手勢,目光再次掃過沈星遙時,那溫和安撫的力度恰到好處,“沈姑娘一路受驚了,到了太玄門,便安全了。”

沈星遙緊繃的身體因這句話又放松了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低聲道:“多謝洛師兄?!?/p>

蘇硯不再多言,邁步向那恢弘的白玉山門內(nèi)走去。玄鐵魚竿依舊隨意地提在手中。

踏入山門牌樓的瞬間,一股宏大、精純、帶著清心凝神效用的天地靈氣撲面而來,滌蕩身心,令人精神一振。腳下是寬闊平整、由巨大青石板鋪就的登山石階,宛如通天之梯,蜿蜒向上,直通云霧深處的仙宮瓊宇。石階兩旁古木參天,靈禽婉轉(zhuǎn)鳴唱,奇花異草吐露芬芳,一派祥和安寧的仙家氣象。

然而,就在這濃郁的靈氣和祥和景象之下,蘇硯的“釣絲”感知,卻捕捉到了更多不和諧的“漣漪”。

石階兩側(cè)某些看似天然的巨石或需數(shù)人合抱的古樹根部,被巧妙地嵌入了隱晦的符文。這些符文并非太玄門常見的清心、聚靈之陣,反而流轉(zhuǎn)著一股極其隱晦的“窺探”與“束縛”之力,如同水底悄然張開的無形羅網(wǎng)??諝庵袕浡臐庥綮`氣里,也夾雜著幾縷極其稀薄、卻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格格不入的陰冷氣息,若有若無,源頭似乎指向山門深處某個幽暗的方位。

更讓蘇硯心頭微沉的是,當(dāng)他踏上石階,步履行進間,腳下傳來的細微震動反饋。這震動并非來自他的腳步,而是來自山體深處!一種極其微弱、卻連綿不絕的、如同巨大腐朽心臟緩慢搏動般的沉悶律動!這律動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污穢與死寂感,仿佛有某種沉睡的、不屬于此地的龐然大物,正被深埋在天柱峰的地脈之中,貪婪地汲取著山川的靈韻!這絕非玄門正宗應(yīng)有的地脈氣象!清正磅礴的地氣之下,怎會隱藏著如此陰穢沉重的死寂脈動?

洛千塵在前方引路,談笑風(fēng)生,熱情地向蘇硯介紹著太玄門各處景致和典故,語氣真誠,毫無破綻。他身后的弟子執(zhí)事們亦步亦趨,恭敬隨行。

沈星遙跟在蘇硯身側(cè),看著眼前仙境般的景象,聽著洛千塵溫雅如沐春風(fēng)的話語,緊繃的心弦終于徹底放松下來,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久違的、帶著疲憊的輕松笑意。她手臂上的血咒紋路也異?!皽仨槨?,仿佛真的找到了安全的港灣。

唯有蘇硯,握著玄鐵魚竿的手,指節(jié)微微收緊。

這看似固若金湯、正氣凜然的太玄門,內(nèi)里卻如同一個巨大的、精心布置的釣場。而他和他護持的沈星遙,已然踏入了這片看似平靜祥和、實則遍布暗鉤的渾水之中。

餌已入水,暗處的釣手,何時會提竿?


更新時間:2025-07-17 20:3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