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的目光如同極北之地永凍的寒氣,無聲無息地籠罩下來,所及之處,暮色似乎都凝固成了脆弱的冰晶。
當(dāng)他那純粹的、不含絲毫情緒波動的視線最終落在顧清身上時,整個世界仿佛陡然陷入絕對的“靜”。
那不是無聲的靜,而是所有存在感被強(qiáng)行剝奪、只余下那至寒鋒芒所指向的“唯一”的窒息感。
顧清腰際,那柄鑲著白玉梨花劍格、纏繞淡銀云紋的素鞘古劍,竟在這一瞬發(fā)出了極其微弱、仿佛從沉睡中被驚悸冰封的——悲鳴!
劍鳴如絲弦將斷,帶著一種被更高層次力量壓制的不甘。
她體內(nèi)原本如新生溪流般舒緩運(yùn)轉(zhuǎn)、滋養(yǎng)二重玄關(guān)內(nèi)景的白云凌虛真氣,瞬間如同遭遇冰川倒傾,猛地一滯!
一股沛然莫御、冷徹靈魂的寒意沿著那冰封萬物的“目光”逆襲而至,直刺識海!
“唔!”
顧清薄如寒刃的唇間,溢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她冰雪般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黛眉微蹙,眼睫劇烈顫動,那深邃澄澈的寒潭眸子里掀起了滔天的冰浪,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無上劍意徹底凍結(jié)、碾碎!
肩頭那道舊疤驟然變得如同烙鐵般灼痛!
這就是……劍中之神?!
白云凌虛功!給我轉(zhuǎn)!
生死一線,刻入骨髓的劍道本能瘋狂咆哮!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點(diǎn)腥甜混合著劇痛瞬間炸開,驅(qū)散那幾乎將她冰封的寒意!
停滯的真氣在龐大到恐怖的意志催動下,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冰蟒,不再滋養(yǎng)內(nèi)景,而是以近乎自毀的速度在奇經(jīng)八脈中狂暴沖撞!
轟——!
仿佛沖破了一層無形而堅(jiān)韌的玄冰枷鎖!
縈繞在她周身的寒氣驟然一變!
先前只是若有若無、略顯渙散的寒意。此刻,如同被無形之手強(qiáng)行壓縮、凝練!
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白色寒氣從她周身穴竅毛孔噴薄而出,不再是散逸的薄霧,而是清晰凝實(shí)成一道又一道游走不定的冰寒絲線!
這些白氣寒絲盤繞旋轉(zhuǎn),形成一團(tuán)朦朧卻堅(jiān)韌的冰霧,如同月華氤氳般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氣流在她周身激蕩、凝結(jié)!
此刻她立于破碎琉璃瓦頂,竟給人一種腳踏煙波、足不染塵的縹緲感!
第2級·漸入佳境!白云凌虛功破境!
就在體內(nèi)真氣蛻變、冰霧初生的剎那,被西門吹雪那無上劍意死死壓制的天外飛仙劍意,如同受到激刺的孤鴻,驟然發(fā)出尖銳的清鳴!
錚——!
腰間古劍的悲鳴瞬間轉(zhuǎn)化為穿金裂石的劍嘯!
一道冷冽到極點(diǎn)的劍光虛影,并非從鞘中沖出,而是直接從她身上透射出來!
這道劍影不再僅僅是追求劍招軌跡的快與奇,而是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意”!
孤高!清冷!凌絕于世!如同九天孤懸的一抹寒星!
那劍影在她身前驟然展開,快!
快到在場所有人(除了西門吹雪)眼中都出現(xiàn)了清晰的、如月虹經(jīng)天的殘影!
空氣中響起凄厲如裂帛的破空尖嘯,聲音久久回蕩,仿佛空氣被劍意反復(fù)割裂!
嗤嗤嗤——!
顧清腳下方圓數(shù)尺內(nèi),那些被獨(dú)孤無我真氣震裂、又被西門吹雪目光凍結(jié)的琉璃碎瓦表面,剎那間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了數(shù)道深達(dá)寸許、光滑如鏡的劃痕!
那不是劍氣所為,僅僅是天外飛仙劍意勃發(fā)、登堂入室之時自然逸散的力量!更遠(yuǎn)處的碎瓦在這股劍意切割下,竟應(yīng)聲化為齏粉!
第3級·登堂入室!天外飛仙破境!
顧清眼中翻騰的冰浪并未平復(fù),反而因這兩重突破和那至高劍意的碰撞而洶涌澎湃!
她死死盯著西門吹雪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原本因葉孤城而根植內(nèi)心的必勝信念,如同被這極致寒意凍裂的琉璃墻,出現(xiàn)了第一道深刻的裂痕!
八月十五……紫禁之巔……師傅他……勝負(fù)猶未可知!
噗!
一旁,被兩股絕世劍意波及壓制得幾乎趴伏在地的獨(dú)孤無我,猛地噴出一口暗紅淤血!
但下一刻,那口淤血化作詭異的血霧,竟被他周身鼓蕩起的、更加狂暴熾烈的氣息強(qiáng)行吞噬!
他肩頭寸許劍傷瞬間崩裂,鮮血狂涌,染透了大片衣襟,可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西門吹雪的孤高劍意如同冰冷的磨刀石!顧清新破關(guān)的、帶著不羈孤鴻之意的劍意如同凌厲的鋒芒!
這兩股截然不同卻又都臻至絕頂?shù)牧α?,在這片狹小的空間里沖撞、激蕩,對他這樣將生命都獻(xiàn)給“劍”的瘋子而言,是毀滅性的災(zāi)難,更是……醍醐灌頂?shù)臒o上洗禮!
“嗬……嗬嗬……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劍就該是這樣!就該這樣!”
他瘋狂地低笑著,在劍意的風(fēng)暴中掙扎著挺直脊梁,體內(nèi)剛被顧清一劍壓制幾近崩碎的修為,被這兩股絕世外力強(qiáng)行擠壓、捶打、熔煉,如同投入煉獄的真金!
一層濃郁的血?dú)饣旌现恿鑵柕膭σ馔阁w而出!
二流七重!破!
“成了!我成了!”
獨(dú)孤無我癲狂大笑,目光熾熱如火炭,死死鎖定西門吹雪那漠然如天的身影,竟猛地五體投地,以額觸瓦,對著那黑衣劍神的方向嘶聲吼道:“西門前輩!求前輩收我為徒!唯此一劍!此生無悔??!”
聲音嘶啞,帶著不顧一切的狂熱。
“噗!”
陸小鳳本來因西門吹雪出現(xiàn)而稍微正色的臉,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搞得差點(diǎn)噴出來。
他揉著眉心,指著獨(dú)孤無我那一身是血還狂熱拜師的狼狽樣,對著花滿樓翻了個白眼:“得,又一個!這世上到底能有多少個瘋子?前腳剛被顧姑娘一劍削了,后腳就能對著西門拔刀……啊不,拔劍的祖宗磕頭!
我說兄弟,你不是華山弟子嗎?岳不群好歹也掛著五岳盟主的名頭呢?”
獨(dú)孤無我頭也不抬,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和毫不掩飾的鄙夷:“華山?岳不群?偽君子!其余碌碌之輩!何人配當(dāng)我之師?我入華山,只圖藏身劍廬苦修,何曾拜師!我獨(dú)孤無我之師,必應(yīng)是劍道巔峰!非西門前輩,不做他想!”
他的聲音如同撞錘,敲碎了樓頂因劍意交鋒而凝結(jié)的死寂。
立于鴟吻之上的西門吹雪,目光終于微微動了一下。不再是看著顧清那攀升突破的劍意,而是瞥向那個匍匐在破碎瓦礫中、鮮血染身卻仍執(zhí)著向他嘶吼的青影。
那雙凍結(jié)萬物的眸子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極難捕捉的……情緒?并非欣賞,也非鄙夷,更接近一種看到了某種……值得稍稍注目片刻的“執(zhí)念”?
他蒼白如雪的薄唇微啟,聲音依舊冰冷似鐵,不帶絲毫溫度,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你的劍,不夠純?!?/p>
“殺心太重,死意已結(jié)?!?/p>
八個字,字字如冰錐,將獨(dú)孤無我狂熱的火焰釘死在現(xiàn)實(shí)的血泊之中!
他渾身一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氣,剛剛沖破的境界壁壘似乎都為之顫動。
那“殺心太重”是對他方才出手狠厲無情的審判,“死意已結(jié)”則如同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他心中那點(diǎn)被西門吹雪收徒的僥幸妄想——西門吹雪的道,是純粹的劍道,向死而生?或許。
但為了拜師而甘愿伏地乞求?在西門眼中,這份向死的姿態(tài),或許本身就是對“劍”的褻瀆!不夠純粹!
獨(dú)孤無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陷肉中,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刻的明悟如同冰火交織,在他扭曲的面龐上翻涌。
而陸小鳳,看看西門吹雪,又看看剛剛完成兩重突破、周身冰霧劍意繚繞、眼神中信念動搖卻更添凜冽鋒芒的顧清,最后再瞥一眼地上那失魂落魄、血污滿身的獨(dú)孤無我,夸張地搓了搓手臂,仿佛要搓掉無形的雞皮疙瘩:
“好,好,好!這下算齊全了!
一個為劍成神,冰封萬物;
一個清冷孤絕,步步登天;
還有一個求劍若狂,拜師無門
……三個瘋子湊一塊,這金鵬寶藏,真他娘的熱鬧!”
長安夜色漸濃,醉仙樓頂凝固的劍意卻在空氣中留下冰冷的刻痕。
西門吹雪那八個字——“你的劍,不夠純。
殺心太重,死意已結(jié)”——如同萬載寒鐵鑄就的枷鎖,將獨(dú)孤無我牢牢釘死在破碎的琉璃瓦礫之上。
那剛剛突破二流七重而膨脹燃起的狂熱火焰,如同被扔進(jìn)了北冥玄冰窟,瞬間只余下刺骨的青煙和噼啪爆裂的絕望。
他攥緊染血的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滾燙的鮮血滴落在冰冷的瓦片上,如同他破碎的劍心在無聲悲鳴。
“走?”顧清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這沉重的死寂,她的目光甚至沒有在匍匐的獨(dú)孤無我身上停留一秒,如同拂去一片礙眼的枯葉,徑直掃向陸小鳳,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漠然。
“哎!等等我!”
陸小鳳一拍大腿,似乎才回過神,他瞄了眼神色如萬年寒潭的西門吹雪,又看了眼已經(jīng)轉(zhuǎn)身,白霧般的身形欲踏月而去的顧清,急忙道:“顧姑娘留步!金鵬寶藏之事,多一人多份力嘛!我看這位獨(dú)孤……呃……劍癡兄弟?”
他沖獨(dú)孤無我努力使著眼色,“剛才那‘天外飛仙’你也領(lǐng)教了,那寶藏里說不準(zhǔn)就有能讓你劍道更上層樓的東西呢?跟著陸大爺混,不吃虧!
西門兄,花兄,顧姑娘,你們看……”
顧清前行的腳步甚至沒有一絲停頓的跡象,只留下一個被月光勾勒得越發(fā)孤絕的背影。
花滿樓則依舊是那包容一切的溫潤微笑,微微頷首:“多一癡心之人,少一個在長安街頭惹是生非的狂徒,也非壞事?!?/p>
西門吹雪的目光,此刻竟重新落回獨(dú)孤無我身上。那不是審視,也不是憐憫,更像是在看一塊蘊(yùn)含著某種特殊礦質(zhì)、或許可堪一用的……頑鐵?
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獨(dú)孤無我染血的皮囊,直刺向那顆被絕望和狂熱反復(fù)碾軋的劍心。他薄唇微動,吐出的依舊是凍徹骨髓的字眼:
“隨死?!?/p>
兩個字,輕描淡寫,如同決定碾死一只擋路的螻蟻。
但聽在獨(dú)孤無我耳中,卻不啻驚雷!
一絲微弱的、被徹底否定后又于絕望深淵重新燃起的癲狂火焰,在他眼中猛地跳動起來!
他不再猶豫,甚至不顧肩頭劍傷崩裂劇痛,手猛地一拍碎瓦,濺起一蓬染血的粉屑!
整個人如同受傷的獨(dú)狼,爆發(fā)出僅存的力氣和速度,搖搖晃晃卻又無比決絕地?fù)湎蝾櫱逅麄冸x去的方向,喉嚨里擠出沙啞的嘶吼:“我去!我愿為先鋒!開道!試毒!當(dāng)馬前卒!只求觀劍!!”
他的嘶吼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撞碎長安的夜色,引得遠(yuǎn)遠(yuǎn)一些尚未入睡的樓閣亮起了燈。
就在顧清那道素白身影即將踏出醉仙樓頂最后一片瓦礫之際,她似乎略有所感,微微側(cè)頭,那雙映著清寒月光、如同蘊(yùn)藏萬古冰雪的眸子,淡淡地掃了一眼踉蹌追上來的獨(dú)孤無我。眼神中沒有鄙夷,只有一種看透世情、洞穿生死的……了然。
大明第一劍客的名號終須一決,紫禁之巔的月光曾染血色……今世,她既來此,自當(dāng)一窺那至高劍道的分曉。眼前這為劍癲狂之人,不過是注定染血的道路上,一個或早或晚的注腳罷了。
她收回目光,足下一點(diǎn),人已化作一道融入月色的輕煙,掠向遠(yuǎn)方。
樓頂徹底空寂下來。
唯余滿地狼藉的碎瓦,瓦片縫隙里那尚未凝固的暗紅血跡,以及空氣里經(jīng)久不散、令人神魂發(fā)冷的殘存劍意。
良久。
“嗒,嗒,嗒……”
沉穩(wěn)而節(jié)奏規(guī)律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寂靜。
四道如淵渟岳峙的身影,帶著肅殺凝重的氣息,出現(xiàn)在殘破的樓頂邊緣。
為首一人,須發(fā)皆白,身著洗得發(fā)白的布袍,面容清癯,眼神卻深邃如海,仿佛蘊(yùn)藏著無盡的智慧和憂慮。
他便是六扇門的總教頭,“神侯”諸葛正我!他蒼老而睿智的目光,緩緩掃過地上那道被劍氣犁出的深刻溝壑,那片顧清足下蛛網(wǎng)般寸寸碎裂的琉璃,以及獨(dú)孤無我匍匐跪地留下的血跡凹坑,最終停留在空氣中那兩道隱隱仍在相互碰撞消磨、令人靈魂顫栗的殘存劍息之上。
諸葛正我默然良久,才深深吸了口氣,一聲悠長沉重、仿佛承載了整個長安重量般的嘆息緩緩?fù)鲁?,融入冰冷的夜風(fēng)里:
“長安……越來越詭譎莫測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警鐘在四位肅立身后、沉默如鐵的名捕心中狠狠敲響。
“連這位大劍神……也入局了。”
他目光如電,仿佛穿透夜色,看到了那個已然離去、卻無處不在的黑衣身影。
接著,他那飽含洞徹世情的目光掃過長安城四方:“青城……峨眉……小武當(dāng)(沖虛)……華山(岳不群)……南少林(方正)……”
他每念出一個名字,語氣便加重一分,“聞腥而來的鷹犬,窺視寶物的豺狼,心懷叵測的毒蛇……都來了!
長安……要亂了??!”
最后一句,透著無法言喻的沉重與堅(jiān)決。
他霍然轉(zhuǎn)身,蒼老卻依然挺拔的身影在殘?jiān)孪峦断戮薮蟮年幱埃瑢χ砗竽撬奈淮碇乳T最頂級戰(zhàn)力的名捕之首——鐵手無情、冷血追命——沉聲道,每一個字都蘊(yùn)含著山岳般的壓力:
“找陛下!”
“請旨!”
“速速調(diào)遣西廠……或東廠……精銳入城!”
“告訴他們——長安水深,非鐵腕不可鎮(zhèn)壓!這趟渾水,需要能沉底的石頭!讓他們……親自來!”
話音剛落,一股無形的肅殺鐵血之氣瞬間在四大名捕身上凜然騰起,冰冷的目光劃破夜色,如同四柄即將出鞘的屠戮之刃!
而數(shù)條街外,屋檐瓦片上疾馳的數(shù)道身影中,那染血的青衣劍癡卻渾然不知自己已是風(fēng)暴中心攪動的血珠。
他眼中只剩下前方那道素白孤絕的剪影和那個如寒夜孤星般的黑衣存在,心中的火焰在冰冷的絕望與狂熱的執(zhí)念中反復(fù)煅燒,最后凝成一個至死方休的嘶吼,震蕩在他自己的神魂深處:
“劍在前!死生何懼!白云飛仙劍!西天一劍雪!今生……獨(dú)孤無我愿為手中劍!斬開前路!只求……能死在真正的劍下??!”
他癲狂的目光投向西門吹雪那道沉默冷酷的背影,如同瀕死者渴望飲下的劇毒甘露。
那萬梅莊主腳下,是真正通往劍道絕巔的血路!而他獨(dú)孤無我,縱使粉身碎骨,也要求得一次能死在那條路上的資格!
西門吹雪的身影如墨染寒霜,似未聽聞身后任何嘶吼追逐,更未看那染血撲來的癡狂者第二眼。
唯有他冰冷視線掃過殘?jiān)碌囊凰?,那蒼白眉峰下的眸光深處,似乎比萬古冰峰更幽邃了幾分,仿佛瞥見了一柄正在自己那極致鋒銳的劍意上砥礪開鋒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