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粒子簌簌落在周鐵善改裝的雪橇上，松木底板刻的魚鱗紋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蘇梅“哎喲哎喲”兩聲，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凌秀秀尋聲望去，蘇梅胖胖的手不重不輕拍打著陳文兵的肩膀，拍得他齜牙咧嘴的，卻硬生生將悶哼聲吞進肚子里。
凌秀秀看得好笑，看到陳文兵有苦說不出，心中暗爽得不行。
蘇梅嬸子兩百斤的體重，光是背起來都很艱難，更何況是下山。
至于為何陳文兵愿意討這個苦吃，無非是想著借這個大嘴巴洗白上午假三金帶來的負面影響。
既然他想背頭豬，她真的是很愿意，只是她還是不想讓其成功。
“文杰叔，我們回去是下山，就算是平時都很難走，更何況是現在雪都覆蓋到小腿了。不如我們坐雪橇下山？”
凌文杰早就檢查過雪橇，雖然只是幾張簡易破木頭組建的，但被周鐵善組裝安裝一番，竟然能夠在滑行同時保證一定穩(wěn)固性。
他點了點頭，“確實，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是大雪覆蓋，大家能走的就走一下，不能的就坐雪橇，大家扶著走?！?/p>
眾人吆喝著，按照凌文杰的吩咐做著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凌文杰，搜說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你是不是想害死老娘。老娘上了雪橇都會沉到雪里了，你是不是想害我。”
凌秀秀暗自思忖，看來這人是想不勞而獲。
不過......
凌文杰皺眉，想在說點什么，蘇梅“啪”的一下再次跳到陳文兵的背上，大紅牡丹棉褲蹭著陳文兵的的確良襯衫，磨出細碎的靜電火花。
陳文兵被壓的朝前面一撲，幸好他做過苦力，鍛煉好了身體，不然這一下可能會栽個大跟頭。
蘇梅的胖手猛拍了拍陳文兵的背，“快走！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全在這條下山的路上了?！?/p>
陳文兵的上海皮鞋猛地打滑，他彎腰動作僵在半空。
他是聽懂了，可是背座山在身上，他壓力山大呀。
陳文兵認命背起蘇梅，踉蹌著往前走。
不一會兒，坐雪橇的人已經遙遙領先，他看著那些坐雪橇人的輕松勁兒，心底第一萬次后悔。
想了想，他跑了幾步，抓住雪橇尾部，希望能夠借力，讓自己省力。
“啪！”
“當心！”
蘇梅落地的聲音，和周鐵善突然暴喝，同時響起。
凌秀秀轉身望去，只看見周鐵善斷眉在雪光里跳成刀鋒，緊接著大片大片的雪落下。
周鐵善猛拽腰間麻繩，藏在老棉襖里的微型絞盤咔咔作響，那是是用大隊軋米機的齒輪改裝的。
前排的雪橇在崖口險險剎住，然而后面緊隨而至的雪堆越滾越大。
“鐵善，別絞緊了，快都上雪橇，快走！”
周鐵善聽話松開手，雪橇在陡坡上劃出閃電狀軌跡。
寂靜無人的雪山上，飄著一眾人的尖叫聲，其中以蘇梅的為最。
凌秀秀掏出凍柿子，塞進蘇梅嘴里，甜膩汁水堵住了她的尖叫。
她來不及放好背包里剩余的，那些竟適時滾落，橙紅汁液滲進潔白的雪地上。
恰在這時，陳文兵懷里的牛皮本甩出去，頁縫間飄落出一枚金戒指。
“我的！”
陳文兵目眥欲裂，竟縱身撲向懸崖外側。
上海牌皮鞋在冰面打滑的瞬間，他腰間突然傳來束縛感。
原來是凌秀秀，她早用捆柴火的野藤將他拴在雪橇架上。
“文兵哥當心！”
她故作驚慌地尖叫，手里凍柿子“不慎”砸中操縱桿。
雪橇尾部突然彈起三根鋼刺，這是用公社鍘草機刀片改裝的制動器，生生在冰面犁出半米深的溝壑。
金戒指叮當落在鋼刺之間，陳文兵拼命伸手去夠，卻見他的金戒指竟落到雪地上。。
陳文兵下意識抱住頭，就著雪橇開創(chuàng)的雪路往下滾。
凌文杰的銅哨炸響，“往右走，到水庫上面匯合！”凌文杰大喊，并迅速調整方向。
眾人調整方向，卻被滾下來的陳文兵撞得東倒西歪，根本不能按照預期方向轉移。
“抓緊！”
周鐵山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斷眉漢子騎著倒數第二截雪橇，手里攥著用拖拉機履帶改裝的救生索。
他凌空拋出的鐵索頭在夕陽下劃出金線，恰與陳文兵熔毀的金戒指同色。
隨著一聲聲酸倒牙的咯吱聲響起，他們的雪橇隊堪堪避過滾下來的雪堆。
一眾人死里逃生，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氣。
凌文杰沖周鐵善道謝，走到他身后，其他人跟隨。
隨著他們重新站隊，最后竟獨獨留了一個陳文兵在原地。
雪崩是他引來的，剛剛原本想轉道，也是因他險些遇難。
他現在之狼狽，簡直無法用語言可說，最重要的是，他很不想在凌秀秀面前，向周鐵善道謝，承認自己從錯誤。
眾人瞪了陳文兵一眼，拍著身上的雪，換了個方向往下走。
他們一眾人下山時，天漸漸擦黑。
凌達成抽著旱煙等在村口，見到許多人下山，松了口氣，磕了磕煙桿子，迎了上來。
他一見到凌秀秀，黑紅的臉上褶子松了松，咳嗽兩聲“回來就好，下次別去了！”
凌秀秀知道這是二叔太過擔憂自己，她笑嘻嘻應下，挽上凌達成的手，嘴里應得滿滿的。
凌達成點了點這丫頭的頭，讓大家各自回家，好好休整。
說完背著手離開。
凌秀秀看他的背影，突然間覺得二叔背更駝了些，人更老了些。
她眼睛一澀，快步跟上去。
走得開了些，轉身看了眼從山上下來的眾人，他們各自找各自的親人，有的人甚至抱在一起痛哭。
凌秀秀正要收回目光，王春梅突然扯著婦聯袖章湊近陳文兵。
她聽到春梅嬸子說：“文兵啊，你褲腳沾的這是啥？”
凌秀秀下意識朝陳文兵褲腳看去，隱隱看到一抹殷紅殷紅的東西沾在那里。
猛地，上一世記憶再次闖進她的腦子里，她緊緊握住手掌，扯得凌達成跟著往后看。
陳文兵低頭，竟然發(fā)現褲襠大開。
原來，方才雪崩時被樹枝勾開的拉鏈，此刻正漏著港商送的鍍金皮帶扣。
眾人哄笑。
凌達成拉著凌秀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