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出陳年的血銹、朽木的怨氣和積塵的嘆息,一股腦地嗆進肺腑,窒息感粘稠如蜜。
唯有一線天光,從頭頂那扇被污垢涂抹得面目全非的高窗滲入,是月光,慘白、虛弱,
在地面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如同瀕死者翕動的唇。
“吱——嘎——”門軸發(fā)出朽木斷裂般的哀鳴,緩緩洞開。
一個纖細的影子被走廊幽暗的光剪出輪廓,模糊不清,一步步踏進來。
足音落在濕冷的水泥地上,“啪嗒”、“啪嗒”,單調(diào)而清晰,
敲打在林逸繃緊如弦的神經(jīng)上,像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影子停在他面前,輪廓漸次清晰。
沈芊芊。雨水浸透了她額前的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皮膚上,水珠沿著發(fā)梢滾落,
墜地無聲。那件印著幼稚卡通圖案的淺藍連帽衛(wèi)衣,吸飽了水,沉重地裹著她單薄的身體,
顏色暗沉如深海。然而,與她這落湯雞般的狼狽截然割裂的,是她臉上的神情。
那張曾無數(shù)次對他綻開向日葵般笑靨的臉,此刻正對著他,
嘴角彎起一個甜膩到近乎完美的弧度,像精心描摹的工筆畫。
那雙曾經(jīng)清澈見底、倒映著整個夏日晴空的眸子,此刻卻成了兩口深不見底的古潭,
幽邃無光,只映著林逸被縛的、驚恐的倒影。潭底深處,
翻涌著一種近乎狂信的、粘稠的執(zhí)著,濃烈如化不開的墨,正無聲無息地將他吞噬。
“哥哥……”她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蜜糖般的尾音,甜得發(fā)齁,
每一個音節(jié)都裹著粘膩的絲,纏繞上心尖,“外面在下雨呢……好大的雨啊?!彼⑽⑼犷^,
濕發(fā)滑落,眼神專注得令人頭皮發(fā)麻,像在凝視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稀世孤品,
一件不容他人染指的、即將永錮的珍藏?!败奋氛伊撕镁煤镁茫耪业礁绺缍阍谶@里呢。
”林逸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
喉嚨被無形的砂紙堵死,他張了張嘴,想喚她的名,想質(zhì)問這荒誕的噩夢,
想抓住記憶中那個陽光下追逐蝴蝶的影子……但所有的聲音都被巨大的恐懼扼殺在喉間,
只化作幾聲破碎嘶啞的喘息。沈芊芊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甜膩幾乎要從唇角滿溢出來,
將她整張臉淹沒。她專注地看著他,眼神癡迷?!盀槭裁匆汩_芊芊呢?”聲音依舊甜軟,
卻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著耳膜,“哥哥以前,不是最喜歡芊芊了嗎?
不是說過……會永遠、永遠陪著芊芊的嗎?”她緩緩抬起一直垂在身側(cè)的右手。那只手,
纖細,蒼白,被雨水浸得泛出青灰的底色。而在那只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式樣尋常的水果刀。
廉價的黃色塑料刀柄在她濕冷的手中顯得格外刺目,而刀鋒,卻在窗外滲入的慘白月光下,
凝起一點幽冷的、不帶絲毫人氣的寒芒。那點寒芒,精準地刺入林逸被恐懼撐裂的瞳孔。
“哥哥……”她又靠近一步,濕透的褲腳摩擦地面,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如同毒蛇游過枯葉。
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夢囈般的癡迷和不容置疑的占有,字字如冰錐,釘入神經(jīng),
“只有芊芊……只有芊芊才是最愛你的人啊……”冰冷的刀鋒,
帶著雨水的濕氣和他自己狂亂心跳激起的微弱氣流,
直直地、不容抗拒地抵在了他心臟的位置。單薄的襯衫在銳利的刃尖下形同虛設(shè),
皮膚清晰地感知到那一點致命的堅硬與冰涼,正殘忍地壓迫著血肉。
“所以……”沈芊芊臉上那完美到詭異的笑容,在月光下綻放到了極致,
混合著狂熱、饜足和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扭曲愛意,“就這樣……永遠和芊芊在一起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眼中最后一點屬于“人”的光徹底湮滅,
只剩下純粹的、燃燒的占有欲。抵住心臟的刀鋒,猛地向前一遞!
“噗嗤——”一聲沉悶而粘膩的、血肉被利器貫穿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驚雷般炸開!
劇痛!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攫取了林逸所有的意識,仿佛靈魂被這冰冷的金屬生生撕裂。
一股溫熱的液體猛地從胸前那個被貫穿的孔洞中噴涌而出,浸透了襯衫,
帶著濃重的鐵銹腥氣,沿著冰冷的身體曲線迅速蔓延、冷卻。生命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
飛快地流逝,視野急速黯淡、收縮、旋轉(zhuǎn),沈芊芊那張帶著極致滿足笑容的臉,
在眼前扭曲、模糊,最終被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徹底吞沒。
……意識沉沒在冰冷粘稠的深海,不斷下墜。無光,無聲,
唯有死寂和刺骨的寒包裹著殘存的知覺。胸口的劇痛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虛無。然后,毫無征兆地——“嗡——!
”巨大的、嘈雜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風暴,
無數(shù)碎片化的信息——模糊的交談、桌椅的碰撞、紙張的翻動——狠狠撞進林逸的意識深處,
將他從那片死寂的虛無中粗暴地拽了出來!身體猛地一顫,心臟狂跳著幾乎要沖出喉嚨,
他本能地張開嘴,大口喘息。新鮮的、帶著粉塵和陽光氣息的空氣涌入肺部,
卻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肺葉灼痛。眼前是刺目的光線,他下意識地瞇起眼。
慘白明亮的日光燈管,排列整齊的藍漆鐵皮課桌,刷著半截綠色墻裙的墻壁,
黑板上還殘留著半道未擦干凈的拋物線方程。周圍是穿著藍白校服的身影,
喧鬧的交談聲、椅子拖動聲、書本翻頁聲……熟悉的、屬于午休時間的嘈雜聲浪,
像溫吞的潮水,將他包圍。教室?第二篇:可笑的救贖他……回來了?
林逸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攤在課桌上的雙手上。指節(jié)分明,掌心干凈,
沒有血跡,沒有鎖鏈的勒痕。他顫抖著,難以置信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左胸口。
校服布料下,是溫熱的、完好無損的皮膚。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甚至有些慌亂地跳動著。
咚、咚、咚……一聲聲,清晰得如同擂鼓,宣告著生命的存在。就在這時,
一股清甜的、帶著新鮮奶油和草莓果醬香氣的味道,毫無預(yù)兆地鉆入他的鼻腔。
這香氣如此熟悉,又在此刻顯得如此突兀,像一根冰冷的針,
瞬間刺破了剛剛構(gòu)筑起來的脆弱現(xiàn)實感。林逸猛地抬頭。沈芊芊就站在他課桌旁。
她換了一身干凈的校服,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扎著清爽的馬尾。陽光透過窗戶,
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跳躍。她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紙盒,
里面裝著一塊看起來松軟可口的草莓奶油蛋糕。她的臉上,
正掛著那個甜美的、毫無陰霾的、記憶中青梅竹馬的笑容?!耙莞绺?!”她的聲音清脆悅耳,
像夏日清晨的風鈴,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將那塊點綴著鮮紅草莓的蛋糕遞到他面前,
“快嘗嘗!我特意給你做的!”陽光明媚,蛋糕誘人,少女笑靨如花。然而,
林逸的瞳孔卻在瞬間急劇收縮。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jié)了,
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眼前沈芊芊明媚的笑臉,
與記憶深處那張在幽暗倉庫里、被雨水浸透、帶著扭曲滿足笑容的臉,
詭異地重疊、切割、閃爍!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
沈芊芊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瞬間慘白的臉色和僵硬的反應(yīng),她笑盈盈地伸出手指,
蘸了一點盒子里溢出的奶油,動作自然又帶著點親昵的頑皮,輕輕抹在了林逸的鼻尖上。
冰涼的觸感讓林逸猛地一顫。沈芊芊看著他鼻尖上那點白色的奶油,咯咯地笑了起來,
眼睛彎成了月牙。那笑容依舊甜美,但在林逸眼中,卻仿佛戴上了一層精心描畫的面具。
面具之下,那雙彎起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沉淀了下去,幽深得看不見底。
她湊近了一些,吐氣如蘭,帶著草莓蛋糕的甜香,聲音壓得低低的,
帶著一種孩童般天真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獨占意味:“要全部吃完哦,逸哥哥?!彼D了頓,
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甜蜜的宣告:“只能吃芊芊做的點心哦?!蹦锹曇簦?/p>
輕飄飄的,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進了林逸剛剛經(jīng)歷過死亡回溯、尚未愈合的靈魂深處。
鼻尖上那點冰涼的奶油,像一滴凝固的毒液,順著林逸的神經(jīng)末梢直刺大腦深處。
沈芊芊咯咯的笑聲還在耳畔回蕩,甜得發(fā)膩,卻帶著無形的絲線,將他緊緊纏繞。
他強壓下胃里的翻江倒海,指尖微微顫抖著,
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沒把那塊精致的草莓蛋糕打翻在地?!翱斐匝?,逸哥哥!
”沈芊芊催促著,眼睛彎成月牙,目光卻黏在他臉上,如同蛛網(wǎng)黏住飛蟲,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期待。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跳躍,
卻驅(qū)不散林逸心頭那層冰冷的陰影。
那個在倉庫里、雨水浸透、眼神空洞狂熱、將刀鋒送入他心臟的沈芊芊,
正隔著這明媚的笑靨,冷冷地凝視著他。他僵硬地拿起塑料小叉,指尖冰涼。
叉尖刺入松軟的蛋糕胚,帶起一小塊沾著鮮紅果醬的奶油。甜膩的香氣再次涌來,
混合著鐵銹般的血腥幻覺,幾乎讓他窒息。他機械地將蛋糕送入口中,
味蕾嘗到的只有冰冷的恐懼和劫后余生的苦澀。沈芊芊滿意地看著他,笑容更盛,
像一朵在陽光下盛開的、內(nèi)里卻早已腐敗的花?!罢婀?。”她輕聲說,
聲音像裹了蜜糖的蛛絲,“以后只吃芊芊的,好不好?”林逸喉嚨發(fā)緊,
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他感覺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
而沈芊芊甜美的笑容,就是那推他下去的手。午休結(jié)束的鈴聲尖銳地劃破空氣,
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切割著緊繃的神經(jīng)。
教室里的喧鬧瞬間被一種整齊劃一的、略帶壓抑的秩序感取代。沈芊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像收起一件心愛的玩具,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林逸僵硬地坐在原位,
冷汗浸濕了后背的校服布料,黏膩冰涼。腳步聲。平穩(wěn),從容,
帶著一種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感,由遠及近。林逸的心臟猛地一沉。他不用抬頭,
就知道是誰??諝夥路鸨粺o形的力量擠壓、凝滯。周圍的同學不自覺地收斂了動作,
目光或敬畏或愛慕地投向講臺方向。一道修長纖細的身影站在了他的課桌旁,
擋住了部分刺目的燈光,投下一片帶著冷意的陰影。林晚清。班長林晚清。她永遠一絲不茍,
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校服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領(lǐng)口扣到最上面一顆,
露出天鵝般優(yōu)雅而疏離的脖頸。烏黑的頭發(fā)梳成光滑的馬尾,額前沒有一絲碎發(fā),
光潔得如同打過蠟的桌面。她的臉是清冷的,五官精致卻缺乏溫度,
像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永不消融的寒霜。此刻,她正垂著眼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影,目光平靜地落在林逸剛剛發(fā)下來的數(shù)學試卷上。
那張試卷,鮮紅的“65”分像一道丑陋的傷疤,刺眼地趴在卷面中央。
林逸感到一陣難堪的燥熱涌上臉頰,下意識地想伸手蓋住那個分數(shù)。但林晚清的動作更快。
一只纖細、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的手,帶著一股淡淡的、冷冽的書卷墨香,
先他一步按在了試卷上。那手冰涼,觸感如同上好的冷玉。她的指尖,
輕輕點在那個“65”上,力道不重,卻像帶著某種審判的意味。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抬起頭,撞進林晚清的眼底。那雙眼睛,是極深的黑色,像沉在寒潭底部的墨玉,
平靜無波,深不見底。沒有沈芊芊那種狂熱的占有欲,也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一片純粹、理性、甚至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審視。她看著林逸,
眼神專注得如同在解一道復(fù)雜的幾何題,將他臉上的蒼白、眼中的驚惶、額角的冷汗,
都一一納入分析范疇?!?5分?!彼穆曇繇懫?,不高不低,清冽如冰泉,
每一個字都清晰圓潤,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躁動的韻律感,卻又冰冷得毫無人氣。
“比上次月考低了12分。函數(shù)部分失分嚴重,尤其是復(fù)合函數(shù)的求導(dǎo),基礎(chǔ)概念模糊。
立體幾何的輔助線也做錯了方向。”她的分析精準而冷酷,像手術(shù)刀劃開皮肉,
直接暴露病灶。林逸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放在解剖臺上,供她冷靜地觀察、評判。
林晚清的手指離開了試卷上的分數(shù),卻沒有收回。
她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將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試卷,
從林逸的指腹下抽了出來。紙張摩擦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在寂靜的課桌間顯得格外刺耳。
林逸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殘留著試卷被抽離的微涼觸感。林晚清將試卷對折,再對折,
動作優(yōu)雅從容,如同在整理一份重要的文件。然后,
她將它輕輕放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同樣一絲不茍的淺灰色帆布文件袋里。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征求林逸的同意,也沒有任何解釋。她重新抬眼看向林逸,
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里,終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那并非笑意,
而是一種……近乎于滿足的平靜,如同找到了一個亟待解決的難題。“考不好,也沒關(guān)系的。
”她的聲音依舊清冽,語氣卻放得異常輕柔,像冰涼的絲綢拂過皮膚。她微微傾身,
靠近林逸的耳邊,那股冷冽的書卷墨香更加清晰。吐出的氣息也是涼的,
帶著一種宣告式的、不容置疑的溫柔:“我會一直輔導(dǎo)你?!彼穆曇魤旱酶?,
每一個字都像精心打磨過的冰棱,輕輕敲在林逸的耳膜上:“永遠?!薄坝肋h”兩個字,
被她用那種輕柔到近乎嘆息的語調(diào)說出來,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禁錮感。
林逸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這溫柔的宣判,
比沈芊芊的甜蜜占有更讓他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他被鎖定了,
以一種更加理性、更加無法掙脫的方式。林晚清直起身,恢復(fù)了那副清冷疏離的班長姿態(tài),
仿佛剛才那番帶著禁錮意味的低語從未發(fā)生。她目光掃過教室,帶著無形的威壓,然后轉(zhuǎn)身,
步履平穩(wěn)地走向講臺,準備下午的課程。她的背影挺直,如同尺子量過,
每一步都踩在精確的節(jié)奏上。林逸坐在座位上,手腳冰涼。
左邊是沈芊芊甜蜜的、帶著奶油香氣的占有目光,
像無形的蜜糖要將他溺斃;前方是林晚清清冷的、帶著墨香的理性禁錮背影,
像精密的鐐銬要將他鎖死。他感覺自己被撕扯著,擠壓在一個越來越狹窄的夾縫里,
喘不過氣。時間在壓抑中緩慢爬行。終于熬到放學鈴聲響起,那刺耳的聲音在此刻如同天籟。
林逸幾乎是逃離般地抓起書包,混入洶涌的人潮,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
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橘紅,空氣里漂浮著白日將盡的塵埃氣息。他埋頭疾走,
只想快些回到那個暫時還算安全的港灣——家。然而,當轉(zhuǎn)過熟悉的路口,
踏上通往自家單元樓那條被高大梧桐樹蔭覆蓋的小徑時,一種莫名的、被注視的感覺,
如同冰冷的蛛網(wǎng),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的后背。林逸的腳步下意識地慢了下來。暮色四合,
樹影婆娑,光線變得曖昧不明。晚風拂過,帶著初夏特有的微醺暖意,
也帶來了……一絲極其清幽、若有若無的花香。不是濃郁的玫瑰,也不是甜膩的月季。
那是一種更清冷、更含蓄的香,像是……梔子?或是晚香玉?淡得幾乎要消散在晚風里,
卻又執(zhí)著地縈繞在鼻端。他猛地停住腳步,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zhuǎn)過頭,視線越過自家小院低矮的柵欄,
投向那扇熟悉的、屬于自己房間的窗戶。窗臺上,
那幾盆他疏于打理、原本蔫頭耷腦的綠蘿和吊蘭,此刻竟然煥發(fā)出驚人的生機。
葉片飽滿油綠,藤蔓舒展,在暮色中舒展著旺盛的生命力。
幾盆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潔白如玉的梔子花盆栽,被精心擺放在角落,正是那清冷幽香的來源。
花瓣在晚風中微微顫動,如同少女羞澀的裙裾。這顯然不是他或者父母的杰作。
就在林逸的目光被那生機勃勃的窗臺攫住時,一個身影,
從單元樓入口旁那片更深沉的梧桐樹影里,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來。趙蕓汐。
她像一株生長在陰影里的植物,纖細,安靜。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裙子,
裙擺隨著晚風輕輕搖曳。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在暮色中顯得近乎透明。
長長的黑發(fā)沒有像沈芊芊那樣扎起,也沒有像林晚清那樣一絲不茍,而是柔順地披散著,
幾縷碎發(fā)被晚風吹拂,貼在臉頰上。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卻像是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眼神空茫,帶著一種游離于世外的、夢游般的恍惚感。她的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噴水壺。
她就站在那里,隔著幾米的距離,隔著低矮的柵欄,隔著漸漸濃郁的暮色,靜靜地看著林逸。
眼神里沒有沈芊芊的狂熱,沒有林晚清的審視,只有一種……近乎于虔誠的專注,
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濕氣的哀愁。晚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趙蕓汐的嘴唇,
極其輕微地動了動。她的聲音很輕,很飄渺,像一縷抓不住的煙,
帶著一種奇異的、深夜露水般的涼意,幽幽地飄了過來:“你窗外的花……”她頓了頓,
空茫的目光緩緩掃過那生機勃勃的窗臺,然后,重新落回到林逸身上,
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彎了一下,
形成一個近乎虛無的、帶著獻祭意味的微笑:“我每天……都有好好澆水呢。”那聲音,
那微笑,那眼神里深不見底的哀愁與專注,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住了林逸的腳踝,
將他牢牢釘在了原地。暮色四合,花香清幽,
而他卻感到一股比倉庫里的鐵銹味更令人窒息的寒意,正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沈芊芊的甜蜜鎖鏈,林晚清的理性鐐銬,如今,趙蕓汐又用這無聲的澆灌和深不見底的哀愁,
為他編織了一張溫柔的、帶著露水的網(wǎng)。
他站在三股截然不同卻同樣致命的“愛意”漩渦中心,動彈不得。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
最后的余暉在他眼中熄滅,只留下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暮色徹底吞沒了最后一縷天光。
趙蕓汐那句輕飄飄的、帶著露水涼意的低語,像冰涼的蛛絲,粘在林逸的耳膜上,久久不散。
“我每天……都有好好澆水呢?!泵恳粋€字都帶著濕冷的根系,
扎進他剛剛經(jīng)歷過死亡回溯、本就千瘡百孔的神經(jīng)里。他幾乎是撞開家門,
后背重重抵在冰涼的門板上,才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味、還有那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草莓奶油香氣……倉庫里的死亡氣息混雜著沈芊芊甜蜜的威脅,
如同跗骨之蛆,在鼻腔和喉嚨里翻攪。他劇烈地喘息,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左胸那個虛幻的傷口,尖銳的幻痛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靶∫??
是你回來了?”母親關(guān)切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鍋鏟碰撞的聲響和食物的香氣,
是塵世間最踏實的煙火氣。這熟悉的聲音像一根救命稻草,微弱地拽住了他沉向深淵的意識。
“嗯?!彼D難地應(yīng)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強撐著換鞋,
腳步虛浮地走向客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剛剛凝固的血泊里,
粘稠而沉重。那個被刀鋒貫穿、血液噴濺、視野被黑暗吞噬的瞬間,像一部失控的默片,
在他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沈芊芊最后那張扭曲滿足的臉,與陽光下遞來蛋糕的明媚笑靨,
瘋狂地切換、重疊,切割著他的理智。每一次切換,都像一把無形的刀,
在神經(jīng)末梢上狠狠剮過。他癱坐在沙發(fā)上,柔軟的布料包裹著身體,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
指尖冰冷,不受控制地微微痙攣。他閉上眼,試圖驅(qū)散那些畫面,但黑暗反而成了幕布,
將倉庫里的細節(jié)投射得更加清晰——鐵鏈冰冷的觸感,月光慘白的斑點,
刀刃抵住心臟時那一點精準的、致命的冰涼……還有貫穿時那沉悶的“噗嗤”聲,
皮肉撕裂的聲響,血液涌出的溫熱感……真實得讓他胃部一陣劇烈的抽搐,
喉頭泛起濃烈的酸水。“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母親端著杯熱牛奶走過來,
溫熱的杯壁貼上他的手背,那點暖意卻像水滴落在燒紅的烙鐵上,瞬間蒸騰,
只留下更深的寒意。她擔憂地看著兒子慘白的臉和額角細密的冷汗,眉頭緊鎖,
“是不是學習太累了?還是……和芊芊她們鬧別扭了?”母親的聲音溫和,
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芊芊。這個名字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刺入林逸的太陽穴。
他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還殘留著死亡回溯帶來的驚悸碎片。
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幾乎無法發(fā)聲。他張了張嘴,
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沒……沒事?!薄皼]事,媽,就是……有點累?!彼曇舾蓾?/p>
避開母親擔憂的目光,徑直鉆進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世界仿佛被隔絕。他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的鐵鏈觸感、沈芊芊扭曲的笑臉、刀刃刺入的劇痛……死亡的回放像冰錐反復(fù)鑿擊他的神經(jīng)。
不行。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清醒。不能這樣下去。
重生不是讓他再死一次,是給他機會改變!他要救她們,也救自己。
決心:他必須處理好和沈芊芊、林晚清、趙蕓汐的關(guān)系。不能再逃避,不能再刺激她們。
要溫和、要疏導(dǎo)、要讓她們感受到“正?!钡膼?,而不是病態(tài)的占有。
溫柔地拒絕過度依賴;對晚清要表達感謝但保持學習上的獨立;對蕓汐……要感謝她的照顧,
但劃清界限,讓她明白不必如此。第二天,他打起精神。
沈芊芊照例送來愛心早餐(這次是精致的飯團),他努力自然地接過,真誠道謝:“芊芊,
辛苦你了,不過以后不用天天做,太麻煩你了?!彼噲D讓語氣輕松。沈芊芊笑容僵了一瞬,
隨即更甜:“不麻煩!給逸哥哥做吃的,我最開心了!”眼底的執(zhí)拗一閃而過。數(shù)學課,
林晚清發(fā)下新試卷。林逸考了75分,有進步。他松了口氣,在林晚清拿著試卷走過來時,
搶先開口:“班長,謝謝之前的輔導(dǎo)!這次我自己感覺好多了,以后有不懂的再請教你。
”他盡量顯得獨立。林晚清動作頓住,平靜地看著他,深潭般的眼眸毫無波瀾。她沒說話,
只是依舊抽走了他的試卷,動作流暢地放進文件袋。“鞏固更重要。”她淡淡地說,
聲音聽不出情緒,但那份理所當然的掌控感絲毫未減。放學后,林逸特意繞到小區(qū)花店,
買了一小盆生命力頑強的多肉?;氐郊遥⌒牡貙⒍嗳夥旁谧约捍芭_最顯眼的位置,
取代了趙蕓汐精心打理的梔子花一角。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隔壁單元。趙蕓汐開門時,
懷里還抱著那個小兔子噴壺,眼神空茫?!笆|汐,”林逸盡量溫和地說,
“謝謝你幫我照顧窗臺的花,它們長得很好。不過以后真的不用麻煩你了,你看,
我自己買了盆新的,我能照顧好它們?!彼噶酥复芭_的方向。趙蕓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目光落在那盆突兀的多肉上,又緩緩移回林逸臉上。她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抱著噴壺的手指收緊了些,指節(jié)泛白。她沒說話,只是輕輕關(guān)上了門。林逸心頭一沉,
感覺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但他的“溫和疏導(dǎo)”計劃似乎邁出了第一步?他心存僥幸。周末,
母親讓他去小區(qū)門口的便利店買醬油。林逸剛走出單元樓,
就看到三個絕不想同時碰見的身影,如同命運開的惡意玩笑,在小區(qū)中心的小花園路口,
狹路相逢。沈芊芊提著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保溫袋,顯然是給林逸送新烤的點心。
林晚清背著那個灰色的文件袋,步履從容,似乎正要去找林逸“輔導(dǎo)”。
趙蕓汐則抱著她的小兔子噴壺,像一縷游魂般飄向林逸家的方向,
準備進行她日復(fù)一日的“澆水儀式”。三人同時看到了對方,
也同時看到了剛從單元門出來的林逸??諝馑查g凝固了。
第三篇:絕望的深淵沈芊芊臉上的甜美笑容在看到林晚清和趙蕓汐的瞬間凍結(jié),
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死死盯住林晚清手中的文件袋——那里面裝著林逸的試卷,
她專屬“逸哥哥”的“弱點”被另一個女生掌控著!她的目光又掃過趙蕓汐懷里的噴壺,
那是通往林逸窗臺的“鑰匙”!林晚清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
目光在沈芊芊手中的保溫袋和趙蕓汐的噴壺上極快地掠過,如同掃描儀捕捉關(guān)鍵信息。最后,
她的視線定格在僵在原地的林逸身上,帶著一種冷靜的、洞悉一切的審視。文件袋在她手中,
似乎變得更沉了。趙蕓汐空茫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
她先是看到沈芊芊保溫袋上熟悉的卡通圖案(林逸曾無意提過沈芊芊喜歡這個),
又看到林晚清那個象征著“學業(yè)聯(lián)系”的文件袋。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林逸臉上,
那深不見底的哀愁瞬間化為實質(zhì)般的陰郁,抱著噴壺的手臂微微發(fā)抖。林逸感覺頭皮發(fā)麻,
血液倒流。他精心想要分開處理的“病灶”,此刻在他面前轟然相撞!他張了張嘴,
想說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耙莞绺?!”沈芊芊率先打破沉默,聲音甜得發(fā)膩,
卻帶著淬毒的針,她快步走到林逸身邊,示威般挽住他的胳膊,
將保溫袋舉到林晚清和趙蕓汐面前,“這是我剛給逸哥哥烤的曲奇,可香了!
他只喜歡吃我做的哦!”她挑釁地看著另外兩人,尤其是拿著文件袋的林晚清。
林晚清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一個習慣性動作),聲音平靜無波,
卻像冰水澆下:“林逸同學的數(shù)學基礎(chǔ)需要系統(tǒng)性的鞏固,
無關(guān)的甜食攝入過多會影響思維清晰度。他的學習進度,我會負責。”她的話,
直接將沈芊芊的“點心”歸為了有害的“干擾項”,并宣示了自己對林逸“學業(yè)”的所有權(quán)。
趙蕓汐沒有說話。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步,離林逸的窗臺更近了些。她抬起頭,
空茫的目光越過眾人,直直望向林逸房間的窗戶。那個位置,
正好能看到窗臺上那盆林逸新買的多肉,以及被她精心照料、開得正盛的梔子花。
她蒼白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仿佛在說:“花……要澆水了。
”一股無形的、帶著露水寒氣的哀怨彌漫開來。林逸被沈芊芊緊緊挽著,
能感受到她手臂傳來的、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力量。左邊是林晚清清冷而充滿掌控欲的視線,
前方是趙蕓汐那無聲卻沉重如山的哀怨凝視。他感覺自己像被三股無形的巨力撕扯著,
精心構(gòu)筑的“溫和疏導(dǎo)”計劃在三人碰撞的瞬間就碎成了齏粉。局面,徹底失控了。
他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小花園的空氣沉重得能滴出水來,
只剩下三個女孩無聲的角力,以及林逸心中那聲絕望的哀鳴趙蕓汐沒看她們,
空洞的眼睛只盯著林逸家的窗戶,抱著噴壺的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無聲的哀怨像實質(zhì)的寒氣彌漫。
林逸頭皮炸裂,冷汗涔涔。他猛地抽回被沈芊芊箍住的手臂,幾乎是吼出來:“夠了!
都別管我了行不行!”說完,他像逃命的兔子,轉(zhuǎn)身就往小區(qū)外沖,
把買醬油的任務(wù)拋到九霄云外。他需要空氣,需要遠離這令人窒息的三角漩渦!
他漫無目的地狂奔,直到肺葉火燒火燎,才在一個僻靜的街心公園長椅癱坐下來。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他抱著頭,絕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溫和疏導(dǎo)?
簡直是個笑話!她們就像三臺失控的精密儀器,
任何“修正”指令都只會引發(fā)更激烈的程序錯亂!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擦黑。
口袋里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他心頭一緊——是林晚清。他猶豫著接通,
那邊傳來林晚清一貫平靜,卻比平時更低沉幾分的嗓音:“林逸,你在哪里?
今天最后一道大題的解題思路需要立刻鞏固?!崩碛晒诿崽没?,語氣不容置疑。“班長…我,
我有點事,明天再說吧。”林逸試圖推脫,聲音干澀?!安恍小!绷滞砬宓穆曇魯蒯斀罔F,
“知識遺忘有黃金期。我在你家樓下等你?!彪娫挶桓纱嗟貟鞌?。林逸看著黑掉的屏幕,
一股寒意從脊椎竄起。他猛地起身,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然而,剛走出公園,街角路燈下,
一個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是趙蕓汐。她不知怎么找到這里的,依舊抱著那個粉色小兔噴壺,
在昏暗燈光下像個蒼白的幽靈??彰5难劬Χǘǖ乜粗?,帶著一種令人心慌的執(zhí)著。
林逸頭皮發(fā)麻,轉(zhuǎn)身想往另一個方向跑?!班粥帧贝潭碾妱榆嚴嚷曧懫?。
一輛印著便利店logo的小電動車在他面前剎停。騎手摘下頭盔,
露出沈芊芊汗?jié)駞s帶著燦爛笑容的臉:“逸哥哥!我猜你就在這里!快上車,我送你回去!
剛出爐的蛋撻還在保溫箱里呢!”她拍了拍車后座綁著的保溫箱,眼神亮得驚人,
帶著一種找到走失寵物的興奮和不容拒絕的親昵。前有趙蕓汐無聲的圍堵,
后有沈芊芊甜蜜的追擊,而林晚清正在他家樓下守株待兔!
林逸感覺自己被三張無形的網(wǎng)徹底罩住,插翅難飛?!拔摇易约鹤?!
”他幾乎是擠出這句話,繞過沈芊芊的車,埋頭朝著與家相反的方向疾走。他需要時間,
需要空間來喘口氣,想想對策!他拐進一條更僻靜的小路,剛松了口氣,手機又響了。
這次是沈芊芊。他煩躁地拒接。緊接著,一條信息彈出來,沒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