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姨擰干沾血的棉布,暖黃燭光在她眼尾折出細(xì)紋。
里屋藥香裊裊,沈弦悠安靜地躺在竹榻上。
蒼白的臉隱在陰影里,纏滿繃帶的胸口隨著呼吸微弱起伏。
“這姑娘身上刀傷十來處,最險的一道距離心脈不過半寸?!甭逡陶f著,端起裝著血水的銅盆,朝著屋外走。
“換尋常人來說早咽氣了,偏她命硬得很。”
顧歸正笨手笨腳地收拾染血的布帶,聞言指尖一頓?!熬冗^來了?”
“燒了三罐止血散,又灌了半碗?yún)闶菑拈愅鯛斈莾簱尰匕霔l命。”
她拿著空盆,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突然湊近端詳起沈弦悠的面容:
“倒是生得大家閨秀模樣,不像是青禾邑的人…”
“你從哪兒撿的?”
顧歸解釋道:“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就在院門,許是遭了山賊?!?/p>
洛姨即刻反駁:“那還挺巧的,而且…青禾邑周圍哪兒來的山賊。”
“……”
緊接著她將銅盆擱在門邊,轉(zhuǎn)身戳了戳顧歸的額頭:
“你這傻小子,這副模樣自己都顧不利索,還去顧人家?”
顧歸訕笑道:“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
燭光下,洛姨眼角的細(xì)紋似乎更深了幾分,到底無奈嘆聲:“哎~跟你娘以前一模一樣…”
“行了,別在這兒杵著,沒事兒了便回去吧~”
說著,洛姨擺擺手。
顧歸點點頭,拄著木杖就要往外走。
剛到門邊,就聽見洛姨又補(bǔ)了一句:“你打算把這姑娘丟在這兒?”
顧歸:“???”
“你還真這么想?你洛姨我這兒是醫(yī)館又不是客棧,趕緊給人帶回去?!?/p>
“你先前不還說我連自己都顧不好嗎,現(xiàn)在又…”
“我說過嗎?”洛姨眉眼微彎,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顧歸僵在門檻邊,木杖戳漏,身軀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洛姨你這翻臉比翻書還快…”
“趕緊的,要不然……把治療費用結(jié)一下?”她摸出算盤噼里啪啦打起來。
“參湯二錢,止血散一錢,夜診費…”
顧歸:“……”
畫面一轉(zhuǎn),洛姨將算盤放下,拿起棉被,將顧歸背后的沈弦悠裹成蟬蛹,又在顧歸背上卡了把撐開的油紙傘:
“還有這些藥,回去找時間熬一下讓她服下,對傷勢有好處?!?/p>
“你那被子染了血,我?guī)湍阆春昧栏珊竽阍賮砣“伞!?/p>
“那這傘…”
“租你的,一日三文。”
“6”
顧歸踉蹌著往外走,聽見身后傳來洛姨的叮囑:“明早熬些姜湯,你倆都得喝!”
屋外雪相比先前消停了些,月光映著滿地銀白。
顧歸深一腳淺一腳往家挪,背上的人忽然動了動。
沈弦悠滾燙的額頭貼著他后頸,呼出的熱氣拂過耳垂。“嘶——你別亂動?。 ?/p>
但很顯然,背上這姑娘壓根聽不見。
【叮~宿主救人于水火,功德一件,獎勵曲譜《清心曲》~】
【~(∠?ω<)⌒?】
“……,我謝謝你…”
遠(yuǎn)處傳來打更聲,梆子敲過三下。
醫(yī)館二樓窗邊,洛姨望著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腳印,輕輕摩挲著胸前的玉墜……
風(fēng)雪停歇,爐中木炭已經(jīng)燃盡,也不似先前那般暖和。
顧歸倒是費了好些氣力,把沈弦悠“卸貨”到床鋪時,險些連人帶被滾到地上。
他扶著腰喘粗氣,額角冷汗混著雪水往下淌:“這可比彈琴累多了…”
休息片刻,顧歸才將注意力放在手中洛姨給的藥包上,他輕嘆一聲:“算我多管閑事了?!?/p>
藥罐在灶臺上咕嘟作響,藥味彌漫整個小屋。
顧歸蹲在爐前扇火,煙灰糊了滿臉,本以為這就夠慘了,不料喂藥時才是場惡戰(zhàn)。
“喝藥了…”他舀起一勺湯藥吹了吹,憑著感覺往沈弦悠唇邊送。
昏迷中的人突然偏頭,藥汁精準(zhǔn)潑在他袖口。
【叮~衣袍清潔度-25%】
顧歸咬牙切齒地摸帕子:“用不著你提醒…”
第三勺終于喂進(jìn)去半口,豈料入口瞬間,她劇烈咳嗽。
黑褐色藥汁恍然噴出,盡數(shù)灑在顧歸胸膛上。
“噗——咳咳…苦…”
沈弦悠無意識呢喃,眉心擰成疙瘩。而顧歸則是舉著湯匙僵硬在原地。
【叮~衣袍清潔度-50%】
“都說了用不著你提醒……”顧歸盯著藥碗半晌,終是嘆了口氣。
將碗擱在桌上,瓷底與木桌相碰,發(fā)出“嗒”的一聲輕響。
“等你醒了再喝吧…”他喃喃自語,話音中盡是疲憊。
打了個哈欠,幽幽走出房間,換下的衣衫以及玄色綢帶被他搭在屏風(fēng)上。
從箱籠里抱出的棉被還帶著些味道。
顧歸蜷進(jìn)藤椅時,老舊的藤條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他近乎是下意識朝床榻方向偏了偏頭——
沈弦悠的呼吸聲輕得幾乎聽不見,混著窗外漸起的風(fēng)雪。
倒成了寒夜唯一的動靜。
……
翌日,顧歸是被餓醒的。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紙,在藤椅上烙下一道金邊。
“姑娘?”他摸索到床榻邊,隔著被子輕拍沈弦悠的肩膀。
可回應(yīng)他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想來是還沒醒。
顧歸還未開口說什么,腹中突然傳來了“咕?!甭?。
昨天到現(xiàn)在就吃了塊桂花糕,難怪……
拿起綢帶重新將雙目纏好,還未有所動作,院門突然被拍得震天響。
“顧歸!在家沒?”楚山的大嗓門混著佩刀碰撞的叮當(dāng)聲。
“你怎的到現(xiàn)在不去取琴,老張頭剛才都說著要當(dāng)柴燒了!”
門閂剛抽開,楚山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了進(jìn)來,身上還背著把古琴。
顧歸鼻尖一動,嗅到熟悉的芝麻餅香——
“嗯?”
果然,下一秒油紙包就塞進(jìn)他手里:“給你帶的,吃吧?!?/p>
“多謝?!鳖櫄w笑著咬了口餅,芝麻簌簌往下掉。“你今日不當(dāng)值?”
“臨時換班了。”楚山解下背著的古琴,往桌上一擱,這才悠悠伸了個懶腰。
正欲繼續(xù)開口,余光忽地瞥見床榻那邊,頓時顯出些許詫異之色:“嗯?”
待看清其面容時,嚇得連連后退數(shù)步,險些跌倒在地,他瞳孔驟縮:
“你,你…你小子什么時候去討的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