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不動聲色地跟著周建國上了那輛小轎車。
魏春芳那張涂著口紅的嘴幾乎咧到耳根。
周漫麗和周子洋眼冒綠光地擠了上來,狹小的空間頓時更加逼仄。
車內(nèi)氣氛壓抑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魏春芳率先打破沉默:
“知意啊,我的好閨女,拿到錢以后......你可要信守承諾。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
她說著,還想去拉溫知意的手,被溫知意不著痕跡地避開。
溫知意如玉的側(cè)臉靠著冰涼的車窗,淡漠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既然你們那么擔(dān)心,那今天就不用取錢了?!?/p>
魏春芳被噎了個倒仰,臉上的笑容僵住,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這死丫頭,真是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旁邊的周子洋,那個被寵壞的草包弟弟,立刻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吊兒郎當(dāng)?shù)囟吨龋?/p>
“我說大姐,你可別拿了錢就翻臉不認(rèn)人,我們這一家子為了你的‘前程’,可是操碎了心,仁至義盡了!”
“溫知意仿似聽到了本世紀(jì)最大的笑話,她緩緩轉(zhuǎn)過頭,清凌凌的眸子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射向周子洋,看得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把我娘留給我的工作搶走給你這不學(xué)無術(shù)的廢物,把我外公家給我定下的婚事賣給周漫麗去攀高枝,然后把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為了我好’?周子洋,你摸著良心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周建國那張慣會裝模作樣的臉?biāo)查g沉了下來,“少說兩句!像什么樣子!馬上就到銀行了,別在外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
他怕的不是丟人,是怕溫知意這死丫頭把事情鬧大,煮熟的鴨子飛了!
車子很快在一棟看起來還算氣派的兩層小樓前停下,門口掛著“人民銀行”的牌子。
周建國率先下車,深吸一口氣,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并不合體的舊中山裝,仿佛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去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魏春芳緊隨其后,還不忘惡狠狠地剜了溫知意一眼:
溫知意最后一個慢條斯理地下車,她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家銀行,規(guī)模不大,柜臺也就三兩個,但在這個普遍貧窮的年代,能存得起錢、取得起大額款項的地方,也算是相當(dāng)體面和權(quán)威的所在了。
一進銀行,一股淡淡的油墨味和舊鈔票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
周建國迫不及待地徑直走向唯一一個開著窗口的柜臺,聲音端得十足,“同志,取錢?!?/p>
柜臺里那個戴著袖套的中年銀行職員頭也沒抬,一邊噼里啪啦地?fù)芘惚P,一邊公式化地問道:“取多少,存折帶了嗎?”
“一萬!”周建國從內(nèi)層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被摩挲得有些發(fā)舊的綠色存折,遞了過去,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八度,帶著一絲炫耀和緊張。
銀行職員聽到這個數(shù)目,撥弄算盤的手指一頓,這才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地打量了周建國一眼,又掃了掃他身后神色各異的溫知意一行人,特別是溫知意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和與周家格格不入的清冷氣質(zhì)。
“數(shù)額比較大,請稍等,需要授權(quán)。”職員說著,拿起存折,起身往后面辦公室走去。
魏春芳趁這個當(dāng)口,像條泥鰍似的湊到溫知意身邊,壓低了聲音,語氣卻帶著施舍般的得意:
“知意,一萬塊到手后,你可要好好保管,不然丟了多可惜啊?!?/p>
溫知意連個眼角都沒給她,徑直走到柜臺邊,冷眼旁觀。
沒一會兒,職員同一個看起來像是主任模樣的人一起走了出來,主任又仔細(xì)核對了存折和周建國的信息,這才點了頭。
很快,一沓沓嶄新的人民幣,帶著油墨的清香,厚厚幾大捆,用銀行特有的牛皮紙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碼在柜臺上。
銀行職員將錢推到周建國面前,聲音依舊平淡,“同志,您點點?!?/p>
周建國的手抖得幾乎捏不住那薄薄的存折,此刻更是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
他拿起一捆錢,象征性地捻了捻,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然后強壓下心中的不舍和肉痛,看向溫知意,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知意,錢......錢在這里了。”
他的表情帶著三分不舍,五分肉痛,還有兩分細(xì)微的陰狠算計,仿佛溫知意拿走的不是錢,而是他的心頭肉。
溫知意施施然走上前,素白的手指在那幾捆嶄新的鈔票上輕輕拂過,也不細(xì)看,更不點數(shù),直接就往自己隨身帶來的那個看起來普通卻異常結(jié)實的布包里塞。
那布包是她母親留下的,內(nèi)里縫了好幾個夾層。
就在她把最后一捆錢塞進包里,利落地拉上拉鏈的瞬間——
“哎呀!我的錢??!天殺的強盜??!”魏春芳突然拔高了嗓門,發(fā)出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那聲音凄厲得像是被人活活剜了心。
她這一嗓子,如同平地驚雷,把銀行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其他幾個正在辦理業(yè)務(wù)的儲戶和所有銀行職員——都吸引了過來。
緊接著,魏春芳就跟排練好似的,一屁股就坐到了冰涼的水泥地上,雙手左右開弓,“啪啪”地拍著自己的大腿,干嚎起來,眼淚說來就來,糊了滿臉:
“天殺的?。]良心的白眼狼??!這可是我們一家老小的活命錢啊!辛辛苦苦一輩子攢下的血汗錢??!
這孩子怎么這么狠心,這是要逼死我們?nèi)?,把我們往絕路上逼??!我不活了??!”
周子洋也立刻福至心靈,跳了出來,指著溫知意,義憤填膺地配合道:
“大姐!你怎么能這樣!爸媽養(yǎng)你這么大不容易,好不容易給你湊夠了錢,你怎么能當(dāng)眾搶錢!
你這是犯法的!快把錢還給我們!不然我們報警了!”
周建國和周漫麗也反應(yīng)極快,一個扮演痛心疾首的老父親,一個扮演擔(dān)憂姐姐卻又無可奈何的“好妹妹”。
“知意啊,你怎么能搶錢呢!這錢是你魏媽媽和弟弟妹妹的活命錢,你快還給他們!”周建國捶胸頓足,聲音里帶著刻意壓抑的憤怒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