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初秋的涼意,吹不散溫以寧腳踝上殘留的、屬于謝無咎掌心的溫熱觸感。她被林小滿和周雨一左一右架著,像個打了敗仗又僥幸生還的士兵,赤著的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宿舍走廊地磚上,每一步都帶來輕微的刺痛,提醒著她剛才那場荒誕又驚心動魄的對峙。
林小滿的腦袋緊緊挨著她的肩膀,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眼淚鼻涕全蹭在溫以寧單薄的睡衣袖子上:“寧寧……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是我太沖動了……差點害死你……嗚嗚……” 她是真的后怕了,想到謝無咎冷冰冰念出《治安管理處罰法》條文的樣子,想到溫以寧沖出來擋在她前面、甚至要替她擔責的決絕,心臟就揪成一團。
溫以寧停下腳步,側(cè)過頭。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她看著林小滿哭得通紅的眼睛和鼻尖,臉上那點強撐的兇悍徹底褪去,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無奈。她抬起沒被架住的那只手,有些笨拙地揉了揉林小滿亂糟糟的頭發(fā),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點粗魯,但力道很輕。
“行了行了,”她的聲音還帶著點嘶啞,語氣卻刻意放得輕松,“哭什么哭,丑死了。誰要你害了?就你這小身板,能害得了誰?” 她頓了頓,眼神掃過林小滿,又看了看另一邊同樣一臉驚魂未定的周雨,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我知道你是為我。但下次……別這么虎了。那混蛋……不值得?!?最后幾個字,她說得有些含糊,像是說給林小滿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林小滿被她揉得一愣,眼淚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呆呆地看著溫以寧。寧寧……沒有怪她?她以為寧寧會罵死她,或者再也不理她……
周雨也悄悄松了口氣,架著溫以寧的手更穩(wěn)了些。
宿舍門被推開,暖黃的燈光和空調(diào)的涼氣撲面而來。正抱著薯片在客廳看劇的陳悅,被門口這“三足鼎立”的狼狽景象驚得薯片都掉地上了。
“我靠!你們仨?!”陳悅瞪圓了眼睛,目光飛快地在三人身上掃過——溫以寧赤著腳,一只腳上還貼著個極其扎眼的卡通創(chuàng)可貼,她視力好,看清了是只小黃鴨!頭發(fā)凌亂,睡衣皺巴巴,臉色蒼白但眼神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平靜;林小滿臉頰掛著淚痕,眼睛腫得像核桃;周雨也是驚魂未定,頭發(fā)跑散了。“這……這是跟謝無咎打群架去了?!打贏了沒?!”陳悅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打什么架……”溫以寧被她逗得扯了下嘴角,牽扯到緊繃的神經(jīng),又覺得累,“扶我進去?!?/p>
林小滿和周雨趕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客廳沙發(fā)坐下。溫以寧剛沾到柔軟的沙發(fā)墊,就忍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疲憊感排山倒海般涌上來。腳底的傷口被擠壓,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她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寧寧你腳怎么了?”陳悅這才注意到溫以寧腳上的創(chuàng)可貼和旁邊明顯的擦傷,驚呼著蹲下來想看仔細。
“別動!”溫以寧下意識地把腳往后縮了縮,動作牽扯到傷口,眉頭皺得更緊。她不太想讓陳悅看到那個傻乎乎的小黃鴨,總覺得那玩意兒貼在腳上像個巨大的諷刺符號,無聲地嘲笑著她今晚所有的失控和狼狽。
“小滿,小雨,到底怎么回事???急死我了!”陳悅見溫以寧不肯說,只能轉(zhuǎn)向另外兩人。
林小滿吸了吸鼻子,剛想開口,又想起自己惹的禍,愧疚地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
周雨相對鎮(zhèn)定些,她拉著陳悅坐到旁邊的小凳子上,壓低聲音,用一種帶著后怕和難以置信的語氣,開始講述剛才在法學院宿舍樓下發(fā)生的那一幕幕:
“小滿氣瘋了,拿著鑿子就沖去找謝無咎算賬……我根本攔不住……”
“寧寧……寧寧是光著腳追出來的!跑得飛快!我差點沒跟上……”
“謝無咎……天啊,他太嚇人了!他就站在那里,像塊冰!那幾個執(zhí)勤的師兄都過來了,感覺下一秒就要報警抓小滿了……”
“寧寧沖上去就把鑿子搶回來了!擋在我們前面,對著謝無咎喊,說責任她擔,要抓抓她……” 周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崇拜,“寧寧那時候……帥炸了!但是也好嚇人……”
“然后呢然后呢?”陳悅聽得心驚肉跳。
“然后……”周雨的表情變得極其古怪,像是看到了什么外星生物,“然后謝無咎……他……他居然半跪下來了!”
“半跪?!”陳悅的音調(diào)拔高了八度,眼睛瞪得像銅鈴。
“對!就是……一條腿跪下來的那種!”周雨用力點頭,試圖描繪那沖擊性的畫面,“他……他一把抓住寧寧的手,把棒球棍弄掉了……然后就……就抓住了寧寧的腳踝!”
“啊?!”陳悅捂住了嘴。
“我們都嚇傻了!以為他要干什么……結(jié)果……結(jié)果他居然……開始給寧寧洗腳上的傷口!還消毒!還……”周雨的表情更加玄幻了,她指了指溫以寧腳上的小黃鴨,“貼了個這個!”
陳悅的目光瞬間釘在溫以寧腳上那個小小的、極其幼稚的卡通創(chuàng)可貼上,嘴巴張成了“O”型,仿佛看到了世界第九大奇跡。給寧寧洗腳?貼創(chuàng)可貼?還是小黃鴨的?!這是那個傳說中嘴毒心狠、把對手懟哭的謝閻王?!這劇本是不是拿錯了?!
“然后呢?然后他就這么放過你們了?”陳悅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
“沒呢!”周雨搖頭,繼續(xù)用夢幻般的語氣說,“他站起來,又變回那個冷冰冰的樣子了。說鑿子是‘物證’,要學生會保管。然后……”她看向溫以寧,眼神復雜,“他說寧寧是‘連帶責任人’,要監(jiān)督小滿一周,不能讓她再闖禍……”
“監(jiān)督?怎么監(jiān)督?”陳悅追問。
“要寫報告!”林小滿終于忍不住插嘴了,帶著哭腔和濃濃的委屈,“每天五百字!手寫!記錄我有沒有遵紀守法!每晚十點前送到法學院學生會!不然就還要追究!”她指著溫以寧放在沙發(fā)扶手上那個嶄新的、印著法學院徽章的硬殼筆記本,那筆記本像個燙手的山芋,無聲地控訴著謝無咎的“暴政”。
陳悅的目光順著林小滿的手指,落在那個筆記本上,又緩緩移到溫以寧貼著卡通創(chuàng)可貼的腳上,最后定格在溫以寧那張沒什么表情、卻透著濃濃疲憊的臉上。信息量太大,她的大腦CPU有點過載,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茫然,再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
客廳里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只有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微弱聲音。
溫以寧靠在沙發(fā)里,閉著眼,仿佛睡著了。但微微顫動的睫毛和緊抿的嘴唇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腳踝被謝無咎握過的皮膚似乎還在隱隱發(fā)燙,腳底傷口的刺痛感,小黃鴨創(chuàng)可貼的存在感,還有那個硬邦邦的筆記本……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剛才那個男人帶來的、打敗性的沖擊。
她不想去想他半跪下來時低垂的睫毛,不想去想他處理傷口時那專注到近乎笨拙的側(cè)臉,更不想去想他那句該死的“連帶責任”背后,到底藏著什么讓她心慌意亂的潛臺詞。
她只想放空,只想把這一切混亂都關(guān)在門外。
“我去睡了。”溫以寧忽然睜開眼,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掙扎著要站起來。腳一沾地,又是一陣鉆心的疼,讓她倒抽一口冷氣,身體晃了一下。
“我扶你!”林小滿和周雨立刻搶上前,一左一右再次架住她。
溫以寧沒拒絕,任由她們把自己架回房間。關(guān)門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客廳里還在消化“魔幻現(xiàn)實”的陳悅,以及那個刺眼的法學院筆記本,疲憊地丟下一句:
“明天……記得提醒我買雙拖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