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溫以寧反手“咔噠”鎖死房門，后背重重抵在冰涼的門板上，隔絕了外面林小滿焦急的拍門聲和其他室友困惑的詢問。清吧里震耳欲聾的喧囂和那幾句淬毒的閑言碎語，此刻像復(fù)讀機(jī)一樣在她腦子里瘋狂循環(huán)播放。
“煩得要命……被逼無奈……死纏爛打……冷處理……多一眼都懶得看……”
每一個詞都像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刮過心口。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酸又澀的脹痛感不受控制地蔓延開，直沖鼻梁和眼眶。溫以寧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強(qiáng)烈情緒弄懵了，甚至有些恐慌。這陌生的、不受控的酸楚是怎么回事？她沒喜歡過別人，更沒為誰這樣難受過，這種體驗(yàn)對她而言是完全未知的領(lǐng)域。就像一腳踏進(jìn)了看不見底的沼澤，越是掙扎，那種無力下沉的感覺就越清晰。
她煩躁地把頭埋進(jìn)枕頭，試圖用窒息感壓下這讓她無所適從的軟弱。被子成了隔絕世界的堡壘，黑暗里，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腦子里揮之不去的謝無咎那張欠揍的臉——他宣讀“法律條文”時專注又疏離的眼神，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還有洗手間里那些惡毒的揣測……
“明明才認(rèn)識一個月！懟都懟不夠呢！有什么好難過的！溫以寧你出息點(diǎn)！”她狠狠地捶了下枕頭，試圖用慣常的彪悍驅(qū)散這股陌生的酸澀?？赡屈c(diǎn)委屈和難堪像頑固的藤蔓，纏得她透不過氣，眼淚不爭氣地浸濕了枕套。這感覺太憋屈了！比輸了辯論賽還憋屈一萬倍！
外面，林小滿拍門的聲音更急了，帶著真切的擔(dān)憂：“寧寧！溫以寧！你開門！你怎么了？是不是謝無咎那個王八蛋欺負(fù)你了？”
周雨和陳悅也在門口低聲勸慰，聲音里全是困惑和擔(dān)憂。
溫以寧把臉埋得更深，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怎么解釋這種連自己都搞不清的情緒，只覺得丟臉至極。為了個謝無咎？簡直荒謬！
就在這時，林小滿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怒火：“行！你不說是吧？！好！我去問那個王八蛋！我看他能放出什么屁來！周雨！把你鑿子給我！！”
“小滿姐！別沖動?。∧鞘侵x無咎！”周雨嚇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小滿！你冷靜點(diǎn)！不能去！”陳悅也驚呼起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和宿舍門被猛地拉開又甩上的巨響！
轟——！
這聲巨響像一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溫以寧被混亂情緒籠罩的混沌！
什么？！林小滿拿著周雨的雕塑鑿子去找謝無咎了？！
“林小滿?。?！”
溫以寧腦子里“嗡”的一聲，所有關(guān)于謝無咎的糾結(jié)、委屈、難堪，瞬間被一種更強(qiáng)大、更熟悉、更滾燙的情緒——護(hù)犢子的憤怒和恐慌
——徹底碾碎、取代！
她幾乎是彈射般從床上坐起，心臟因?yàn)楹笈潞徒辜倍偪裉鴦?！那個傻妞！謝無咎是誰？！法學(xué)院活閻王！精通法律條文，嘴毒心冷！林小滿拿著“兇器”上門挑釁，這不是往槍口上撞嗎？！謝無咎要是較真起來，一個“持械尋釁滋事”的帽子扣下來，林小滿的前途還要不要了？！
不行！絕對不行！
什么第一次心動帶來的無措，什么自我懷疑的脆弱，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朋友為了她可能要去踩雷區(qū)，她溫以寧還能縮在被子里當(dāng)鴕鳥？！
“媽的！”她低咒一聲，狠狠抹掉臉上殘留的濕意。那雙因?yàn)榭奁t腫的眼睛，此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是屬于“溫以寧”的、熟悉的、彪悍的光芒！里面只剩下對朋友安危的極度擔(dān)憂和對即將失控局面的焦慮。
她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到門邊，“咔噠”一聲擰開門鎖，動作迅猛帶著一股狠勁兒。
門口，只剩陳悅一個人，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眼圈都紅了?？吹綔匾詫帥_出來，陳悅嚇了一跳——眼前的溫以寧雖然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但整個人氣勢洶洶，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哪里還有半分剛才萎靡不振的樣子？
“寧寧！你……”
“人呢？！”溫以寧打斷她，聲音因?yàn)閯偛诺目奁€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凌厲。
“小滿…小滿她沖出去了！周雨追出去了！去法學(xué)院B棟了！拿著鑿子！”陳悅語無倫次。
溫以寧眼神一凜，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往宿舍外沖！目光飛快掃過門后，一把抄起了林小滿放在那里防身的金屬棒球棍！
“寧寧！你拿棍子干嘛？！”陳悅驚恐地問。
“攔人！”溫以寧頭也不回，聲音斬釘截鐵，“順便，要是謝無咎那混蛋敢動小滿一根手指頭……”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棍子，眼神兇狠得像要?dú)⑷?，“老娘就讓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連帶責(zé)任’！”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像炮彈一樣沖出了宿舍門，赤著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渾然不覺，目標(biāo)明確——法學(xué)院男生宿舍B棟！
謝無咎，你最好識相點(diǎn)！溫以寧心里咬牙切齒，腳下速度更快。所有的糾結(jié)、委屈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護(hù)住林小滿，不惜一切代價！
冰冷的夜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臉頰，溫以寧赤腳踩在宿舍樓外粗糙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帶著不顧一切的狠勁。她甚至感覺不到腳底的刺痛，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叫囂：攔住林小滿！保護(hù)她！
法學(xué)院B棟宿舍樓近在眼前。遠(yuǎn)遠(yuǎn)地，她就看到樓門口圍了一小圈人，氣氛緊張得像繃緊的弦。人群中心，林小滿像只炸毛的小獅子，手里緊緊攥著周雨那把反射著路燈寒光的平口鑿子，正對著臺階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怒目而視。周雨死死抱著林小滿的胳膊，小臉煞白，試圖把她往后拖。
臺階之上，謝無咎單手插在黑色長褲口袋里，另一只手隨意地拎著似乎是剛從便利店買回來的一個塑料袋。他站得筆直，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劍拔弩張的林小滿，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樓門口慘白的燈光下，沉靜得可怕，仿佛在評估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鬧劇。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驚訝，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心頭發(fā)涼。
溫以寧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了謝無咎身后，幾個穿著法學(xué)院學(xué)生會執(zhí)勤袖標(biāo)的男生已經(jīng)聞訊趕來，正警惕地看著林小滿和她手里的“兇器”，手甚至按在了腰間的對講機(jī)上！保安處的人隨時可能到！
不能再等了！
“林小滿！?。 睖匾詫幱帽M全身力氣嘶吼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尖利刺耳，瞬間打破了僵局。她像一枚出膛的炮彈，無視了所有人驚愕的目光，無視了腳底傳來的刺痛，瘋了一樣沖進(jìn)人群中心，目標(biāo)明確——林小滿！
“寧寧？！”林小滿和周雨同時驚呼。
溫以寧根本不給她們反應(yīng)的時間，沖到林小滿面前，劈手就去奪她緊握的鑿子！動作又快又狠！
“你干什么！松手！”林小滿下意識反抗，手腕被溫以寧死死扣住，鑿子鋒利的邊緣在兩人拉扯間閃著危險的光。
“把東西給我！”溫以寧的聲音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強(qiáng)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睛死死盯著林小滿，“你想被開除嗎？！想背處分嗎？！為了我？值不值得？！”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憤怒和心疼。她不是在責(zé)備林小滿的沖動，而是在痛恨自己成了朋友冒險的導(dǎo)火索！
林小滿被她吼得一怔，看著溫以寧赤紅的雙眼和蒼白臉上未干的淚痕，那股沖上腦門的怒火瞬間被澆熄了大半，只剩下后怕和茫然：“寧寧，我……”
“給我！”溫以寧趁她愣神的功夫，猛地發(fā)力，一把將冰冷的鑿子從林小滿手里奪了過來！她緊緊攥著鑿子，金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讓她感到一絲掌控局面的踏實(shí)。
她猛地轉(zhuǎn)身，像護(hù)崽的母獸一樣，將林小滿和周雨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擋在自己身后，直面臺階上那個帶來所有風(fēng)暴中心的源頭——謝無咎。
她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地扎在謝無咎身上，帶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手里緊握的金屬棒球棍被她下意識地橫在身前，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倚仗和屏障。
“謝無咎！”溫以寧的聲音因?yàn)閯偛诺乃缓鸷图彼俦寂芏硢。瑓s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今晚的事，是我朋友沖動了！我替她道歉！你要報警，要報告學(xué)校，沖我來！跟她沒關(guān)系！”
她挺直了脊背，盡管赤著腳，穿著單薄的睡衣，頭發(fā)凌亂，眼睛紅腫，狼狽不堪，但此刻站在燈光下，擋在朋友身前，對著法學(xué)院人人敬畏的“活閻王”叫板的身影，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悍勇和悲壯。
“東西是我朋友拿的，但她是為我！責(zé)任我擔(dān)！有什么手段，你盡管使出來！”她死死盯著謝無咎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想怎么算賬，劃下道來！我溫以寧奉陪到底！”
夜風(fēng)卷起她散亂的發(fā)絲，吹過她倔強(qiáng)挺立的身影。周圍一片死寂，只有她急促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所有圍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美術(shù)系的“人間火炮”為了護(hù)住朋友，單槍匹馬對上了法學(xué)院最冷硬的冰山。
謝無咎的目光，終于從林小滿身上，緩緩移到了擋在前面的溫以寧身上。他的視線在她赤著的、沾著灰塵和可能被碎石劃出血痕的雙腳上停留了一瞬，又掠過她緊握棒球棍、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最后定格在她那雙燃燒著憤怒火焰、卻依舊明亮倔強(qiáng)的眼睛上。
他沒有說話。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謝無咎會冷笑著說出什么刻薄話，或者直接示意執(zhí)勤學(xué)生聯(lián)系保安時——
謝無咎動了。
他慢條斯理地，將手里拎著的那個塑料袋換到另一只手上。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緩緩抬起那只空出來的手，指向溫以寧……身后的林小滿。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的夜，帶著一種冰泉般的冷冽和不容置疑的篤定：
“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六條，攜帶管制器具進(jìn)入他人住所區(qū)域，意圖滋事，情節(jié)輕微尚未造成后果的，可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仿佛在宣判，“這位同學(xué)的行為，證據(jù)鏈清晰?！?/p>
林小滿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周雨更是嚇得捂住了嘴。
溫以寧的心猛地沉到谷底，握緊棒球棍的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然而，謝無咎的下一句話，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難以置信的波瀾。
他指向林小滿的手指沒有放下，目光卻越過溫以寧的肩膀，牢牢鎖定了她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薄唇微啟，吐出的字句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
“至于你，溫以寧——”
他微微側(cè)頭，燈光在他深刻的眉骨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東西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你剛才在清吧，當(dāng)眾要求我承擔(dān)‘連帶責(zé)任’?！?他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shí)，“現(xiàn)在，你的連帶責(zé)任來了?！?/p>
他收回指向林小滿的手，轉(zhuǎn)而指向溫以寧自己，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討論天氣：
“她的‘滋事未遂’責(zé)任，你打算怎么‘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