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運，是個瓜皮女大學生。我穿越了，穿越到了 15 年前，2010 年。
當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本以為重來一次可以改變許多，
可是命運跟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我穿越到了舅媽陳蕓的身上！為什么？
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有一搭沒一搭地盯著地上的螞蟻。
三隊工蟻拖著塊餅干碎屑往墻角爬，觸須碰在一起的瞬間，
頭頂傳來女人的驚呼聲：「小木頭居然會笑了！」「小木頭」是陳蕓嗎？
這個名字像生銹的鐵片，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我這是啞了？我努力的想要發(fā)聲，
嘴里卻最多只發(fā)出些難聽的噪音。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洗得發(fā)白的條紋病號服袖口滑下來，
露出掌心那道淺褐色的疤——形狀像片殘缺的楓葉?，F在這片「楓葉」正隨著呼吸微微發(fā)燙。
抬起頭，陽光刺得我瞇起眼，看見孤兒院斑駁的鐵門上纏著圈生銹的鐵鏈，
門柱上的紅漆剝落出三個歪歪扭扭的字：陽光院。舅媽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
小時候聽母親說過?！感∧绢^，發(fā)什么呆？」穿藍布褂子的護工端著搪瓷碗走過來，
碗沿磕出個豁口，「該吃藥了?！顾幤前咨模煸谟衩缀锵駢K沒化的糖。
我盯著那碗糊糊，突然想起大學宿舍樓下的自動售貨機，
那時候總在趕論文的深夜買罐草莓味酸奶——那是 2025 年的味道，
距離現在還有十五年。護工見陳蕓不動，以為她不愿吃，又要哭鬧，直接端起碗往她嘴里灌。
不是，按理說這個時候舅媽已經 20 多歲了，還需要人喂嗎？
該不會是這個護工苛待舅媽吧。玉米糊嗆進氣管的瞬間，我聽見鐵門「哐當」一聲被推開，
有人騎著輛二八大杠自行車沖進來，車鈴叮鈴哐啷響得刺耳。「張姨，今天的饅頭還有剩嗎？
」男人的聲音帶著點喘，我透過淚眼朦朧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件灰撲撲的夾克，
袖口磨出的毛邊在風里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李建國這么年輕的樣子，
沒想到舅舅年輕的時候還有點小帥。我以為自己得救了，雙手朝著舅舅亂揮，
嘴里嗚嗚呀呀地叫著。男人停穩(wěn)自行車，目光掃過來的瞬間突然定住。他的視線像根粗針，
扎在她眼角那顆痣上——護工說這痣是天生的，陳蕓從襁褓里就帶著，
像粒沒洗干凈的黑芝麻?！高@就是總蹲在門口的那個？」李建國撓了撓頭，
「以前見她總耷拉著眼皮，今天怎么……」「開竅了唄?！箯堃贪芽胀胪枥镆蝗?，
發(fā)出刺耳的碰撞聲，「說不定是老天爺開眼，知道她快二十了，總不能一輩子傻下去?！?/p>
我突然失去了支撐站起來，膝蓋發(fā)麻的瞬間，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
像被砂紙磨過的鐵片：「我……不傻。」原來我能說話，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嘗試著再次說出話來，口中重復著：「我……我……」李建國的眼睛亮了亮。
他從自行車前筐里拎出個油紙包，一股面香混著芝麻味漫開來：「剛出鍋的糖包，吃嗎？」
油紙包遞到面前時，我看見他手腕上有道月牙形的疤，紅得像新結的痂。
這個疤我太熟悉了——去年家庭聚餐，舅舅李建國喝多了，
擼起袖子說「這是當年追你舅媽時摔的」，當時我正啃著雞腿，瞥見那道疤在燈光下泛著白。
那時我還無比艷羨舅舅舅媽之間的愛情，看他吹的天花亂墜，還對愛情有了些許的幻想，
如今想來全是狗屁，這疤明明跟舅媽沒有任何關系?！赋园?，甜的?！?/p>
李建國把糖包往我手里塞，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掌心。我像被燙到般縮回手，糖包掉在地上，
滾出層金黃的糖汁。男人「哎呀」一聲，彎腰去撿的瞬間，我轉身就跑。
條紋病號服的下擺掃過墻角的螞蟻洞，身后傳來張姨的罵聲和自行車鈴的叮當聲，
像串追著我跑的符咒。此時此刻我的腦子里有些混亂，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穿越到舅媽身上，
但剛才我和舅舅的接觸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強占在舅媽和舅舅之間的一堵墻，
這一切本就不應該發(fā)生。但現在確確實實發(fā)生在了我的身上。舅媽去哪了，
該不會穿越到了我的身體里吧。是現在的我？還是未來的我？這一切都是未知，
思緒像一團亂麻一般纏繞在一起。我慌亂躲到孤兒院一處陰暗的角落，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亂撞，連帶著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
墻角的陰影像是一塊被陽光遺忘的絨布，將我整個人輕輕裹住，
卻擋不住額角滲出的汗順著臉頰滑落。就在這時，一團毛茸茸的影子動了動。
我屏住呼吸望過去，才發(fā)現是只巴掌大的小貓正蜷在堆枯葉上。它許是被我的動靜驚擾了，
豎著尖尖的耳朵抬起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陰影里亮得像兩盞小燈，帶著點警惕，
又透著幾分懵懂。小貓的毛是淺淺的橘色，沾了些灰塵，看起來像是只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它沒有立刻跑開，只是歪著頭打量我，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嗅我身上慌亂的氣息。
風從我來的地方溜進來，卷起幾片落葉擦過腳邊，小貓被驚得縮了縮脖子，
尾巴卻悄悄卷成個蓬松的圈，看起來可愛極了。我忽然不敢動了，
生怕這片刻的安寧會被自己的喘息打碎。我蹲下來歪頭觀察它，它就那樣靜靜地陪著我，
在這被陽光切割出的小小角落里，用一雙清澈的眼睛，慢慢撫平我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
李建國開始天天來。第二天他帶了串糖葫蘆，紅得發(fā)紫的山楂裹著層透明的糖衣，
遞過來時還冒著熱氣。我正蹲在老槐樹下數落葉，聽見腳步聲就往樹后縮，
結果被樹根絆倒在地?！感⌒狞c?！鼓腥松焓址鑫?，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病號服滲進來，
「摔疼了吧？正好我這里有紅花油，等會兒讓張姨幫你涂吧?！?/p>
我盯著他褲腿上沾的水泥點子，突然想起大學時的建筑系學長，
總在籃球賽結束后帶著身汗味遞糖給我。那時的陽光也像現在這樣，把男生的影子拉得很長。
「不……要?！刮乙е勒f出這兩個字，舌頭像打了個死結。身體的本能還在抗拒，
喉嚨里像堵著團棉花，每個字都要費盡全力才能擠出來。
李建國把糖葫蘆插在樹杈上：「我放這兒了，想吃就自己拿?！顾紫聛?，和我平視著，
「張姨說你以前不說話，現在能蹦倆字，挺厲害的?！顾慕廾荛L，沾著點灰塵，
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會堆起三道褶。好近，舅舅的這張臉實在是太過熟悉，去年春節(jié)，
舅舅給我發(fā)紅包時，眼角的褶里還卡著點面粉。與此時的他相差不多，但又相差甚遠，
這個時候的他可不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叫……」我深吸口氣，指甲掐進掌心里，
「陸……」「陳蕓?！鼓腥藫屜日f出這個名字，「張姨告訴我的。陳蕓，挺好的，
像天上的云彩?！刮毅蹲×?。護工們總叫我「小木頭」，孩子們見了我就喊「傻子」，
連院長都在開會時說：「陳蕓這孩子，能自理就不錯了?！?/p>
在別人眼里舅媽一直都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傻子，直到我穿越過來后，
所有的一切都發(fā)生了改變。如果說我沒有穿越過來，舅媽或許會一直都是個傻子，
可印象中舅媽和藹可親，小時候還給我買過好多零食和玩具，不可能會是這副樣子。
只有一種解釋，小時候見到的舅媽就是「我」自己。又或者這只是一個平行時空，
這個時空里的舅媽是個傻子，而另一個時空里舅媽又不是一個傻子?！冈趺催@么呆，
是在想什么？是云彩嗎?」李建國在我眼前揮了揮，眼中含著笑，我一時語塞，
也不知道該回什么好。只能裝作什么都不懂，沒有回應他眼中盛滿的溫情。
樹杈上的糖葫蘆在風里輕輕晃，陽光透過山楂果，在地上投下串圓圓的光斑。
我看著那些光斑，想起外婆家的院壩，夏天的太陽穿過葡萄藤上的葡萄，
也會灑下這樣的光點。第三天李建國帶了臺收音機。黑色的外殼掉了塊漆，
調頻旋鈕上纏著圈紅繩。他蹲在槐樹下擺弄了半天，喇叭里突然傳出咿咿呀呀的評劇聲，
吵得我腦殼疼，眉頭一直皺著?！覆幌矚g？」他趕緊關掉，從褲兜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磁帶，
「那聽這個，鄧麗君的。」磁帶轉起來的瞬間，甜膩的歌聲漫開來：「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我的手指無意識地跟著節(jié)奏敲著地面，這是我奶奶生前最愛聽的歌，
葬禮那天循環(huán)播放了整整三小時。「你會跟著打拍子？」李建國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張姨說你以前對聲音沒反應的?！刮颐偷厥栈厥郑讣獾墓?jié)奏卻停不下來。
我看見男人的喉結動了動，從懷里掏出個用塑料袋包著的東西，
打開時露出半塊綠豆糕：「我媽做的，給你嘗嘗。」「謝……謝?！刮医舆^綠豆糕時，
指尖碰到他的手。男人的手很粗糙，指腹上結著層厚厚的繭，像我外公刨木頭用的砂紙。
綠豆糕的甜味混著鄧麗君的歌聲鉆進鼻腔，我的眼眶突然發(fā)熱。我有多久沒嘗過「家里做的」
味道了？大學食堂的飯菜總是寡淡，外賣軟件刷來刷去，最后還是點份麻辣燙。
這份來自外婆的綠豆糕才讓我再一次感受到家的香甜，盡管這是占用了舅媽的身體得來的。
那天傍晚，我坐在槐樹下吃完了整塊綠豆糕。李建國靠在自行車上，
嘴里哼著跑調的《甜蜜蜜》，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碰到我的條紋病號服。
四月的雨來得猝不及防。我抱著膝蓋坐在街角的郵筒旁，看著雨點砸在青石板路上，
濺起層細密的白汽。孤兒院里實在是憋的慌，因為我「傻子」的身份，他們又不讓我出去。
我今天趁護工不注意溜出了孤兒院，口袋里揣著李建國昨天給的五毛錢——他說「拿著，
想買啥就買啥」。我還沒買到什么東西，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阻斷了我的腳步。雨越下越大，
打濕的病號服貼在身上，冷得像裹了層冰。我縮成團，聽見遠處傳來自行車鈴鐺聲，
越來越近，最后停在我面前?！改阍趺丛谶@兒？」李建國從雨簾里鉆出來，
頭發(fā)上的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滴，「張姨說你跑出來了，我找了半天?！?/p>
他把自行車往郵筒上一靠，解下雨衣就往我身上套。雨衣帶著股橡膠和汗味混合的氣息，
很大，幾乎能把我整個人罩住。「穿上，別凍著?！鼓腥说氖执┻^雨衣袖子，
幫我把領口系緊。我能聞到他身上的雨水味，
混著點淡淡的機油味——和記憶里舅舅修摩托車時的味道一模一樣?！肝摇搿丶摇！?/p>
我捉住他伸進雨衣袖子的那只手，口中微弱的聲音被雨聲覆蓋。「聽話。」
李建國的聲音很沉，帶著種不容置疑的溫柔，「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丟了，我會很難過的?！?/p>
我點點頭，舅舅沒有了舅媽確實會很難過，難過到每天飲酒度日，再未娶妻。
他推著自行車往前走，我跟在旁邊，雨衣的下擺掃過腳踝，像只溫暖的手。
雨點打在雨衣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我聽見男人在哼那首跑調的《甜蜜蜜》，
突然覺得其實也沒有那么不好聽。至少我還有家人在身旁，我就會覺得安心。
等到了孤兒院的時候，院長和張姨都不在，聽孤兒院里其他小孩說，他們也都出去找我了，
聽說我不見的時候整個孤兒院的人都急的不行，那些小孩本來也想跟著出去找，
不過都被院長他們阻止了。我站在空蕩蕩的院子里，
聽著幾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七嘴八舌地說著。「你丟的時候，院長奶奶手里的粥都灑了?！?/p>
梳著沖天辮的小不點拽著我的衣角，鼻尖還紅紅的，「張姨把曬著的被子一扔，
抄起雨衣就往外跑，嘴里還念叨著『這犟種可別摔著』?！埂肝覀兌枷敫サ模?/p>
稍大些的男孩蹲在我腳邊，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圈，「院長說我們添亂，讓在家守著，
說你要是自己回來了，見不著人該慌了?！癸L從走廊穿堂而過，帶著院子里野菊的香氣。
我望著張姨平日里總坐著納鞋底的石凳，
忽然想起她昨天敲我腦袋的樣子——手里拿著我撕壞的作業(yè)本，眼睛瞪得像銅鈴，
可指尖落在我額頭上時，輕得像羽毛。原來那些藏在厲聲厲色里的溫柔，
就像埋在土里的種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早就悄悄發(fā)了芽。雨漸漸停了。
院長他們也都回來了，見到我的時候都哭的不行，一個勁地問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當時有些有些心軟，也忍不住跟著他們一起哭，他們還笑我，
說我下次肯定不敢再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了。我想說的是，挺對不起他們的，
害他們這么多人擔心我，忙前忙后的，還不討好。尤其是院長奶奶，年紀大了，雨天腿疼，
還要為我操勞。后來李建國聽說我跑出去是想買吃的，立馬攥著我的手腕往院長辦公室走，
他掌心的溫度燙得像曬過的石頭，磨得我的手腕生疼，但我還是任由他拉著。他步子邁得大，
我得小跑才能跟上，褲腳掃過走廊里的青苔，帶起細碎的涼意?！竿踉洪L！」
他一推辦公室的木門就喊，聲音撞在墻上又彈回來，「陳蕓昨兒跑出去是饞壞了，
我?guī)鋈ベI倆肉包子，保證半個時辰就送回來！」院長正對著賬本嘆氣，聞言抬起頭，
老花鏡滑到鼻尖上。她瞅了瞅我被李建國攥紅的手腕，又看了看他磨出毛邊的袖口，
指尖在算盤上頓了頓：「建國啊，不是不放心你，這娃剛發(fā)過燒……」「您放心！」
李建國把胸脯拍得咚咚響，從褲兜里掏出個皺巴巴的油紙包，「我剛從工地領的窩窩頭，
先讓她墊墊，出去絕不瞎跑，就去街口那家老面鋪，我盯著她吃！」院長終于松了口，
從抽屜里摸出個布袋子：「路上看著點車，把這個帶上——剛蒸的紅薯，讓她慢慢吃?！?/p>
李建國接袋子時手忙腳亂的，帆布帶子纏在他手腕上，像系了個笨拙的結。
走出孤兒院大門時，風里飄著面鋪的甜香。李建國忽然放慢腳步，
把布袋子塞給我：「先吃塊紅薯墊墊，肉包子要熱乎的才香。」陽光透過他汗?jié)竦陌l(fā)梢，
在我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原來粗糲的手掌里，也能托住這樣軟乎乎的暖。
路過巷口的糖水鋪時，李建國突然停住腳步：「想不想吃甜豆花？」
鋪子的卷簾門只拉了一半，老板探出頭來：「建國啊，今天還買豆花？」「兩碗，多加糖?！?/p>
男人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錢，「給她來碗熱的。」豆花盛在粗瓷碗里，冒著騰騰的熱氣。
我用勺子舀了口，甜味順著喉嚨滑下去，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我抬頭時，
看見李建國正用手接老板放在門口桶里的水洗臉，水珠從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滾落，
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圈。「你……為什么……對我……好？」我咬著勺子，
終于問出完整的句子。男人擦臉的手頓了頓，轉過頭來笑了：「不知道?！顾麚狭藫项^，
耳尖有點紅，「就是看見你，覺得……挺想跟你待著的?！估罱▏浦孕熊囁臀一毓聝涸?，
路過那棵老槐樹時，我突然指著樹杈說：「糖……葫蘆。」
我還記得那天李建國給我?guī)У哪谴呛J，他一走我就立馬吃了，很甜，很好吃，
就像那臺收音機里唱的那首《甜蜜蜜》一樣甜。男人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
突然笑出聲：「明天我再給你買串新的，買最大的?！鼓翘焱砩希姨稍诖采?，
摸著掌心漸漸愈合的疤。月光透過鐵窗照進來，在墻上投下柵欄的影子，像道溫柔的牢籠。
我突然想起大學宿舍的夜談會，室友說「愛情就是突如其來的沖動，沒什么道理」，
當時我還嗤之以鼻，覺得這是小說里的胡話?，F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