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23:27。鍵盤敲到發(fā)燙,
屏幕上的代碼像條沒有盡頭的蛇,纏繞著他發(fā)脹的太陽穴。桌角的速溶咖啡已經(jīng)涼透,
杯壁上凝的水珠順著杯身滑下來,
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跡——像他上周沒來得及清理的清理湯漬。
“最后一個函數(shù)調(diào)完就睡?!彼麑χ諝庹f,聲音在空曠的出租屋里蕩了下,
撞上對面墻上貼著的舊地圖。那是他剛畢業(yè)時買的,上面用紅筆圈過很多城市,
現(xiàn)在那些紅圈都褪成了淺粉,像被遺忘的夢。手機在桌角震動了下,
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明天你王阿姨介紹的姑娘有空,記得穿體面點。
”林舟指尖懸在屏幕上,打了個“知道了”又刪掉,改成“明天要加班,下次吧”。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他盯著屏幕里自己的倒影——眼下的青黑比上周又重了些,
頭發(fā)像團沒梳開的毛線??照{(diào)突然“咔”地響了聲,吹出的風(fēng)帶著股灰塵味。林舟皺了皺眉,
伸手去夠遙控器,指尖剛碰到冰涼的塑料殼,窗外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不是閃電——七月的北京很少有雷雨天,那光像從天花板裂縫里滲出來的,先是淡淡的,
接著越來越亮,裹著細碎的嗡鳴,漫過他的腳背、腰腹,最后整個吞噬了視線。
他想起小時候外婆說過,人太累的時候會看見“引路光”,那是閻王爺派來勾魂的。
可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沒調(diào)完的代碼,還有母親那句“穿體面點”——早知道該洗件襯衫的。
失重感涌上來時,他下意識攥緊了手里的遙控器。最后一秒的意識停留在:電腦還沒關(guān),
明天上班要被扣電費了。再次睜眼時,林舟以為自己在做夢。沒有刺眼的白光,
也沒有出租屋的天花板。頭頂是青灰色的瓦,瓦片間長著幾叢瓦松,葉片上沾著露水,
亮得像碎玻璃。他躺在一片柔軟的草垛上,身下的干草帶著太陽曬過的暖香,
混著某種甜絲絲的氣味——不是速溶咖啡的焦香,也不是尾氣的嗆味,是種很干凈的香,
像把春天揉碎了撒在空氣里。“你是從哪兒摔下來的?”一個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點好奇,
又有點怯生生的。林舟猛地坐起來,草屑從衣領(lǐng)里滑進去,癢得他縮了縮脖子。
說話的是個老婆婆,穿著藏青色的粗布褂子,手里挎著個竹籃,籃子里裝著剛摘的野菜,
葉片上還掛著泥。她盯著林舟的牛仔褲和印著公司logo的T恤,
眉頭皺成個疙瘩:“穿得這樣怪,是外鄉(xiāng)來的貨郎?”“貨郎?
”林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抬頭看四周——不是北京的高樓,是條窄窄的巷子,
兩邊是白墻黑瓦的房子,墻頭上爬著牽?;ǎ{的紫的,開得熱熱鬧鬧。
巷子盡頭有個石碾子,幾個小孩蹲在旁邊玩石子,看見他時都停了手,睜大眼睛瞅著,
像看耍猴的?!斑@是哪兒?”林舟的聲音有點啞,喉嚨干得像塞了團棉花?!霸葡?zhèn)啊。
”老婆婆把竹籃往臂彎里挪了挪,“過了前面的石橋就是渡口,你要去縣城?”云溪鎮(zhèn)?
林舟在腦子里搜遍了所有地理知識,沒這個名字。他掏出手機想查地圖,
屏幕卻是黑的——按了開機鍵也沒反應(yīng),像塊死了的磚頭。“這玩意兒壞了?
”老婆婆湊過來看,用粗糙的手指戳了戳屏幕,“城里人的物件就是嬌氣,
還沒俺家的銅盆經(jīng)用?!绷种勰笾謾C站起來,草垛在身后塌下去一片。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院子里,院子角落有棵老槐樹,樹干要兩個人才能合抱,
枝葉遮天蔽日,把大半個院子都罩在陰影里。樹下擺著張石桌,上面放著個粗瓷茶壺,
壺嘴還冒著熱氣?!澳阋菦]地方去,先在俺家歇會兒吧?!崩掀牌磐堇镏噶酥?,
“俺家老頭子是木匠,說不定能修你這‘黑磚頭’。”林舟跟著她往里走時,
又聞到了那股甜香。這次看得真切——院門邊種著棵桂花樹,樹干不粗,
卻綴滿了細碎的黃花,風(fēng)一吹,花瓣就像雪似的飄下來,落在他的鞋面上。
“這桂花能香到霜降?!崩掀牌呕仡^看他盯著花樹,笑了,“等開得再盛些,
就摘下來做桂花糕,給對岸的陳家娘子送去。”屋里的光線有點暗,靠墻擺著個舊木柜,
柜門上刻著纏枝蓮,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淺黃的木色。一個老爺爺正坐在窗邊刨木頭,
刨花像卷起來的云,堆在腳邊。聽見動靜,他抬起頭,眼鏡滑到鼻尖上,
鏡片后的眼睛瞇了瞇:“這是?”“撿來的外鄉(xiāng)人,說是物件壞了。
”老婆婆把竹籃放在柜上,“你先別刨那板凳了,給瞅瞅。”老爺爺放下刨子,
接過林舟遞來的手機,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又用手指敲了敲背面:“這木頭不對啊,沒紋路,
還涼颼颼的?!绷种蹧]忍住笑了——這是金屬機身,哪來的木頭紋路。
可看著老爺爺認真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不在北京了。
那個有代碼、有相親、有永遠加不完的班的世界,被那道白光硬生生剜掉了一塊,
換成了眼前的青瓦、桂香,和兩個把手機當木頭疙瘩的老人?!鞍承罩?,你叫俺周伯就行。
”老爺爺把手機還給林舟,指腹蹭過屏幕,留下個淺淡的指紋,“你要是沒去處,
院里那間空房能住,就是得幫著干點活——劈柴、挑水啥的,管飯。
”林舟看著窗外飄進來的桂花,突然覺得那串沒調(diào)完的代碼也沒那么重要了。
他點了點頭:“我叫林舟。能住就行,活我都會干?!敝懿α耍櫦y里都盛著光:“好嘞,
今晚給你蒸桂花糕?!痹谠葡?zhèn)住到第七天,林舟已經(jīng)能熟練地劈柴了。每天天剛亮,
他就跟著周伯去后山挑水。山路是青石板鋪的,被踩了幾百年,磨得光溜溜的,
雨天會有點滑。周伯說這路是明朝時修的,那時候云溪是個熱鬧的碼頭,
南來北往的商船都在這兒歇腳?!艾F(xiàn)在不行嘍,年輕人都去縣城打工了。
”周伯把水桶放在井邊,搖著轱轆說,“就剩下我們這些老骨頭,守著這鎮(zhèn)子。
”林舟把水倒進缸里時,總能看見院門口的桂花又落了些,在地上鋪成層黃毯子。
他學(xué)會了用周伯的舊木盆洗衣服,皂角是周嬸給的,泡在水里會出白沫,
洗過的衣服帶著股草木香——比他以前用的洗衣液好聞多了。周伯是鎮(zhèn)上最后一個木匠。
以前鋪子在街口,現(xiàn)在年紀大了,就把木料堆在院里,有人要做板凳、木盆,就直接來找他。
林舟沒事時就蹲在旁邊看,看周伯用刨子把粗糙的木頭變成光滑的木板,
看他用墨斗彈出筆直的線,看那些零散的木料慢慢拼出桌椅的模樣?!斑@手藝得有耐心。
”周伯教他用鑿子,“你急著下刀,木頭就會裂?!绷种巯肫鹱约呵么a時,
總想著快點寫完,結(jié)果bug一堆。他握著鑿子的手頓了頓,
慢慢往下鑿——木屑掉下來的聲音,竟和鍵盤聲有點像,只是更踏實。住到第十天,
周嬸讓他跟著去趕集。“給你扯塊布做身衣裳,總穿這身怪模怪樣的。
”她塞給他一個藍布口袋,“再買點紅豆,俺給你熬紅豆湯,補補身子。
”趕集的地方在鎮(zhèn)東頭的渡口邊。林舟跟著周嬸走過石橋時,看見橋下的水綠得像玉,
幾只白鵝慢悠悠地劃著水,脖子彎成好看的弧線。橋頭有個賣糖畫的攤子,
老人手里的糖勺在青石板上游走,很快就畫出一條鱗爪分明的龍?!霸葡乃腔钏?,
從山上來的?!敝軏鹬钢h處的竹林,“開春時能摸著鯽魚,現(xiàn)在只能釣釣白條。
”集市上很熱鬧。賣菜的阿婆蹲在地上,面前的籃子里擺著剛摘的青菜,
葉片上還掛著水珠;穿短打的漢子扛著捆竹子走過,
竹梢掃過掛在路邊的紅燈籠;有個穿碎花裙的姑娘站在布攤前,手指捏著塊淺藍色的布料,
對著陽光看——那布料在光下泛著細閃,像揉碎了的星星。林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
又趕緊移開。他看見周嬸在前面的紅豆攤前停下,正和攤主說著什么,就加快腳步趕過去。
“這紅豆得挑顆粒圓的,扁的煮不糯?!敝軏鹱テ鹨话鸭t豆,攤在手心給林舟看,
“你看這顏色,得是暗紅的,太亮的是上過蠟的?!绷种蹌傄c頭,
就聽見旁邊傳來“嘩啦”一聲——有人的竹籃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艾草和紅豆?jié)L了一地。
他轉(zhuǎn)頭看過去,是剛才那個站在布攤前的姑娘。她正蹲在地上撿紅豆,手指捏起一顆,
又有幾顆從指縫里漏下去。她的竹籃摔在旁邊,籃沿磕掉了塊小角,艾草的葉子散了出來,
綠得發(fā)亮。“我?guī)湍??!绷种蹧]多想,也蹲了下去。姑娘愣了下,抬頭看他。
陽光從她身后照過來,給她的頭發(fā)鍍了層金邊,鬢角有縷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
掃過她的臉頰。她的眼睛很亮,像剛才橋下的水,
清得能看見底——林舟甚至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穿著怪模怪樣的T恤,
蹲在地上撿紅豆,樣子一定很傻?!爸x謝?!彼穆曇艉茌p,像羽毛落在心尖上。
林舟“嗯”了一聲,低下頭專心撿紅豆。他的指尖碰到一顆滾到腳邊的紅豆,剛要捏起來,
就有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那只手很白,指尖沾著點艾草的綠,指甲修剪得很整齊。
兩人的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林舟猛地縮回手,姑娘也像被燙到似的,
把手收了回去。“我叫阿禾。”她先開了口,臉頰有點紅,“就住在前面的巷子里。
”“林舟。”他報上名字,感覺自己的耳朵有點熱,“我住周伯家?!薄爸苣窘常?/p>
”阿禾眼睛亮了亮,“我爹的拐杖就是他做的,特別穩(wěn)?!闭f話間,周嬸和攤主也過來幫忙,
很快就把紅豆撿回了籃子里。阿禾把艾草重新放進籃里,又把紅豆擺在上面,對林舟道了謝,
就提著籃子往巷子口走。她的腳步很輕,藍布裙的裙擺掃過青石板,像蝴蝶的翅膀。
林舟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周嬸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看啥呢?走了?!薄皼]、沒看啥。
”他趕緊轉(zhuǎn)過頭,卻看見自己的手心躺著一顆紅豆——剛才撿的時候沒注意,
不知怎么就攥在了手里。那紅豆是暗紅的,顆粒很圓,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周嬸看了眼他手心的紅豆,笑了:“那姑娘是老陳家的,叫阿禾。手巧得很,會繡荷包,
還會做桂花糕?!绷种郯鸭t豆攥緊,指尖能感覺到它堅硬的外殼。他跟著周嬸往回走時,
總覺得剛才碰到阿禾指尖的地方,還殘留著一點溫溫的觸感,像揣了顆小太陽在手里。
回到周伯家時,林舟把那顆紅豆放進了口袋。他看著院里的桂花樹,突然覺得,
這云溪鎮(zhèn)好像也沒那么陌生了。從那天起,林舟總能在鎮(zhèn)上碰到阿禾。
有時是在去河邊挑水的路上,她提著個木桶,正蹲在石階上洗衣服,泡沫順著水流漂遠,
像朵會跑的云;有時是在周伯的木匠鋪門口,她來取修好了的木梳,站在門口等的時候,
會伸手摸一摸墻上爬著的牽牛花;有一次林舟去后山撿柴,看見她在竹林邊挖筍,
竹籃里已經(jīng)裝了好幾根,筍尖裹著淺褐色的殼,像胖娃娃的胳膊?!斑@時候的筍最嫩,
切片炒肉最好吃?!彼匆娏种?,舉了舉手里的小鋤頭,“前面還有幾棵,你要不要?
”林舟搖了搖頭。他拎著半捆柴,實在騰不出手。阿禾也不勉強,把鋤頭放進籃子里,
跟他并排往山下走?!澳阋郧笆亲鍪裁吹模俊彼咧愤叺男∈?,
“周嬸說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薄扒么a的?!绷种壅f出口才意識到她可能聽不懂,
又補充道,“就是在機器上寫字,讓機器干活。”阿禾眨了眨眼:“像寫符咒?
”林舟被她逗笑了:“差不多吧,就是沒符咒靈。”他們聊著天,腳步不知不覺就慢了。
林舟發(fā)現(xiàn)阿禾知道很多他不懂的事——她知道哪種草能治蚊蟲叮咬,
知道什么時候的桂花最香,知道河里的魚什么時候會上鉤。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
像藏著整片星空?!澳銜瞿净顔??”走到分岔路口時,阿禾突然問。“會一點,
跟著周伯學(xué)的?!绷种壅f。阿禾想了想,從口袋里掏出張疊得方方的紙,
遞給他:“我想做支木簪,畫了個樣子,你能幫我看看嗎?”紙上畫著一支簪子,
簪頭是朵花,花瓣彎彎的,看起來很溫柔。林舟認出那是忍冬花——他在周伯的舊書上見過,
說這種花能開一整個夏天?!斑@個不難?!绷种壑钢嫺?,“花型簡單,用桃木做就行,
不容易裂?!薄澳恰隳軒臀易鰡幔俊卑⒑痰穆曇舻土诵?,“我可以用桂花糕換。
”“不用換?!绷种郯旬嫺瀵B好,放進兜里,“等我做好了給你送去?!卑⒑绦α?,
眼角彎成好看的月牙:“那我在家等你。”她轉(zhuǎn)身往巷子里走時,林舟看著她的背影,
突然覺得手里的柴捆好像變輕了?;氐皆豪?,林舟就去找周伯要桃木。周伯正在做個小衣柜,
聽見他要木料,指了指墻角的一堆邊角料:“那截桃木夠你折騰了,別把刨子用壞就行。
”林舟挑了塊紋路順的桃木,拿回自己住的小屋。他找出周伯給的小刻刀,
先在木頭上畫出簪子的形狀,然后一點點削掉多余的部分。木屑簌簌地掉在地上,
像下了場細雪。他以前敲代碼時,總覺得自己的手指是僵硬的,敲久了會發(fā)麻。
可握著刻刀時,指尖卻很穩(wěn)。他能感覺到桃木的紋理,知道哪里該輕一點,
哪里該用力——就像阿禾說的挑紅豆,得順著它的性子來。第一晚沒做好。簪身削得有點歪,
簪頭的忍冬花也沒刻出形狀,像朵沒開的花苞。林舟有點泄氣,把半成品扔在桌上,
卻看見阿禾畫的那張紙就壓在旁邊。他拿起畫稿,指尖摸著紙上的線條,
仿佛能看到阿禾低頭畫畫時,睫毛在紙上投下的影子。第二天一早,他又重新找了塊桃木。
這次他沒急著下刀,先在腦子里把簪子的樣子想了無數(shù)遍——簪身要細一點,
這樣戴在頭上才輕便;簪頭的花瓣要向外張一點,像剛綻開的樣子;花心里要刻個小點,
像藏著顆星星。周伯走過他門口時,看見他對著木頭發(fā)呆,笑了:“做木活和過日子一樣,
急不得?!绷种埸c了點頭,拿起刻刀。這一次,他的動作慢了很多。削簪身時,
每一刀都盡量保持筆直;刻花瓣時,用刀尖一點點勾勒輪廓,連花瓣邊緣的小鋸齒都沒放過。
太陽從窗欞移到門口,又從門口移到墻根,地上的木屑堆成了小山,空氣里飄著桃木的清香。
傍晚時,阿禾端著碗甜湯過來了?!爸軏鹱屛医o你送點?!彼驹陂T口,沒敢進來,
指尖捏著粗瓷碗的邊緣,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屋里的木屑還沒來得及掃,
林舟的袖口沾著細碎的木渣,聽見聲音時手一抖,刻刀在簪頭劃了道淺痕。
他慌忙把木簪藏到木屑堆里,站起身時帶倒了腳邊的小板凳,
“哐當”一聲在院子里蕩開回音?!霸诿Γ俊卑⒑痰哪抗鈷哌^桌上的刻刀和木料,
又很快移開,把碗遞過來,“是銀耳蓮子湯,加了點冰糖?!蓖胙剡€溫著,
林舟接過來時指尖碰到她的手背,比早上挖筍時更涼些——許是傍晚的風(fēng)帶了潮氣。
他低頭抿了口湯,蓮子燉得很軟,甜香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像被陽光曬過的被子。
“周嬸說你這兩天都悶在屋里,怕你累著?!卑⒑潭⒅航堑墓鸹?,花瓣正順著風(fēng)往下落,
“她還說……你在做木活?”林舟含著蓮子點頭,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他看見阿禾的目光又往桌上瞟了瞟,突然有點慌——那道淺痕像道疤,
讓他沒底氣提起木簪的事?!拔业f,做木活要順著木紋走,硬來會傷了料子。
”阿禾突然開口,聲音輕輕的,“就像洗衣服,領(lǐng)口要順著搓,不然會起球。
”林舟握著碗的手指緊了緊。他想起剛才那道刻痕,確實是自己急著修正花瓣形狀,
沒注意桃木的紋路。他抬頭時,阿禾正好也看過來,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像兩顆滾到一起的紅豆?!拔摇绷种蹌傄f話,阿禾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湯要是涼了就不好喝了。”她攥了攥衣角,“我先回去了,我娘該等我吃飯了。
”她轉(zhuǎn)身走得有點急,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片木屑,落在她的布鞋上。
林舟看著她的背影拐進巷口,才低頭看向手里的湯碗——蓮子沉在碗底,像顆沒說出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