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校園彌漫著離別的氣息。梧桐樹蔭下，畢業(yè)生們穿著學士服拍照，笑聲中夾雜著對未來的期待與不安。蘇悅抱著一摞書從圖書館出來，瞇眼望向刺眼的陽光。大三即將結(jié)束，這個暑假對她和林宇來說，將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手機震動，是林宇的消息：「面試通過了！上海哪家科技公司給我實習offer了！」
字里行間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蘇悅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才回復道：「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p>
「晚上慶祝一下？我請客吃火鍋！」
「好?！?/p>
蘇悅把手機放回口袋，胸口泛起一絲莫名的酸澀。林宇上周去上海面試時，她就預感到這個結(jié)果。那是一家知名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實習表現(xiàn)優(yōu)異者可以直接拿到畢業(yè)后的工作offer。對林宇這樣的計算機系高材生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機會。
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將要經(jīng)歷第一次長時間的分離。
火鍋店里蒸汽氤氳，紅油鍋底咕嘟冒泡。林宇眉飛色舞地描述著面試經(jīng)過和公司環(huán)境，筷子在空中劃出激動的弧線。
“他們的技術團隊太強了，CTO親自面試我，問了好多分布式系統(tǒng)的問題..."林宇夾起一片肥牛放進蘇悅碗里，“實習工資也很高，足夠我在那邊租個不錯的單間。"
蘇悅小口啜著酸梅湯：“什么時候出發(fā)？"
“六月中旬，實習期兩個月。"林宇終于注意到她的沉默，“怎么了？不開心？"
“沒有，就是..."蘇悅攪動著碗里的蘸料，“我本來想這個暑假我們一起回家鄉(xiāng)的。我爸最近體檢有些小問題，媽媽想讓我回去陪陪他們。"
林宇的筷子停在半空：“你爸怎么了？嚴重嗎？"
“高血壓和輕微冠心病，醫(yī)生說注意休息就好。"蘇悅抬頭，“你知道的，他一直工作太拼。"
“那...你要回去整個暑假？"
蘇悅點點頭：“縣中學正好招暑期輔導老師，我投了簡歷，已經(jīng)通過了?？梢砸贿吂ぷ饕贿吪愀改?。"
熱氣騰騰的火鍋隔在兩人之間，一時誰都沒有說話。林宇先打破了沉默：“兩個月很快過去的，我們可以每天視頻。"
“嗯。"蘇悅勉強笑了笑，“這是你的好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回宿舍的路上，他們牽著手，卻各懷心事。初夏的晚風帶著花香，穿過沉默的縫隙。到了女生宿舍樓下，林宇突然拉住蘇悅：“我們會好好的，對吧？"
路燈下，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一絲罕見的忐忑。蘇悅心頭一軟，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頭：“當然。這只是個暑假而已。"
林宇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等我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而充實。林宇為實習做準備，惡補公司可能用到的技術框架；蘇悅則收拾行李，計劃回家鄉(xiāng)的事宜。他們依然每天一起吃午飯，但話題逐漸從共同的校園生活轉(zhuǎn)向即將面臨的分離。林宇越來越頻繁地提及上海的繁華與機遇，蘇悅則更多地談到家鄉(xiāng)的寧靜與親情。
六月中旬，林宇先一步離開學校。蘇悅送他到火車站，月臺上擠滿了依依惜別的情侶和家人。
“到了給我發(fā)消息。"蘇悅幫林宇整理了一下衣領，“別熬夜太晚，記得按時吃飯。"
“知道了，小管家婆。"林宇捏了捏她的鼻子，試圖用玩笑沖淡離別的傷感，“你也是，別太想我。"
廣播響起催促上車的提示音。林宇突然緊緊抱住蘇悅，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會想你的，每一天。"
蘇悅把臉埋在他肩膀上，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努力記住這個感覺。汽笛長鳴，林宇不得不松開手，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向車廂。在車門關閉前的最后一秒，他回頭向蘇悅揮手，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回到空蕩蕩的校園，蘇悅感到一種奇怪的失落。雖然暑假剛開始，但沒有了林宇的A大仿佛失去了色彩。兩天后，她也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家鄉(xiāng)的小城變化不大。街道依舊狹窄擁擠，街角那家包子鋪的香味依然飄散在清晨的空氣中。父母見到她高興得合不攏嘴，媽媽做了一桌子她愛吃的菜，爸爸雖然嘴上說著"回來干嘛，好好在學校學習多好"，但眼角的笑意藏不住。
縣中學的暑期輔導班很快開始了。蘇悅負責教初中生美術和作文，工作不算繁重，但需要耐心。學生們大多是進城務工人員的子女，暑假無人照看才被送來。他們純真的笑臉和對藝術的熱情讓蘇悅感到久違的充實。
每天晚上八點，是她和林宇約定的視頻時間。最初幾天，兩人都有說不完的話。林宇描述著公司的豪華辦公室和黃埔江邊的夜景；蘇悅則分享教學中的趣事和家鄉(xiāng)的變化。他們隔著屏幕笑鬧，仿佛距離不是問題。
“今天部門經(jīng)理表揚了我的代碼！"一天晚上，林宇興奮地宣布，“說我有潛力，畢業(yè)后可以直接轉(zhuǎn)正！"
蘇悅看著屏幕上他閃亮的眼睛，努力壓下心中泛起的不安：“那...太好了。你很喜歡那里？"
“超喜歡！這里節(jié)奏快，機會多，每天都能學到新東西。"林宇滔滔不絕，“今天我去了陸家嘴，那些高樓...天啊，站在下面抬頭看，脖子都酸了還看不到頂！"
他的熱情如此具有感染力，蘇悅不禁微笑：“拍照片了嗎？"
“當然！發(fā)你微信了。"林宇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房租真的貴。我租的那個小單間，還沒我們宿舍大，月租要三千五。"
“這么貴！"蘇悅驚呼，“那你生活費夠嗎？"
“勉強夠，公司有餐補。"林宇撓撓頭，“但長遠來看，要在這里定居，壓力會很大。"
定居。這個詞讓蘇悅心頭一跳。林宇已經(jīng)在考慮畢業(yè)后留在上海了嗎？
……
七月初，蘇悅的父親突然暈倒在家，被緊急送醫(yī)。診斷結(jié)果是輕度腦梗，需要住院觀察。那幾天蘇悅奔波于醫(yī)院和學校之間，精疲力竭。晚上和林宇視頻時，她強打精神，不想讓他擔心。
“你臉色不太好。"林宇敏銳地察覺，“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就是有點累。"蘇悅勉強笑笑。
“騙人。"
林宇皺眉，“到底怎么了？"
在他的追問下，蘇悅終于說了實情。屏幕那頭的林宇瞬間變了臉色：“嚴重嗎？需要我回去嗎？"
“不用，醫(yī)生說情況穩(wěn)定，觀察幾天就能出院。"蘇悅急忙說，“你專心實習，別耽誤工作。"
“可是..."
“真的沒事。"蘇悅打斷他，“媽媽請了假，我們輪流照顧。你回來也幫不上什么忙。"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她就后悔了。林宇的表情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受傷。
“我是說...這么遠跑來跑去太麻煩了。"蘇悅急忙解釋，“而且爸爸真的不嚴重..."
“我明白了。"林宇的聲音平靜下來，“那...有需要隨時告訴我。"
通話結(jié)束后，蘇悅盯著黑下去的屏幕發(fā)呆。這是他們第一次交談如此不順暢，仿佛有什么無形的隔閡橫亙在中間。
接下來的日子，視頻通話的頻率逐漸降低。有時林宇加班到深夜，有時蘇悅在醫(yī)院陪護不方便接聽。他們改為發(fā)語音消息，后來連語音也越來越簡短。
七月中旬，縣中學的校長找到蘇悅，提出希望她畢業(yè)后能回來任教。
“我們?nèi)毕衲氵@樣有才華的年輕老師。"校長誠懇地說，“正式編制，待遇不錯，還能照顧父母?？紤]考慮？"
蘇悅沒有立即拒絕。事實上，這個提議觸動了她心中某根弦。家鄉(xiāng)的生活節(jié)奏緩慢，人際關系簡單，父母年紀漸長需要照顧...這些天在醫(yī)院陪伴父親的日子里，她越來越意識到家庭的重要性。
當晚，她猶豫著是否要告訴林宇這個消息。視頻接通后，林宇興奮地宣布他被選入一個重要項目組，有機會接觸核心業(yè)務。
“這意味著如果我表現(xiàn)好，畢業(yè)后的offer基本穩(wěn)了！"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起薪可能比普通應屆生高30%！"
蘇悅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恭喜你...真的很棒。"
“你怎么了？"林宇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樣，“今天不開心？"
“沒有，就是有點累。"蘇悅轉(zhuǎn)移話題，“你那邊天氣怎么樣？這里最近一直下雨。"
八月初，父親的病情穩(wěn)定出院，蘇悅的生活重回正軌。但和林宇的聯(lián)系卻越來越流于表面。他們依然每天發(fā)消息，但不再是無話不談。林宇的話題總是圍繞著工作、技術和上海的繁華；蘇悅則更多地講述家鄉(xiāng)的寧靜和父母的健康。兩人仿佛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交集越來越少。
一個悶熱的午后，蘇悅在整理書柜時翻出了高中時代的相冊。里面滿是和林宇的合影——運動會、春游、畢業(yè)典禮...照片上的他們笑得那么燦爛，眼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她輕輕撫摸那些已經(jīng)略微褪色的影像，胸口泛起一陣鈍痛。
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不再同步了呢？
……
八月中旬，林宇的實習結(jié)束，比蘇悅早一周返回學校。他堅持要去火車站接她，說有個驚喜。出站口，蘇悅一眼就看到了他——曬黑了些，更瘦了，但精神煥發(fā)，手里捧著一束向日葵。
“歡迎回來！"林宇接過她的行李，給了她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想死你了！"
熟悉的溫度和氣息讓蘇悅鼻子一酸。兩個月不見，林宇似乎又長高了些，肩膀更寬了，擁抱的力度也更大。他身上多了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與記憶中有些不同。
“這是什么？"蘇悅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新手表。
“公司發(fā)的實習紀念品。"林宇得意地展示，“限量版，只有優(yōu)秀實習生才有。"
回校的出租車上，林宇從背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禮盒：“給你的禮物。"
盒子里是一條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鏈，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蘇悅倒吸一口氣：“這...很貴吧？"
“實習工資買的。"林宇幫她戴上，“在南京東路那家旗艦店挑了好久，覺得這個藍色很像你的眼睛。"
蘇悅撫摸著冰涼的寶石，心中五味雜陳。項鏈很美，但她更想知道這兩個月林宇有沒有孤獨過，有沒有想家，有沒有遇到困難...而不是他花了多少錢買了什么禮物。
“謝謝，我很喜歡。"她最終說，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紙袋，“這是我給你的。"
林宇打開紙袋，里面是一個手工制作的皮制鑰匙扣，上面刻著他們名字的首字母。
“我自己做的。"蘇悅有些不好意思，“縣里有個老皮匠，我跟他學了幾天..."
林宇把鑰匙扣緊緊攥在手心：“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回到校園，熟悉的環(huán)境讓兩人很快找回了些許往日的默契。但某些細微的變化無法忽視——林宇會不自覺地提到上海的生活習慣，抱怨學校食堂“不夠國際化"；蘇悅則更頻繁地查看父母發(fā)來的消息，關心父親的復查結(jié)果。
開學前一天晚上，他們坐在校園湖邊的長椅上，分享一個冰淇淋。夏末的微風拂過湖面，泛起細小的漣漪。
“這兩個月..."蘇悅斟酌著詞句，“你過得好嗎？"
林宇舔著冰淇淋，思考了一會兒：“很充實，很...開眼界。我以前從沒想過世界這么大，機會這么多。"他轉(zhuǎn)向蘇悅，“你呢？"
“很平靜。"蘇悅望著湖面，“陪父母，教書，畫畫...有時候去老街散步，那里快要拆遷了。"
“聽起來有點無聊。"林宇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我是說...比較悠閑。"
蘇悅沒有接話。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冰淇淋滴落的聲音。
“蘇悅..."林宇猶豫著開口，“畢業(yè)后...你有什么打算？"
這個他們一直回避的問題終于被擺上臺面。蘇悅深吸一口氣：“縣中學給我發(fā)了offer，希望我畢業(yè)后去教書。"
林宇的勺子掉在地上：“你...接受了？"
“還沒有。"蘇悅輕聲說，“但我正在考慮。我爸爸的身體...而且我確實喜歡教書。"
“那...我們呢？"林宇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上海和你的家鄉(xiāng)，相隔一千多公里。"
“我不知道。"蘇悅誠實地說，“你呢？你會接受那家公司的offer嗎？"
林宇沉默了很久：“我想會。那是個難得的機會...但我不想失去你。"
夜色漸濃，路燈亮起，在他們臉上投下交錯的光影。這個問題太大，太沉重，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找不到兩全其美的答案。
“我們...還有一年時間考慮。"林宇最終說，握住蘇悅的手，“也許會有轉(zhuǎn)機。"
蘇悅點點頭，靠在他肩上。湖面倒映著星光，像無數(shù)破碎的夢境。她知道，有些分歧已經(jīng)產(chǎn)生，不是靠愛就能輕易彌合的。但此刻，她只想珍惜這個肩膀的溫度，哪怕只是暫時的安慰。
開學后，大四的生活迅速步入正軌。求職、畢業(yè)論文、社團交接...各種事務接踵而至，沖淡了那個夏末夜晚的沉重對話。林宇開始為上海那家公司的終面做準備；蘇悅則收到了縣中學的正式錄用意向書，要求她在十月底前回復。
他們依然每周見面，依然牽手散步，依然在對方需要時第一時間出現(xiàn)。但關于未來的話題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區(qū)，仿佛只要不提起，問題就不存在。
十月初的一個周末，林宇興奮地告訴蘇悅，他被邀請參加上海一個科技峰會，公司報銷全部費用。
“這是個重要機會，能認識很多行業(yè)大牛！"他翻看著會議日程，“正好趕上你生日那天...我盡量趕回來好嗎？"
蘇悅微笑著點頭：“去吧，別錯過機會。生日我們可以提前或推后慶祝。"
她沒告訴林宇，父母原本計劃來學校給她過生日，這是父親病愈后第一次出遠門。也沒說縣中學的回復截止日期恰好是她生日那天。
有些事情，必須由她自己做出決定。
十月的最后一周，校園里的銀杏葉開始泛黃。蘇悅坐在宿舍書桌前，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郵件已經(jīng)十分鐘了。縣中學的錄用確認函，只需要她點擊“回復"并輸入“同意"，就能確保畢業(yè)后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離家近，還能照顧父母。
她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落下。窗外傳來學生們的歡笑聲，陽光透過樹葉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手機屏幕亮起，是林宇的消息：「上海峰會太棒了！認識了好幾位行業(yè)大佬，他們對我的項目很感興趣！明天就回來，給你帶禮物！」
蘇悅嘴角微微上揚，隨即又抿成一條直線。明天是她生日，也是縣中學回復的截止日。林宇顯然不記得這個日期——他太沉浸在峰會的成功中了。
“悅悅，你決定好了嗎？"沈瑤從上鋪探出頭，“縣中學那邊等著呢。"
蘇悅合上電腦：“再想想。"
“林宇知道嗎？"
“還沒告訴他。"蘇悅站起身，“我去圖書館查點資料。"
圖書館的安靜總能讓她思緒清晰。但今天，連油墨書香也無法平息她心中的波瀾。她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職業(yè)生涯規(guī)劃》，卻怎么也看不進去。翻開手機相冊，最新一張是她和父母上周在校園里的合影。父親比病前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摟著她的肩膀驕傲地笑著。再往前翻，是和林宇的各種合照——春游、比賽、音樂節(jié)表白...每一張都記錄著他們共同走過的路。
但現(xiàn)在，這條路似乎到了分岔口。
回到宿舍已是傍晚。蘇悅打開電腦，深吸一口氣，在回復框中輸入“同意"，然后迅速點擊發(fā)送，仿佛稍一猶豫就會后悔。郵件發(fā)出的瞬間，胸口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又輕松得可怕。
第二天清晨，她被宿舍樓下的喊聲驚醒?！疤K悅！下來！"是林宇的聲音。
蘇悅拉開窗簾，看到林宇站在樓下，手里捧著一大束鮮花，身邊放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晨光中，他笑得那么燦爛，仿佛還是那個高中時在教室門口等她的少年。
“生日快樂！"林宇看到她，大聲喊道，引來周圍女生羨慕的目光。
蘇悅匆匆洗漱下樓，剛出宿舍門就被林宇一把抱住。他身上的氣息混合著陽光和淡淡的汗水，熟悉又令人安心。
“想死你了！"林宇在她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峰會太成功了，有個投資人想給我的項目注資！"
“真的？太棒了！"蘇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林宇把花束和禮物塞到她手里：“快打開看看！"
禮物是一條精致的絲巾，上海某個知名品牌的限量款。蘇悅撫摸著光滑的面料，輕聲道謝。
“怎么了？"林宇終于注意到她的異樣，“不喜歡？"
“不，很喜歡。"蘇悅深吸一口氣，“只是...我有事要告訴你。"
他們來到校園湖邊的那張長椅——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秋日的湖面泛著細碎的銀光，幾只野鴨悠閑地游過。
“我接受了縣中學的工作。"蘇悅直接說，眼睛盯著湖面，“昨天回復的。"
林宇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哦...這么快就決定了？"
“昨天是截止日。"蘇悅輕聲解釋，“而且...我想得很清楚了。我爸的身體需要人照顧，媽媽一個人太辛苦。那所學校待遇不錯，也有發(fā)展空間..."
“那我呢？"林宇打斷她，“我們的計劃呢？"
蘇悅轉(zhuǎn)過頭，看到他眼中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受傷：“我們...有過計劃嗎？"
“當然有！"林宇聲音提高，“一起畢業(yè)，一起找工作，一起...我以為我們會一起面對未來。"
“但那個未來里，你在上海，我在家鄉(xiāng)，不是嗎？"蘇悅握緊手中的絲巾，“你早就決定接受那家公司的offer了。"
"那是因為...那是個難得的機會！"林宇抓了抓頭發(fā)，“但我們可以想辦法，也許過兩年你也能來上海..."
“我不想去上海。"蘇悅輕聲說，“我喜歡小城的寧靜，喜歡離家近的感覺，喜歡教書而不是在大公司里競爭。"
林宇沉默了很久，最后問：“所以你已經(jīng)決定了？沒有商量余地？"
“就像你決定去上海一樣。"蘇悅苦笑，“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這天他們在彼此的對視下，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天的不歡而散后，他們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冷戰(zhàn)。不是徹底斷絕聯(lián)系，而是變得客氣而疏遠。林宇忙于畢業(yè)設計和公司總面；蘇悅則開始準備教師資格考試。他們依然會在公共場合碰面，點頭微笑，然后各自走開。
十一月中旬的一個雨天，蘇悅在圖書館門口遇到了張銘。他撐著一把黑傘，西裝革履，明顯剛從校外回來。
“蘇悅。"他主動打招呼，語氣比平時溫和，“能聊幾句嗎？"
他們?nèi)チ诵?nèi)的咖啡廳。張銘點了兩杯美式，然后開門見山：“林宇告訴你了嗎？我們公司決定提前給他offer，畢業(yè)直接入職，起薪比普通應屆生高40%。"
蘇悅的手指緊緊握住杯子：“沒有，他...我們最近沒怎么聯(lián)系。"
“我猜也是。"張銘意味深長地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尤其在現(xiàn)在就業(yè)形勢這么差的情況下。"
“你想說什么？"蘇悅直視他的眼睛。
張銘放下咖啡杯：“林宇是個有潛力的人才，不應該被小情小愛束縛。上海有他需要的一切——資源、平臺、發(fā)展空間。而你的選擇..."他頓了頓，“我理解家庭的重要性，但你們明顯不是一路人。"
蘇悅胸口發(fā)悶，不是因為張銘的話，而是因為他說的都是事實。她和林宇就像兩條交叉的直線，在某個點相遇后，注定漸行漸遠。
“我們公司在美國硅谷也有分部，"張銘繼續(xù)道，“表現(xiàn)優(yōu)異者兩年后有機會外派。林宇應該擁有這樣的未來，而不是被困在小城市里。"
“我從來沒有想過困住他。"蘇悅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實現(xiàn)夢想。"
“那就別成為他的絆腳石。"張銘意味深長地說，“有時候，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放手。"
走出咖啡廳，雨已經(jīng)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蘇悅漫無目的地在校園里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了他們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透過玻璃窗，她看到林宇坐在里面，對面是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兩人正在熱烈討論什么。林宇的表情生動而專注，那是他談論真正熱愛的事物時才會有的神情。
蘇悅沒有進去，轉(zhuǎn)身離開。那一刻，她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意識到：她和林宇的未來，已經(jīng)指向不同的方向。
十二月初，畢業(yè)論文初稿提交后，林宇約蘇悅在校園湖邊見面。冬日的湖畔冷清寂寥，長椅上落滿了枯葉。
“我通過終面了。"林宇開門見山，“畢業(yè)后直接入職，起薪很不錯。"
蘇悅點點頭：“恭喜你。張銘告訴我了。"
“他找過你？"林宇皺眉，“他說了什么？"
“沒什么，就是...關于你的前途。"蘇悅踢開腳邊的一顆小石子，“他很看重你。"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遠處，一群大四學生正在拍畢業(yè)照，笑聲隨風飄來。
“蘇悅，"林宇突然轉(zhuǎn)身面對她，“我們真的要這樣嗎？就這樣...分開？"
他的聲音里帶著蘇悅從未聽過的脆弱，讓她鼻子一酸：“你有你的夢想，我有我的責任。我們...誰都不該為對方放棄自己真正想要的。"
“但我們可以想辦法啊！"林宇抓住她的手，“也許你先在家鄉(xiāng)工作兩年，等我站穩(wěn)腳跟..."
“然后呢？"蘇悅輕聲問，“讓我放棄喜歡的工作去上海？或者你放棄大好前程回小城？"
林宇沉默了，他的手慢慢松開。
“我們試過了，林宇。"蘇悅努力控制聲音不發(fā)抖，“暑假那兩個月...我們連短暫的分離都適應不了，怎么面對長久的異地？"
“所以就這樣放棄？"林宇的聲音突然提高，“十幾年的感情，說不要就不要了？"
“不是不要！"蘇悅的眼淚終于掉下來，“正是因為珍惜，才不想它變成互相埋怨和憎恨。我不想有一天你后悔為我放棄機會，也不想我后悔沒有陪在父母身邊。"
林宇的眼中也泛起淚光：“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從接受那份工作開始，就已經(jīng)決定要分手了？"
蘇悅沒有回答，但沉默已經(jīng)說明一切。
“你知道嗎？"林宇苦笑，“我一直以為，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都會在一起。從六歲認識你開始，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缺定的部分。"
“我也是這么想的。"蘇悅哽咽道，“但人會長大，會改變...我們不再是那兩個在梧桐樹下分享夢想的小孩了。"
林宇猛地站起來，背對著她，肩膀微微發(fā)抖：“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尊重。"
“不是我的決定，是我們的現(xiàn)實。"蘇悅也站起來，輕輕拉住他的衣角，“林宇，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能放棄上海的機會嗎？"
林宇轉(zhuǎn)過身，眼中滿是掙扎和痛苦。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你看，"蘇悅松開手，“我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恨這條路。"林宇的聲音嘶啞。
“我也是。"
他們站在湖邊，淚水無聲地滑落。遠處傳來鐘樓的報時聲，恍如青春散場的倒計時。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漫長的告別。他們默契地避開對方，卻又忍不住在人群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圖書館的角落，食堂的某張桌子，校園湖的長椅...每個共同經(jīng)歷過的地方都帶著淡淡的憂傷。
畢業(yè)典禮那天，陽光明媚。蘇悅穿著學士服，和同學們排隊等待上臺。突然，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林宇——他也穿著學士服，正在和計算機系的同學合影。陽光下，他的笑容依然那么明亮，只是眼神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wěn)。
仿佛心有靈犀，林宇也轉(zhuǎn)頭看到了她。隔著熙攘的人群，他們的目光相遇，然后同時露出一個苦澀又釋然的微笑。
典禮結(jié)束后，蘇悅獨自一人走遍校園的每個角落，用相機記錄下那些承載著回憶的地方。最后，她來到音樂節(jié)那個舞臺——林宇表白的地方。舞臺上空無一人，只有風輕輕吹過，帶走幾片落葉。
“要拍張照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蘇悅轉(zhuǎn)身，看到林宇站在那里，手里也拿著相機。
“好啊。"她輕聲說。
林宇走過來，舉起相機：“笑一個。"
蘇悅努力微笑，淚水卻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林宇按下快門，然后放下相機，自己也紅了眼眶。
“明天走？"他問。
蘇悅點點頭：“上午的火車。你呢？"
“后天。公司給了幾天準備時間。"林宇頓了頓，“需要...送你去車站嗎？"
“不用了。"蘇悅搖頭，“爸媽來接我。"
他們面對面站著，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什么都不必說。最終，林宇上前一步，輕輕擁抱了她：“保重。"
“你也是。"
松開時，蘇悅注意到林宇的鑰匙扣上掛著她送的那個皮制禮物，已經(jīng)有些磨損，但依然醒目。而她脖子上戴著他送的項鏈，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蘇悅，"林宇轉(zhuǎn)身前最后說，“無論在哪里，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也是。"蘇悅微笑，“祝你前程似錦，林宇。"
他點點頭，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長。蘇悅站在原地，直到那個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才輕輕說出那句沒能當面告訴他的話：
“再見了，我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