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薄霧。
陳姨說,阮江有座廟,廟里有棵百年老槐。心有所求之人,常去那里祈愿。
林九歌特意換上長衫長褲,踏著晨露向廟里走去。
廟前廳外,等候燒香的人們排著長隊。林九歌目光掠過,循著指示,徑直去尋那棵傳說中的老槐樹。
老樹枝干虬勁,歲月刻滿滄桑。
無數紅綢系于枝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每一條都承載著一個沉甸甸的心愿。
樹下,一人身影沉靜,正打著太極。招式流轉間,如松間清風,澗底靜水,沉穩(wěn)而從容。
石凳上,一位老者閉目打坐。
林九歌放輕腳步,在他身旁坐下,單手托腮,靜靜凝視著打拳的身影。
直至最后一式收勢,陸懷川才緩緩抬眼,目光不偏不倚,撞進林九歌含笑的眸子里。
“陸醫(yī)生,早上好啊。”林九歌唇角彎起,聲音清潤似沾了晨露,尾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佻,像小鉤子般撩人心弦。
陸懷川動作微頓,眼底似有極淡的笑意掠過,轉瞬便隱沒在深潭般的沉靜中,“早?!?/p>
林九歌歪了歪頭,墨鏡順勢滑至鼻尖,露出一雙靈動狡黠的桃花眼,“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裝了追蹤器了,怎么我走哪兒都能遇見你?”
話音未落,石凳上的老者眼皮微動,緩緩睜開眼,目光在兩人之間若有所思地打了個轉,又緩緩闔上。
“別瞎說?!标憫汛ㄩ_口,語氣里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
“我可沒胡說,”林九歌索性摘下墨鏡,笑意更深,“陸醫(yī)生來廟里求什么?求姻緣嗎?”
陸懷川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幾步,對著石凳上的老者恭敬喚道:“外公?!?/p>
“外公?”林九歌一愣,目光驚疑地在老者和陸懷川之間迅速切換,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站起,下意識退到陸懷川身側,臉上浮起一絲窘迫的無措。
老者再次睜眼,視線沉沉落在林九歌身上。陸懷川不著痕跡地上前半步,擋在了她身前,“我們去吃齋飯吧。”
老者收回目光,淡淡應道:“走吧?!?/p>
晨光漸盛,穿過廟宇層疊的檐角,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三人沿著幽靜的回廊向齋堂走去。
林九歌刻意落后幾步,與前方老者的背影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你故意的吧?”她壓低聲音,帶著點嗔怪。
陸懷川腳步未停,卻不著痕跡地放緩了速度,“我怎么故意了?”
林九歌輕哼,“你說呢?”
前方老者一聲輕咳傳來,兩人瞬間噤聲。
齋堂內,檀香氤氳,木桌整齊。
外公選了靠窗的位置落座。
林九歌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誰知陸懷川卻已為她拉開了身旁的椅子。這細微的動作引得外公抬眼瞥來,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這里的素齋很不錯?!标憫汛ㄊ⒘艘煌胫喾诺搅志鸥杳媲?,粥色晶瑩,幾粒枸杞點綴其上,像極了此刻她悄然泛紅的耳尖,“嘗嘗?!?/p>
“謝謝?!彼÷暤溃皖^看著碗。
“懷川很少帶朋友來廟里?!蓖夤蝗婚_口,聲音渾厚,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片刻。
“不是他帶我來的,”林九歌立刻澄清,下意識看向陸懷川,“我自己來的?!?/p>
然而陸懷川只是垂眸,專注地攪動著碗里的粥。
林九歌忍不住,在桌下用腳尖輕輕碰了碰陸懷川的小腿,眼神無聲質問:你怎么不講話?
陸懷川面上波瀾不驚,只是指尖在桌沿極輕地叩了兩下,仿佛安撫。
齋飯過后,外公起身,語氣平淡,“我去聽住持講經,你們自便?!?/p>
陸懷川放下筷子,“好?!?/p>
林九歌目送著老者離去的背影,帶著幾分好奇:“你外公在寺廟做什么?”
陸懷川夾起一筷咸菜,“吃齋念佛,修身養(yǎng)性?!?/p>
“為什么???”林九歌追問。
“外婆走后,他便來了這里?!标憫汛ǖ穆曇舫领o無波。
林九歌一時無言,默默捧起粥碗小口啜飲。
“好喝嗎?”他問。
她點頭,“嗯,比你們藥堂熬的綠豆湯好喝多了?!?/p>
陸懷川唇角微勾,“好喝就多喝點。”
兩人用過齋飯,陸懷川引著林九歌在廟中閑步。
“陳姨推薦你來的?”他問。
“對,”林九歌應道,“本想著隨意轉轉,沒想到會遇見你??磥碓蹅z還挺有緣?!?/p>
“那你來這兒,是想求什么?”陸懷川的目光投向樹上飄動的紅綢。
“本來是有的,”林九歌也抬眸,望著那些承載著無數期盼的綢帶,“但現在沒有了?!?/p>
“為什么沒有了?”
“神佛要照拂的心愿浩如煙海,哪里輪得到我?!彼p笑,眼底卻沉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心誠則靈。”陸懷川低聲道。
林九歌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目光望向遠方,聲音輕卻清晰:“信神佛,不如信自己。”
風起,吹動著紅絲綢飄動。
遠處傳來鐘聲,念佛聲隨之而起。
陸懷川問著,“等下我要去抄寫經文,你要一起嗎?”
她問道:“你今天不去藥堂?”
她要是沒記錯的話,今天可不是他休息的日子。
他說道:“今天是我外婆的忌日,我向藥堂請了假?!?/p>
林九歌:“……”
死嘴。
“要一起去嗎?”
“可以啊,反正我也沒什么事?!?/p>
她跟著陸懷川穿過落,來到一間僻靜的禪房。
房內陳設極簡,僅一桌、一榻、一蒲團。
桌上放著早就備好了的筆墨紙硯。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斜斜地灑在光潔的桌面上,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坐?!?/p>
陸懷川示意林九歌在桌案一側的蒲團上坐下,自己則熟練地挽起衣袖,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取過墨錠,注入少許清水,開始研墨。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沉穩(wěn)有力,墨錠與硯臺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如同某種安神的韻律。
林九歌坐在他對面,坐姿隨意的瞧著他。
晨光勾勒著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那沉靜的神情,竟比打太極時更添幾分肅穆與虔誠。
陽光透過半開的紙窗,斜斜地灑在光潔的桌面上,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微塵。
陸懷川鋪開一張素凈的宣紙,鎮(zhèn)紙壓好。他提筆蘸墨,筆尖飽滿,懸腕于紙上,卻沒有立刻落下。
他抬眸,“想試試嗎?”
林九歌有些意外,“我?算了吧,我字不好看,別糟蹋了經文?!?/p>
“心誠即可,不拘字形?!?/p>
陸懷川的聲音很溫和。
林九歌猶豫了一下,“那我要是寫的難看,你可別怪我啊?!?/p>
桌案不大,兩人并肩而立,距離瞬間拉近,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著墨香。
陸懷川將手中的筆遞給她。林九歌遲疑地接過,筆桿微涼,帶著他指尖的余溫。
她學著陸懷川的樣子,笨拙地懸腕,“怎么握筆?”
“手腕放松,指實掌虛?!标憫汛ǖ穆曇艟驮谒享懫穑统炼逦?。
林九歌擺弄著,筆尖的墨汁已經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
“要不算了,還是你自己寫吧?!?/p>
她說完,身旁的陸懷川直接伸手覆在她握筆的手背上,指尖輕輕調整著她手指的位置,“這樣,我教你?!?/p>
林九歌渾身一僵。
他掌心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衫清晰地傳來,指尖的觸碰帶著薄繭的微礪感,穩(wěn)穩(wěn)地引導著她僵硬的手指。
那股清冽的草藥氣息瞬間將她包裹,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像這樣…”
陸懷川似乎并未察覺她的異樣,或者說,他察覺了,卻并未點破。
兩人挨得很近,她像是半包圍在他懷中。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鬢角,林九歌只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只被包裹的手上。
筆尖在紙上滑動,墨跡暈染開。
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用力,完全是靠著他沉穩(wěn)的力道在移動。
就在這時,禪房的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林九歌蹭的一下收回手,在陸懷川愣神間,腳步不停的坐回原位,姿態(tài)端正的像極了個好學生。
外公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目光平靜地落在兩人身上。
“外公…”陸懷川倒是神色如常,仿佛剛才那親昵的指導從未發(fā)生。他看向外公,“您講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