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媽買了藥回來,楊允棠已經(jīng)在房間里給佟有草敷藥了,她松了一口氣:“楊醫(yī)生,這孩子不要緊吧?”
楊允棠:“放心吧,皮外傷而已……”
等劉媽出去,他深深看了一眼佟有草:“不是不讓你說?空口無憑誰會信,我也不會為了你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
佟有草疼得額頭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我不想被送回老宅,就得有留下的價值,先生若是一點兒都不信,就不會讓我留下……”
楊允棠笑笑,看著她身上被改小的羊絨大衣:“你倒是不客氣,我這件衣服二百多大洋呢……”
佟有草面色一赧:“臟了,我以為你不會要了……”
“臟了就扔,那得是龍袍,臟了就洗洗啊……”
佟有草慚愧地低下了頭,她不敢說賠他衣服的事,就憑自己賠不起……
楊允棠收起藥箱,在她頭上爆了個栗子:“行了,這就算賠我衣服了……”
等他走后,她才發(fā)現(xiàn)床邊柜子上他留下一件棉衣,是女傭常穿的藍(lán)布棉衣,最便宜的粗布面料,但是很厚實。
適合她……
……
外院的活計很重,除了打雜,還要幫著廚房采買,佟有草忙得像個陀螺,每天累得筋骨都散架了一般,再也無心關(guān)心后院的事。
只是有一天聽人外院的家丁談起,馮今越被人打斷了一條腿,是“第三條腿”,是在和一個舞女鬼混的時候,被舞女的相好,一個幫派的人打斷的。
事后,那人當(dāng)場認(rèn)罪。
兇手進(jìn)了監(jiān)牢,可馮今越也成了一個廢人,馮家嫌他丟人,將他送回了老家。
佟有草想了想,這不像是楊允棠能做出來的事,或許是馮今越還有別的仇家……
這一天,外院大廚房的牛管事帶著她出門采買,外院做的飯都是下人的大鍋飯,采買也是力氣活,兩個人趕著馬車出了門。
街上很熱鬧,但都自覺站在了街道兩邊,原來是一支軍隊遙遙走來,牛管事忙將車?yán)M(jìn)一條小巷避讓,從街道兩旁的議論聲中,得知是少帥要帶兵北上打仗了。
佟有草坐在車上,看著冗長的隊伍從眼前走過,最前方的是個騎馬的年輕軍官,一張英俊的臉淡然從容。
隊伍的最后方,是背著背包的一隊女兵,統(tǒng)一的齊耳短發(fā),綠呢子軍裝,扎著綁腿,帶著紅十字袖章,是部隊的衛(wèi)生員。
看到有女兵,道路兩旁的人都有些騷動,雖然民國講究男女平等,但是肯拋頭露面出來做事的女人仍是少數(shù),尤其是當(dāng)兵的女子,那更是鳳毛麟角。
眾人紛紛追著看,有那些不老實的浪蕩男子甚至吹起了口哨,要不是前面有背著槍的士兵,只怕要沖上去……
這一陣騷動,引得牛管事和有草也伸長了脖子看,站在車上,有草一眼看到了那隊英姿颯爽的女兵。
牛管事嘿嘿直笑:“這些個女娃娃,還真像回事……”
佟有草僵在了原地,胸口像是堵著一塊大石頭,喉頭哽得難受,那里面有個熟悉的身影,被背上的背包壓彎了腰,仍舊小跑著不肯落在人后……
這個倔強(qiáng)的小女兵,正是她的姐姐,佟有花……
她從車上跳下來,追了過去,像一條魚似得在人群中轉(zhuǎn)來鉆去,總算擠到了最前方,她跟著那隊女兵邊跑邊喊:“姐……姐……”
身后傳來牛管事的厲聲呵斥:“有草,你個賤丫頭……跑哪里去了?想逃跑嗎?信不信我找巡捕房抓你?”
佟有草頓了頓,再也不敢喊了,姐姐費勁力氣才逃了出去了,自己要是就這么讓她暴露了,許家再將她抓回去,那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
她望著隊伍越走越遠(yuǎn),眼淚模糊了視線,牛管事追了上來,狠狠扯住了她:“想跑?也別害我吶,跟著我出來的時候逃了,算怎么回事?……”
牛管事鉗子般的手忽然松開了她的胳膊,她一抬頭,看到了楊允棠,楊允棠對牛管事道:“我看著她,你去看著車,要是把車和馬丟了,你可不好交差……”
楊允棠是許公館???,牛管事聽他這樣說,再沒什么不放心的,點頭哈腰說著感謝的話,回了巷子里找車馬。
楊允棠俯身低聲道:“聽說你是和你姐姐一起被賣到許家的,后來你姐姐逃走了,她在隊伍里面對嗎?”
佟有草點頭,忽然又猛烈搖頭,抽噎著說不出話來……
楊允棠看著她笑了笑,拉著她追上了隊伍,他伸手?jǐn)r住了最前面的那名軍官……
那名軍官看到他,翻身下馬,兩人勾著肩膀說了幾句話后,楊允棠沖她招了招手,帶著她走向了女兵的隊伍。
佟有花看著眼前的妹妹,以為是出現(xiàn)了幻覺,直到佟有草撲進(jìn)她的懷中,她才醒悟過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找了個僻靜角落,她死死拉著妹妹的手不松開:“有草,等我,有機(jī)會我一定救你出來……”
姐姐長高了也壯實了,只是比以前更黑了一些……
“姐,你過得好嗎?打仗是不是會送命?我現(xiàn)在在城里大少爺?shù)脑S公館,我們?nèi)デ笏粼谶@里,你別跟著部隊走了……”
佟有花堅定地?fù)u頭:“不,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況且,我是衛(wèi)生員,不用上前線,倒是你,做丫頭,難免被欺負(fù),不如你跟著我走吧?”
佟有草看了看不遠(yuǎn)處正閑聊的楊允棠和那個軍官,佟有花只是個最低級的士兵,哪有權(quán)力往部隊收人,況且要是她就這么走了,豈不是害了楊允棠。
她松開了姐姐的手:“姐,你放心去吧,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
說著她捋了捋袖子:“你瞧,都吃胖了,身上全是肉,許大少爺是個好人……”
佟有花也知道,即便帶妹妹走,自己也沒有能力照顧好她,淚水漣漣抱著她只是哭。
……
那個軍官跟著楊允棠走了過來,他生的高大挺拔,比身旁的楊允棠多了幾分健碩,身上的風(fēng)氅干凈挺括,一張臉硬朗有型,帽檐下的眼睛黑沉沉,那么輕飄飄掃一眼看過來,就讓佟有草心生敬畏,下意識往姐姐身后躲了躲。
軍官一臉的不屑,吊起一邊嘴角看著佟有花冷笑:“你不是說你記不得家在哪,也不知道家里還有什么人了?”
佟有花漲紅了臉,佟有草嚇得臉色發(fā)白,原來姐姐是撒了這樣的謊才留在了部隊……
楊允棠笑著拍了拍方知讓的肩膀:“行了,別嚇兩個小姑娘了,你要是把她送回家,不過是被她爹娘再賣一次,你于她有救命之恩,這至少能保證她會對你忠心……”
佟有花聞言拼命點頭,笑得諂媚:“少帥,我對您的忠心蒼天可鑒……”
方知讓冷哼了一聲:“要是個男的,少不了打一頓攆出去……”
隊伍繼續(xù)開拔,佟有草擦了一把眼淚,目送著姐姐漸走漸遠(yuǎn)……
“楊醫(yī)生,他們要去哪里?”
“去上海,打日本人……”
……